天色终于暗下。
入夜时分,正是人视线最弱的时候。
裘南一行,早已弃下重武器及战车,全队换作轻装,隐入茂密的丛林。
这里有一条小路,可绕出谷底,躲进密林。
又留下若干老弱之士,拖着战车,放下早已准备好的草包,在沙土路上来回奔跑,只扬起满天尘埃,盖去了全军的行踪。
进入密林,裘南回头望去,凝神问道:“宁军还有多远?”
一个声音道:“即刻进入谷底。”
“好,按计划行事!”
话音落下,众将士纷纷卸甲,利索地换上了宋军的服饰。
裘南低喝道:“众将听令。待宁军与宋军相邻半里处,从埋伏出杀出,朝宁军杀去。可明白否?”
“遵命!”一连串低沉却又坚定的回答。
裘南望住远处,感概道:“陛下深思熟虑,神机妙算,宋语墨,宁云龙,怎是他的对手……”
……
宋语墨追至,见天色已暗,于是吩咐下去,全军点燃火把,火光照去,却只见前面黄沙飞舞,朦胧一片。
他手一挥,示意全军停下,唏里哗拉一阵之后,死一般的寂静。
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鼓得耳膜发痛,所有人不由自主半闭上眼。
这是个风口,却更象是地狱之门。
心中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却不甘心地朝前看去,但见黄沙中,人影绰绰。
定是霍靖的军队,他们逃不掉!
下定决心,挥手道:“追!”
……
另一头,一列庞大的队伍,正缓缓接近花陋谷。
宁云龙带头马上,神色肃穆地望住远处如巨兽张口的山谷,简单作了手式,示意全军加快步伐,快速通过此地。
进至谷内,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全军燃起火把,只见一条火龙蜿延,密密麻麻如织。
“报……前面发现军队!”一人快马来报。
“军队?是谁的?”宁云龙问。
“天色太暗,看不太清楚,好象是宋军。”
“宋军?”宁云龙心一凛,额头忽生冷汗。
副将道:“殿下,宋军与我狭路相逢,会不会真是想和楚军联合起来攻我们?”
宁云龙镇定道:“先停下,再派探子出去,探明情况来报!”
“诺……”
正在此时,忽听周围一片杀声震天,只听到连续不断的金属摩擦空气的声音,朝宁军袭来。
由于太过突然,宁军来不及反应,只听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接一个倒下……全军连忙快速下马,纷纷躲进盾阵,
只见忽然一片火光亮起,许多“宋军”从各个方向,如潮水般涌出,朝宁军冲来,宁云龙大惊,高喝道:“即刻布阵,盾兵在外,强弩为中,先攻下这一波!”
众将士听令,迅速调整队形,五人一组,三人用盾围成一个保护墙,二人在其中连续不断用弩发射,边战边进。
“宋军”顿时倒下一片,宁军的攻势不减,推进的步伐更快了。
忽然远处火光冲天,马蹄声如雷,宁云龙冷汗一身,心想,好你个宋语墨,真与霍靖联合起来骗我,好!今日,宁云龙便在这里与你决一死战!
扬手高喝道:“众将士听令,前有宋军,后有楚国西南军将至,我们已无退路,只有拼死一战,杀啊……”
话音落下,宁军万军齐吼,纷纷拔出配刀,架起长矛,朝前方冲将上去……
宋语墨正疑惑前方杀声震天,却见黄沙之中,一支队伍渐渐隐现,还未反应过来,嗖嗖嗖的如雨箭声,却已先到,他躲闪不及,右肩吃了一箭,只觉疼痛难忍,从马上摔了下来。、
几位侍卫迅速上前护住他,他来不及顾及伤口,啪一下折断箭声,飞身而起,大喝道:“是谁攻来?”
周围已是惨叫不断,宋军被这突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慌乱中,有人回报:“报陛下,好象是宁军……”
“杀啊……”嘶杀声已至,宋语墨定神看去,却见是宁军打扮的一个士兵,正朝自己脖子砍来,脑子嗡一声,下意识抬剑刺去,一剑刺进那人的胸口……
连续不断的宁军杀来,他已来不及思考这其中缘由,只得慌忙下令:“全军齐攻,杀出谷去……”
只见两支队伍渐渐重叠,金属碰撞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杀声惨叫愈来愈震耳欲聋,断肢、鲜血,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战马,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每一个人,都杀红了眼。
每一个人,都知道,只有杀,才能活……
远处,霍靖凝神看着这惨不人睹的战场。他在等,静静等待着出击的时机。
“报陛下,边将军已经到了!”一个来报。
霍靖面露喜色,下令:“传令他即刻率军攻击宁军后方。全军与我冲下山去,从两侧齐击宋宁二军!”
