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咋养这么个木头啊！郭全民说着自个儿伸手从被子底下拿出了郭小波写的东西，把纸交给了林佳玲。
林佳玲接过纸一看，惊呆了，纸上写着，绝命书。
爹，你为啥要看不起我，我从小没偷人家一只桃，没偷摘人家一颗杏，也没偷吃人家一只瓜，我在你眼里竟是小偷，连父亲都看不起我，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啥意义--林佳玲慌张地问，郭师傅，你咋说小波是小偷呢！
俺好不容易帮人家加班挣了五十块钱，突然不见了。
林佳玲一震，小波，那五十块钱是不是给全班买了笔记本？
郭全民一下抓到了证据，你这混账东西！还抵赖！郭全民又抓起笤帚要打郭小波，林佳玲一下挡住了。
俺不是只心痛这五十块钱，俺也不反对他为同学做好事，气人的是他竟瞒着俺偷。郭小波呼一下蹿到桌子前拿起了一把菜刀，他举着刀愤怒地吼，我没偷！你再要说我偷钱，我立即就死给你看！
林佳玲慌了，急忙过去夺下郭小波手里的刀，那你买笔记本的五十元钱究竟是咋回事？
郭小波委屈地哭了，这是我每天放学路上捡破烂一点点攒的，是准备做下学期学费的。
咋买成本了呢？
夏青苗过生日，别的同学都准备了礼物，我只好咬牙拿出五十块钱给她买了相册，结果她没请我参加，商店不让退，我只好换成了笔记本。老师，从小到大，我没做过一件损人利己的事，连父亲都看不起我，我活着还有啥意思！爹，你要是再说我偷钱，我就不活了！
林佳玲被郭小波感动得哭了，郭全民傻了。郭小波妈正好下班回来，推开门，一看明白了咋回事，她生了气。你别冤枉儿子了！喏！给你钱！郭小波妈从包里拿出用布包好的一把碎票子给郭全民。
郭全民一愣，你从哪找着的？
下雨你怕湿了，塞在雨鞋里自个儿忘了。
郭全民一下抱住儿子哭了，儿啊！你爹俺穷昏头了！爹冤枉你了！
终于洗冤的郭小波大声地哭出声来，不忍看，林佳玲含着泪转身走出屋去。林佳玲出门，她的电动自行车不见了。林佳玲杳挫急，左右看，没一个人。郭小波、郭全民也跟出门。
我的电动自行车咋不见了！林佳玲心里着急，却还不敢大声张扬，怕给郭全民添为难。
郭全民急了，刚才俺问来还在门放着呢！郭全民直着嗓门吼起来。哎！谁拿林老师的电动口行车啦！别闹悬啊！别跟俺开这种高级玩笑啊！郭全民吼着不见有人回应，他急了，变了腔调。淮拿了电动自行车！你他妈偷东西也长点眼睛啊！要是让俺知道了，俺跟你拼啊！
林佳玲一看郭全民的急样，反有些担心，郭师傅，别急，也许哪个年轻人好奇，拿去骑着玩了，也可能一会儿就送回来了。
郭全长知道林佳玲的心意，不像是闹着玩。林老师，这咋办呢？
林佳玲反安慰他，别着急，真要是让人偷了，也只能认倒霉了。
郭全民十分抱歉，这算是咋回事啊！如今坏人太多了，林老师，真对不起。
破财消灾，郭师傅，你别着急。
小波，还不快骑车送林老师回去。
林佳玲慌忙阻止，别别别，我打电话让我先生来接我，你们快回去吧！
万一要是有人送回来，俺马上告诉你。
好的，你快回去吧，我到路口等我先生。
方卓然把车停到林佳玲面前，他在车里为林佳玲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林佳玲上了车。林佳玲很内疚，卓然，对不起，电动自行车让人偷了。
方卓然啥也没说，轰一脚油门，小车飞驶而去。
你把车放哪儿啦？
就放在学生家门口的。
你上这儿来干吗呢？这种民工、外来人口聚集的地方，不光小偷，流氓、强盗、抢劫犯、杀人犯都有。
我要不来，我的一个学生可能就自杀了。
自杀！为啥？
父亲说他偷了他五十元钱。
方卓然十分惊奇，为五十元钱就自杀！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这孩子学习非常好，因为贫困，心存自卑，因此自尊心特强，又内向，他把父亲的信任，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父亲说他偷钱，他比死都难受，这不可贵吗？
