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因有别的事，谈完之后就告辞了。罗市隐站在脔前，眺槊着高远的天宇，起风了，大块大块的云霓由丙向东推移着，露出了成片成片的蓝天，他喜欢蓝天，是那样明净，秋水一般。可他又怕是幻觉，揉了揉眼眸再看，不错，是蓝天，他禁不住评然心动。蓦地，他又想起刘柳热心相助，都是亏了方毓眉从中斡旋，他凝思片刻，返冋到书案前，取出宣纸，情不自禁地濡墨写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世事当以同怀视之”的条幅，这原娃当年鲁迅先生赠给瞿秋白的，这是一种非常高的人生境界一苜为他所仰慕，今天，他以行朽挥洒而就，准备送给方毓屑。他想，明天，就拿到街上去装裱，他觉得惟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愿。做完这一切，他双臂搭在窗台上做起了俯卧撑，居然一连作了二十个，他不知哪来这样大的力气，仿佛变得年轻了。
在别人困难或需要时，予以帮助，方毓眉一直认为，不仅应当时且值得。当罗市隐让她去找刘柳，她虽犹豫过，却不辱使命，并在接触中改变了以往刘柳留给她的印象，了解到他侠肝义胆的为人。她相信刘柳答应了的事，是一定会去做的，但成与不成尚未得知。最近，她很忙，来自国外尤其是西欧的订单不断，与省内外七八家服装加工厂也增加了业务往来，常出差，罗市隐的事她无暇顾及，但心中总还惦记苕。这天，她回到省城走进公司的第一粧事就是想跟罗市隐取得联系，她刚把坤包放卜，电话响了，她接过来，是罗先生的，就这么巧！除了问候的话，便是让她有空过去一下。她想问一声调查笔记的事，电话却挂断了。要么，再拨一个过去问个明白，转而一想，或许罗先生有事急待处理不便细谈。既然让她过去，必定有事。但出差期间积压的事儿够她忙乎的了，她不是那种拿时间干耗的人，处理了急办的业务，她便提前下班，干脆到罗宅吃午饭。途中，她拢进一家超市，买了罐装凤尾兔、麻辣龙凤爪、腰果、虾仁、椒盐牛排、鸡蛋、番茄、黄瓜鼓鼓囊囊大包，外加王朝干红。她想亲自动手做几个菜，跟罗先生小聚一回。从超市出来，她打的直奔天竺巷，下车走到罗宅门口，她这才想起，罗先生是雇了钟点丁。的，饭菜怕早已做好，自己怎么就忍了呢？但她并不后悔，只是有点责怪自己粗心，愣怔了十几秒钟，她摁响了门铃，罗市隐仿沸猜到了是她，门还没开，他的声音已在院里响了：是毓眉吧，我想一定是你……这声音方毓眉听得一清二楚，这大概就是所谓心灵感应吧！她好感动。门开了，罗市隐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你很快就会来的。说着目光移向方毓眉手的塑料包：跟我还客气，买什么呢？
我顺便在超市买了点东西准备做几个菜，可我偏偏忘了你是有钟点工的。方毓眉说。
噢，真难为你了。罗市隐说，不过，钟点工，我已辞啦！为什么？方毓眉眼里闪着疑惑。
我不想做你不高兴的事。
没有哇！是得有个人照顾你的生活。
是啊，没错。罗市隐说，可你还记得上次我从婚姻登记处调査冋来，我们的交谈吗？它让我明白，自从你我有了交往之后，这个院子里，就不应有另外一个女人出现，即使是个女佣，所以第二天我就把她辞了。
先生，这不是我的原意，我的心胸没有那么褊狭……
我知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我觉得要这样做。