众将早已按耐不住了,听到霍靖这一声令下,顿时精神百倍,个个如狮咆哮,风般向山下冲去……
花陋谷,在这片漆黑的夜色中,绽放如一朵血花,吞噬着无数的灵魂……
夜空中,惨淡的星星仿佛也染上了血色,这个夜,恐怖如修罗地狱……
斜阳,血色,残骸,蓬断草枯,凛若霜晨。秃鹰在空中盘旋,等待着饱餐的一刻。
一只手,颤颤伸向空中,伴随着凄惨的呻呤,最终泄完了气力,无力地瘫向地上……
血,终于流完了,士兵解脱似地合上赤色眼眸,一缕轻魂飘渺入土,然而,仇恨,却没有完,如滋生的野草,丝丝蔓延……
宁军大帐。
宋语墨与宁云龙对持而坐。
原是同仇敌忾,却为了这次相见,付上了五万人的“大礼”。
原本想捡霍靖的便宜,却不料让霍靖先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这样的会面,只恐怕是苦中带着三分可笑。
霍靖,好!果然先给了二人两个重重的大巴掌……
宁云龙嘴角浮起冷笑,道:“宋语墨,看来你是杀红了眼,不光楚军,连我宁军也不放过。”
宋语墨脸一横,道:“太子此言差矣,分明是你宁军不分由说向我军杀来,此时却说这等风凉话。”
“罢了,说这话已为时过晚。若这同盟还在,商议接下去的战策才是关键。”
“太子作何打算?”
宁云龙想了想,道:“霍靖此刻虽有西南军增援,但人数也不过十五万,我两军共有二十多万,人数上便可压住他。”
“霍靖诡计多端,此时他又躲入山林,占山为王,我军以下攻上,仰攻乃兵家大忌,人数多有何用?”
宁云龙眯眼道:“凡是把军队安扎在山顶上,就极容易被孤立,霍靖是想做困兽之斗,我们便成全了他。”
“请太子明说。”
“切断他的粮道,只围不打。”说着,停了下,眼中浮起戾气。“我,叫他不打自败,活活饿死在这深山老林中!”
……
青虎山。
山峰险峻,丛林密布。
“陛下,五常将军回来了……”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
霍靖快步从帐内走出,只见一个担架抬来,五常虚弱地躺在上面。
“五常……”霍靖喉头一滞,握住他手。
五常一个激动,从担架上坐起,却因拉扯扯伤口,痛得咧嘴。
“躺下!”霍靖怜惜似的责备。
五常鬼脸道:“陛下,只是皮肉伤,这群家伙却偏让我坐这担架回来,五常浑身骨头酸,难受死了……”
霍靖破颜一笑。“少贫嘴,好好养伤去!”
五常连吐舌头,又问:“陛下,为何驻守这青虎山上,不怕宁宋围攻于我?”
霍靖皱眉道:“我军连日征战,已原气大伤,若再不休整,恐兵来如山倒。这青虎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我军最好的栖息之处。宁宋二军优势在于战车与战马众多,然这战车与战马,在密林之中,反而发挥不了作用。我军占据高地,若再布鸟云之阵,必有胜算。”
“何为鸟云之阵?”五常不解问。
霍靖没有马上回答,只转向一侧的边橹裘南道:“边将军,裘将军,请即刻布属军队,对山南山北各个方面都要戒备。仔细观察地形,凡是敌人能攀登的地方,都要派兵守备,交通要道及能通行各地,要用战车加以阻绝,高挂旗帜以便于联络,各部编为冲阵,配置在山上比较突出的高地,再把战车与骑兵布成鸟云之阵,若敌人发动袭击,便以三军猛烈同敌人作战,以擒敌将领为先,可明白否?”
“诺!”二位将军抱拳坚定回令。
霍靖收回目光,意味深长道:“孤要将这座山,变成一座山城!待我军休整完毕,便可突围出去。那时,才是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