这是自卑心理的极端反应，没啥可贵的。
林佳玲很不高兴，我知道这是你送我的生礼物。
你看你，反成我不是了！
都是我错，我这种人啊，还是骑旧自行车踏实。
林佳玲拿着教案走进教室，她大吃一惊，全班只来了路海龙等十几个学生。
路海龙，他们咋都没来上学？
我也不知道。
赵一帆咋也没有来。
城北今天到处都乱糟糟，对了，好像今天是拆迁的最后期限。
全班来这么几个人，这课咋上啊。
林佳玲跑进王海清的办公室，王海清说其他班也是这个情况，已经让他们分头去了解情况，毕业班更得抓紧。
林佳玲立即离开学校去找学生。
蹇
（下艮上坎）
彖曰，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矣哉！
上六曰，往蹇来硕，吉，利见大人。
像曰，“往蹇来硕”，志在内也。
--《周易》
注：
《彖传》说，蹇（就是行走艰难，险阻在前。遇见险阻能够停下来，这才是明智。
第六爻（上六），前进艰难，归来可建大功，吉祥，利见大人。
《像传》说，前进艰难归来可建大功，说明上六志在联合内部一起济蹇。
林佳玲把方卓然的生口礼物丢了，很过意不去，她只好悄悄地买辆普通自行车骑。林佳玲骑车来到城北赵家坟居民区，几台推土机正在把这里的民房全部夷为平地，一位老太太坐在路边张着喇叭一样的嘴在号，一边哭诉一边怒骂。折寿哪！强拆人家房子断子绝孙哪！……林佳玲远远看见路富根戴着红胳膊箍在工地上指手画脚，林佳玲走了过去。路富根发现是林佳玲，立即跑了过来。自从在赵一帆家发生那事后，路富根在林佳玲面前总感觉矮了一截，说话没了底气，有把柄在林佳玲手里捏着。
林老师！你咋来了？
今天不知咋回事，学生都没去学校上学？
噢！都在忙搬家呢！
民工子弟也搬家吗？他们咋也没去上学？
居民房都拆了，窝棚街今天也都推了。
他们都搬到哪去啦？
都搬到西区拆迁周转房那里去了。
民工家也搬到哪儿去了？
也到那边去了，租不起周转房的就自个儿想办法，这里连搭窝棚的地方都没了。林佳玲沿着尘土飞扬的马路向西区骑去，她远远地看到了那一片拆迁周转房，轻型砖砌墙、玻璃钢当瓦，比窝棚好不到哪去。沿路不少民工在马路边的空地上搭简易窝棚。林佳玲来到拆迁房区，下车推着自行车一家一家找。赵一帆正在从平板车上往新家搬东西。
-帆！
赵一帆扭头看到了林佳玲，不好意思地迎过来，林老师，房子硬让推了，我也来不及清假。
只去了十几个人哪！
我下午就去学校。
看到其他同学，都通知一下。
刘玉英从屋里出来，见林佳玲跟见着姐妹一样，林老师，你来啦？我让她去上学来着，她也不听我的。林佳玲和赵一帆一起抬着一包衣物往屋里走，刘玉英过意不去。林老师，不用啊！我们马上就搬完了。林佳玲走进周转房，发现房子质童很差。
这房子跟帐篷差不多啊。
没办法，临时拆迁周转房，他们还能给你弄好材料啊！有间房住就算不错了。这房子冬天肯定冷！
这帮人黑心黑肺，黑天黑地呢！大家为啥抗拆？旧房的折价压得太低。
政府没有规定吗？
都跟你打官腔，说是市场经济，企业行为，政府不好插手。其实，藉后不知道他们咋串通一气呢！坑的就是咱老百姓。
那也不能不管老百姓死活呀！
那些民工更惨，租不起房，住的地方都没了。
那咋办？
都自个儿在找材料搭窝棚呢。
一帆，我去找找郭小波他们。
林老师，我陪你去。
别了，快帮你妈整理，下午早点去。
郭小波正在帮父亲搭窝棚，窝棚的架构是从工地弄来的旧脚手架钢管，搭好房架，父子两个正在往房架上拉塑料布。郭小波见林老师走来，立即告诉了父亲。
林老师来啦？一个人实在没法干，只好让小波帮把手。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学习正紧张。
下午就让他上学校去。
林佳玲看窝棚太简陋，这房子下雨不漏吗？
只能混到哪算哪儿了。
小波，看到夏青苗他们了吗？
都在这一片。
我去找找他们。
林老师，让小波陪你去？
