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罗市隐有点措亍不及，但他还是伸出了手，方毓眉敏捷得像头小鹿一下子跳到罗市隐身边，头倚在他肩：坐肴，隔不多会儿，移坐到罗市隐腿上，蜷屈着靠在他胸前。罗市隐宥些紧张，他不知这女孩下面会做出什么。其实，方毓眉什么也没做，她闭若双眸静静地倚靠着，她说：先生，我们就这样坐着，好吗？
那当然，依你。罗市隐就像捧着一件尤价之宝，一动不动。
先生，我好像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那时我常常倚靠在爸爸的胸前，好安全，好幸福，现在，我又找回了这久违的感觉。
罗市隐的心评然而动，眼眶有些发涩，他明白这是一种“恋父情结”，他忽然感到自己和这女孩之间感情变得无比纯洁和神圣。很快，方毓眉睡着了，传出轻柔的鼻息，瓜子脸明净而平和，谁见了都会从心灵深处升腾起一种美好的情愫。突然，座钟响广，当当地敲了十下，罗市隐愠恼地向它投了一瞥，恨不得立刻将它摔到窗外去，他怕惊醒方毓眉，所幸，她纹丝不动，睡得很沉很香，嘴角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笑意，或许是场好梦。这时，罗市隐觉得臂弯有些痒，可他不敢动，竭力克制着，一种幻觉油然而生，仿佛他托抱若的是白己的女儿罗睿，巨人的幸福感浸润着他，他竟战栗起来，方毓眉醒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怎么就睡着了呢？先生，你受累了。说着移坐一边哪里话？罗市隐报之一笑，是我惊醒了你。
先生干嘛要发抖呢？
啊，我感觉你就和罗睿一样倚着我睡得那般甜，我真的很激动。
是吗？方毓眉嫣然一笑，忽又问道，罗睿常奋信吗？
没有，至今还在跟我赌气哩！先生，你应主动些。方毓眉说，父女之情血浓于水，赌气，正表明罗睿心中很在乎你这个老爸。不像我，爸去世了，我想找个赌气的人都难……说着她已是泪花闪烁。
不说这些了，罗市隐赶快转移话题：今天咱们一起吃午饭，我来做！不了，我真的很累，需要休息。
那你就在我……罗市隐话到这里打住了，换了个说法，在我这里吃了午饭就回去。
不，现在就回去。方毓眉说着已站起身来，她看了看罗市隐有点怅然，补充道，吃饭的机会多哩，也不在乎这一顿，是吧？
对，对……罗市隐应道，遂将方毓眉送下楼，又送出巷口，拦了一辆的上，看着她驶向大街，这才转身回宅。
看着簇新的电脑，回想方毓眉在此两个钟头所经历的事，罗市隐清醒地作出了选择，他必须摆脱过去两人相处时曾有过的迷失，他不想再维系近似“红颜知己”的交往，而应当定位在父女关系这一亲情层面上。方毓眉似乎也有这个意思，这样好，就这么办。
刚才提到罗睿，方毓眉要他采取主动，他们父女中断联系都半年了，他一直认为女儿不对，他担心过女儿的婚姻状况，也只放在心上，而没有行动，今天方毓眉说出那番血浓于水的话，由己及人，深深震撼了他，父女间的“冷战”该结束了。他拿起电话想立刻跟女儿取得联系，拨号后女儿宅电忙舞，他间隔拨了几次，总是忙音。他想罗睿或许白天外出办事了。到了晚上，再拨，还是联系不上。他想了想只好把电话打到罗睿的导师李蒙家。接电话的正是李蒙本人，听出了罗市隐的声音自然很客气，罗市隐问到罗睿情况，李蒙说：罗睿跟那个叫潘岳的歌手外出走穴半年多了，只在她临行前我跟她见过一面，至今没有消息。
您也知道她跟那个歌手的事？罗市隐说她和梁秋平都是我带的硕士生，她弃秋平移情于歌手，研究生院的人都知道，能瞒过我吗？
可您怎不开导彡卩导她呢？罗市隐刚说完这话便反悔起来，唤，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没这个权利……
罗先生，没什么对不起的。李蒙的声音很温和，我劝说过，没用。如今的研究生，从知识层面上讲只相当于“文革”前的本科生，而思想素质也差。恕我说句不怕得罪的话，罗睿既然也生活在这个时代，不能不受影响。当然，身为导师，诲人乏术，我也是有责任的，愧对家长啊！快别这样说，您让她拿到了硕士学位，已经尽职了，我真的十分感激。罗市隐说，可我一直弄不懂的是她居然良莠不分，放弃自己的师兄去爱一个流浪歌手，我看她是昏了头，嗨，真气死我了。
爱情这玩意儿难说啊，对一些人，可能是姹紫嫣红的花园，可以尽情品尝爱的芬芳；而对另外一些人则可能是深不可测的黑洞，掉迸去就难以自拔。李蒙说，从表象上观察，我觉得罗睿跟那个歌手不合适，她怕是为情所困，但愿他们经过磨合，生活得幸福。你呐，也要想开些，别急坏了身体。
谢谢，我现在急了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儿。罗市隐的声音已带有明显的颓唐。
我们惟有等待，李蒙说，一有消息我即电告。
谢谢。罗市隐摇了摇头搁下电话。