先生……方毓眉掂出了自己在罗市隐心中的分景，尽管她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伹罗市隐这般在乎她，让她心潮激荡，她把塑料袋一扔，从身后一把抱住罗市隐，侧脸贴着罗市隐的后背，任泪水簌簌地流淌，罗市隐身子微微颤动，时在深秋，他明显感受到方毓眉的体温和她胸脯的绵软，他想转身将她整个儿拥入襟怀，可是不能，诚然，他们是知己，可他是长者，他不能让彼此的情感滑向边缘。他想维持、竖守一份纯洁，这既是为自己，更是为了她，她应当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经历广两次爱情挫折的她，应当有爱的权利和享受被爱的甜蜜、幸福，但她需要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暂曰尚未遇到的男人。这样一想，罗市隐说：毓眉，知道我今天让你过来做什么吗？
问题提得自然，又颇带磁力，方毓眉不由得松开了自己的臂膀。她橛着嘴说：你这娃转移情绪……
不不不，告诉你，刘柳的努力，有结果啦！是吗？方毓眉拾起塑料袋，走，进屋去，我来做菜，咱们边吃边谈。她拎着塑料袋快活地进了厨房。灶台上散放着几袋方便面，还有两瓶酱菜，她望着身后的罗市隐，哽咽着说，你就这样过日子？也怪我……还是把钟点工清回来吧！谈这个。罗市隐说，这会儿我肚子还真的饿了。说吧，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也别做，今天由我侍候你，你就一边呆着，看看报、喝喝茶。方毓眉说罢将蕃茄洗净切成片状，又敲了三只鸡蛋，点着煤气灶，不出几分钟蕃茄炒鸡蛋成了。接着是腰果炒虾仁，也很快。而后是油炸椒盐牛排、拃黄瓜，再加凤尾鱼、龙风爪，眨眼丄夫，六个菜上了桌，动作如此麻利、快捷，仿佛表演似的，让罗市隐看呆了，半晌才说：你这是跟谁学的？
这还用学？方毓屑感觉到罗市隐目光的赞赏，不无矜持地说，这仅仅是烹饪的八，不，连烹饪也谈不上，假如你乐意，我愿隔三岔五来侍奉。
那怎么成，你有你的事。罗市隐咀嚼着方毓眉的话，很受用，却不能贸然答应，笑道，今天肴你做菜，我匕记在心里了，也要照者做。言罢，他拧开了王朝干红的瓶塞，给方毓眉和自己斟满了酒。
说说刘柳是咋办的吧？方毓眉呷了口酒问道。
这，他没说。但他叫我转述：一个电要批示。罗市隐重复了批示的内容，接着说，就在昨天，区公安分局一位副局长登门来汸，就传唤我向我道歉，并希望我继续向政府反映社情民意。这几天，本埠报纸还就建立社会保障体系，拓宽就业渠道连续发表了文章，这也印证了我那份调査确已递了上去，让我多少得到一点慰藉。
我是赞同先生这样做的，但你也不要抱过高的指望。方毓眉说，你所反映的问题面广量大，潜伏着危险，但比这更危险的是一些当宫的对此熟视尤睹，他们心中哪有弱势群体？他们整天蝇营狗苟，围着自己转，忙的是位子、票子、房子、儿子、车子，外加出国、小蜜，真正是腐败到家了，这社会已经病得很重了。
行啊毓眉，说得太好了，你看，一扯到社会问题，我们就有了共同语言，认识你真是我的福分。罗市隐容光焕发地说认识你也是我的福分。方毓眉莞尔一笑。
方毓眉的回话温婉而平静，却像一股强劲的风摇撼着罗市隐的心，他站起身来，一时又不知做什么是好，显得手忙脚乱，在屋转动着，怔了怔说：毓屑，你等着，我上楼一会儿就来。刚走到楼梯口又说，要么，请跟我一块匕去，我要送你一件东西。
这人怎么今天有点反常，还挺神秘的样了。方毓眉想归想，依然跟了匕去，来到客厅，见罗市隐从圆门育瓷大花瓶里取出一卷画轴，解开古铜色的绸带，打了个结，又把它递给方毓眉，让她托住红木画轴的两头，他顺手取了塑料叉，转动伸缩柄，用叉顶着绸带，缓缓地展开，立时，一帧装裱精良的书法条幅悬于壁上，写的正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世事出以同怀视之。方毓眉惊喜地问道：真是送给我的？是啊，除了你，我还能给谁？罗市隐一旁笑道。
先生，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那是闪为你做得好，我只不过是想表达自己的份心境，一份谢意。