不用了，你们快搭吧。
林佳玲找到夏青苗家时，他们家的窝棚差不多搭好了。夏本柱拄着拐，绕着窝棚在检査。墙是废石膏板拼起来的，顷上盖的是油毡纸。夏本柱拄着拐检査，发现不坚固的地方，停下来加固。一边干着活，一边还穷开心哼着戏文。林佳玲来到门口，两个小了头在门口玩泥巴，秦梅珍正在屋里整理东西。
你们的房子搭好啦？
秦梅珍见林佳玲来到，非常局促，青苗已经到学校去了。
我来看看，不光她，好多同学家都在搬家。
林佳玲发现他们没有床，地上铺上一层塑料纸，上面再搁上铺板当床，林佳玲看着心里发酸。
这样睡太潮吧？还是租房子住好一点。
秦梅珍叹了口气，林老师，租不起啊！你别听他们爷儿俩瞎吹牛，买房子，那是青苗骗你。
林佳玲并没有多少意外，那天青苗的话是让我不大相信记次不是赔到一点钱嘛！
别提了，他自个儿的腿砸断后，赔到十万块哪！他做梦想发财，去给人家洗浴中心投资，那种地方哪有正经做生意啊！让公安给抄了，一分钱没拿回来，这条腿白断了。红云赔到五万块，他手又痒痒，去炒股，全砸进去了，还不如扔河里，扔河里还听个响，他连响都没有就全没了，我都不敢告诉青苗。现在靠他修鞋挣点钱过口子，我干活的那家服装店也没有了，往后还不知干啥呢！青苗的学都快上不成了。
不上学会耽误她一辈子的！
五口人要先顾吃饭哪！
林佳玲还是有些意外，那两个小姑娘是……
都是青苗的妹妹。
林佳玲一惊，却又十分同情，家里这么困难，为啥不计划呢？
秦梅珍一肚子苦水，青苗爱面子就随她爹，他老封建，不生男孩不罢休。人家有权的能拿权抗着生，有钱的可以用钱买着生，咱们穷光蛋，只能玩命逃着生。这几个孩子就是逃着生的，家里的房子都让村里扒了，回不去了。
靑苗人挺聪明，只有让她上学，才会改变她的命运啊。
我知道，可是鼻子上的肉拉不到嘴里吃啊。
她还小，不上学也帮不了你多少忙，咬咬牙，让她也不要再乱花钱。
林老师，我知道你的一片好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她停学。
林佳玲回到学校，把学生家的情况向王海清作了汇报，有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没了家，尤其是民工，都只能了个儿搭窝棚住。王海清觉得这种社会问题，学校无能为力。林佳玲担心这种生活环境，会直接影响孩子学习，她建议比学生集中住校。学校只有毕业班的学生宿舍，集中住校也只能下学期再办，其他班没办法解决。王海清让林佳玲跟年级老师开个会，好好研究安排期末考试的复习，一定要把成绩搞上去。
伍志浩来给林佳玲送《教学与研究》杂志。他的一位同学在这个杂志当编辑，请伍忐浩帮他组稿，伍志浩鼓励林佳玲结合实践，写一些体会文章。林佳玲在他的鼓励下，把结对帮学的事，写了一篇《园丁泥土》，文章发表了。杂志放在林佳玲面前，
林佳玲没有多少激动，见了伍志浩，除了本校学生没了家，她还想起了包小天他们。
伍处长，那些重又失学的学生，局里想办法解决了吗？
咋解决啊？无能为力啊。
林佳玲看了看伍志浩，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几张不干胶小广告和休闲俱乐部的招客卡片给了伍志浩。伍志浩看了，有些不明白。
这是啥呀？
现在不少失学的孩子就漂在街头发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伍志浩有些沉重地放下手甲的小广告，这一百多孩子都在干这个？
不光发小广告，还当小偷。
你看到了？
那个包小天作案让人抓住，打得满嘴流血。
他这么小，咋敢当小偷呢！
是一帮十七八岁的社会小青年在训练他们，一天给十块钱，偷多了还给奖励。咋办？学校不让他们上学学文化，别人就教他们当小偷，教他们抢，教他们做这些事。
的确是个严电的问题，可现在有啥办法呢？
你们教育局应该想想办法，这些孩子的上学问题不解决，将来是个大隐患。
期末考试再一次给林佳玲沉了打击，成绩统计出来，8（1）班那11名民工子弟的成绩尽管有所提高，但仍有8名双主课不及格，他们班的平均成绩仍是年级倒数第一。
方卓然坐在写字台前忙他的案子，没注意到身后林佳玲的情绪。林佳玲对着那张成绩统计表犯愣，心情沉重，她闭上眼睛仰靠在沙发上。林佳玲静了一会儿，懒懒地站了起来。
卓然，我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我不上哪儿，就在附近走走。
我开车去？
不用，我自个儿随便走走。
看一下表，都快10点了，别走远了。
我知道，你先睡吧！
佳玲，啥事你不能跟我说吗？有难事为啥不能让我一起跟你分担？
这事不应该你分担，我没有事，只是想一个人走走。
方卓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早点回来。
夜晚的街道一片沉静。昏黄的路灯推不开浓重的夜幕，把路灯挤压成一个极小的光环，一盏盏路灯像泡在雾里，朦朦胧胧，夜色包裹了这座城市。街上的喧闹已经退去，行人稀少，不时有响着铃铛的。行车经过，偶尔也有汽车呼啸而过。
林佳玲在林荫道上走着，她走得十分沉重，不时抬头仰毕夜空。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墨一样的黑。
林佳玲一边走一边在想，又是全年级倒数第一……是我疏忽？我从来没有懈怠过啊，那些面批面改的错题知识，他们仍没能巩固。是同学们不努力？他们谁都很努力。或许我想简单了，看来他们完全不适应城北中学的教学方式，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跟上城北中学成有的水准……这个成绩会直接影响学校升重点，升不升重点，直接关系到学校的发展，关系到每个老师的切身利益……我惹的事，应当由我来承担起责仟，不应该影响学校建设，不应该影响同事们的个人利益……
林佳玲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她又想起了包小天，想起了那些发小广告的孩子，想起那个踹她的流氓……
林佳玲继续往前走着，前面是音乐喷泉广场，音乐停了，喷泉息了，灯也关了，广场上一片寂静。林佳玲独自走进广场，她走在宽广的广场上，忽然感受到，社会就是个大舞台，人人都可以在上面一展身手。我为啥就不能试一试呢？林佳玲情不自禁地在大广场上旋转出一串优美的圈……
林佳玲把期末考试的成绩统计表送给了王海清。王海淸拿起表认真地看起来，林佳玲不等王海清开口先主动告诉他，他们班仍是年级最后一名。王海清没有说话，继续看表，全部看完之后，他平静地把表放下。
你们班，去掉这些民工子弟学生的成绩你统计分析没有？
没有。
把他们去掉分析一下。
他们已经在我们班半个学期了。
可以分析一下原因嘛！
有啥实际意义呢？
我明天直接去教育局，先把情况向他们通报，看看民工子弟学生的成绩能不能不跟咱学校的学生一起统计。
校长，算不算咱们学校成绩是小事，我是想，既然咱们接收了他们，要是下学期，他们还赶上不来，中考咋办？咱们是不是教学方法改一改。
王海清也消极起来，你就别折腾了，这一帮学生底子太差，你就是为他们累死，只怕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我们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啊！
你说咋办？
我想在我们班搞分层教学。
分层教学是有人在搞，但都是民办私立学校。
既然有效，咱们为啥不能试试呢？
不是我不想搞，现实没有这个条件。我承认个性分层教学是未来的方向，可我们现在搞得了吗？教材呢？师资呢？教室呢？考试制度呢？这些我改得了吗？上面没有让搞，谁敢搞，出了问题谁负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