谢什么呢，先生的事就是我的事。方毓周说，真正要谢的倒是刘柳，他起了关键作用。
那当然，择日我要请他，少不了你作陪。罗市隐说，走，我们下去，把剩下的酒喝完。
我现在已经醉啦！方毓眉故意摇晃着身子。
怎么会呢？你没喝几杯呀！你呀！方毓眉嗔道，目光忽又移到壁上的条幅，有了它，我心已醉啦！她面色酡红，深情地注视着罗市隐，向他走去，先牛，我们跳个舞吧！说着，已拉起罗市隐的双手。
毓眉，我，我真的不会跳。罗市隐不山自主地往后缩。
我带你，包你会。方毓眉不由分说，拉着罗市隐移动起脚步，她把头倚靠在罗市隐肩上，两人在客厅悠缓地晃动着，尽管是方毓眉在带，罗市隐却慌得一头汗水，没有音乐伴奏，没有节律感，他的脚两次踩到方毓眉的脚背上，方毓眉非似没怪他，反倒朝他轻柔地笑着，那意思是让他放松，可愈是这样，他愈紧张，腰板变得偎硬，脚步越发跟不匕他终于停了下来：好毓眉，饶广我吧！要么这样，我来给你弹支曲子。
行，我正想跳舞后请你弹哩！方毓眉松开手，倏又从桌上抽取了两张餐巾纸替罗市隐拭擦了额上脸上的汗，这才回到一侧的沙发上。
罗市隐回味着刚才方毓眉细微的体贴，心中激情难抑，他从琴案上捧出古琴，取下琴衣，调试了一下，望着方毓眉问道：说吧，想听哪首曲子？
我不懂，方毓眉笑了笑，你定吧！好，弹一曲《流水》绐你听。
《流水》？方毓眉依然不谙。
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知道吗？
好像听说过，但已记不清内容了。
传说两千多年前有两个雅士，一是俞伯牙，善鼓琴；一为钟子期，善听也就是会鉴赏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广善哉！峨蛾兮若高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广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传为美谈。后人便把知心朋友称为“知音”，即卨山流水之谓也。
噢，我明白了！先生弹奏此曲正合我意。方毓眉调皮地鼓起掌来。
罗市隐充分发挥滚、拂、绰、注等技法，不停地调动，变换古乐宫、商、角、徵、羽的音阶，起初给人以空旷辽阔，置身宇宙，高瞻远瞩之感，随着乐曲的延伸，展现的主题轻盈明秀、淸脆悦耳，犹如涓涓细流注人溪涧，潺潺湲湲，琮琮玲玲，平凡细小，柔和优美，最终细流汇成洪涛一泻千里，直奔汹涌浩瀚的大海，其势惊心动魄，孕育着无穷的生命力，让人感奋不已。当罗市隐闭目端坐，将最后一个音符压在丝弦上，右手凌空时，方毓眉已是泪溢双眸，她的嘴轻轻张翕着，像是要表达什么，好一会儿才说：先生，你经常弹这支曲子吗？
不，我已多年不弹了，罗市隐受到感染，声音滞涩，今天，你在身边，我是非弹不可了……
先牛……方毓眉哭出声来，猛然抱住罗市隐的双肩，声音变得娇柔无力，先生，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我怕……
怕什么呢？罗市隐转身双手捧着方毓眉那让人揪心的瓜子脸，目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
我怕，怕会爱上你……方毓眉话没说完头已倚在罗市隐胸前，发疟般地战栗着。
别说傻话，罗市隐嘴上这么说，手臂却紧紧地拥着这个温婉的女孩，我们说好了是知己，对不？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我们既然觅到了彼此，那就珍惜吧！他伸手替她抹着眼角的泪水，又说，可不能再哭了，好端端的一哭就丑了，我要永远看到一个优雅完美的毓眉，答应我，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