连个把星期没有消息，对女儿的牵挂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这期间，方毓眉来过电话问他电脑使用情况，又问到罗睿。电脑么，没话说，得心应手。而罗睿却杏无音讯，方毓眉劝他别气馁，相信不会出仆么事的。他谢了方毓眉，心却始终放不下，复杂的情愫困扰着他，他不满女儿的婚姻，尤其是女儿的一意孤行让他恼火，他不担心罗睿被谁拐卖，相信女儿有一定的应对能力，而那个叫潘岳的，既然想在歌坛混口饭吃甚或混出个名堂，量他也不能拿罗睿怎样。他担心的只是罗睿放弃己的所学令业，也不找个合适的职业，居然跟着个流浪歌手去四处漂泊，幼淮得近乎病态，不可思议，难道当代青年的爱情还有这种模式？他愈想愈茫然，待见到罗睿那天非得问个明白。环顾这幢祖传的已是苍老式微的花园洋房，寂寞和孤独像阵阵寒风扑打着他同样苍老式微的心，他的思绪不由得又转到方毓眉身上，他想只有她才能帮他排解。
他拿起电话。可一想到此刻她或许正在睡觉，电话过去等于骚扰。她已经帮了许多忙，再去麻烦，像什么话？他将电话放下，夜色已笼罩整座都市，初冬的寒意已很张扬，他内心焦躁不宁，打开通向阳台的门走广出去，大街上依然是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偶或，从巷口传来五香茶叶蛋的叫卖声，苍凉而悠长。随着城市朝现代化蜕变的加快，这种肩挑的小贩已几乎绝迹。此刻这声音勾起他对旧时老城民俗的追怀，听起来感到十分亲切，他手扶栏杆，想辨认发出声音的地方，却因悬铃木的遮挡，什么也看不见。突然，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莫非是李蒙打来的？他返身快步回到客厅，抓过电话，迫不及待地说：喂，是李蒙教授吗？
爸，是我声音屠弱，但能听清楚。
睿睿，告诉我你在哪里？声音怎么这样？是不是病了……我真的病了，爸……罗睿饮泣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在上海，已躺了好些天……爸，我好想你噢……
快告诉我住处，我这就去见你。
罗睿说出了门牌号码：爸，你快来，要快。
知道了，我马上动身，你哪儿也别去，等着我。罗市隐放下电话，从抽屉里取了一笔钱，衣服也来不及换，拎了个包，熄了灯，锁了门，急冲冲来到巷口，拦了一辆的士，赶往火车站……
二十五罗市隐到达卜海已是子夜，走出车站顾不上休息，便按图索骥找到西藏中路的一条小弄堂，四周阒寂，罗市隐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他来到一崦老式二层小楼前，借助淡淡的月色，重新辨认了一下门牌，这才按响了门铃啥辰光了，还比不让人困觉？半晌，里面传出老年女人厌烦的声音，门开后，她打量苕罗市隐问道，侬是啥人，深更半夜的来做啥？
噢，对不起，罗市隐近似皁微地欠了欠身，请问有个叫罗睿的女孩是不是住这里？我是她父亲。
在，在，侬跟我来。女人一改刚才的态度，拉亮了楼道的灯走在前头，走了一半在亭子间外站住，敲了敲门叫道：罗小姐，醒醒，侬老爸看侬来哉！倏又转向罗市隐：伊病得已有日子，阿拉正犯愁哩，若不是侬来得及时，倘有个三於两短，阿拉真还怕扯不清哩！门打开，罗容一声柔弱的哭腔：爸……话未说下去，身子打晃起来。罗市隐急忙将她扶住，搀到床上去，看着女儿苍白憔悴的面相和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的心在抽搐：你，你这是……
阿姨，没你的事喽。罗睿见老女人还站在门边，岔开父亲的问话说道。
噢，格末阿拉困觉去了。老女人打了个哈欠把门带上。
睿睿，你怎么会弄成这样？罗市隐泪水伴着话音滚落下来。
爸一，罗睿挣扎着扑向床边的父亲，我……我悔〒该当初没听您的话。接下去，她恹恹地说起自己的一段经历：’认识流浪歌手潘岳，有了交往之后，她置父亲的告诫、导师的规劝、师兄的眷恋和潘岳直率的自我剖析丁顾，认定找到了真爱，昏头昏脑，爱得痴迷，爱得发狂，她一心一意要做潘岳的小女人，于是两人领了证结了婚，她整天一头雾水，明明找不到北。愣是以为找到了北，这“北”自然是潘岳，她以潘岳为中心，以潘岳的喜怒哀乐为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不找职业，两人总泡在一起。潘岳过的是夜生活，入夜，她跟潘岳去夜总会看他唱歌或者在家守肴等他归来；白天则陪潘岳补觉，他们很少起伙，多数在大排档或小馆子用餐。日子过得算不匕红火，却也甜蜜。怛不知是缺少背景还是实力不够，潘岳始终只能在娱乐圈的边缘活动，这座城市上规模上档次的演出一直没他的份。他找过大型演出的经纪人和组织者，也找过小报的娱乐记者，请客送礼钱没少花，也不止一次地得到过口头承诺，最终却难以兑现。
这深深地困扰过小夫妻俩，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要在这座大都会混出个名堂实在困难，一气之下，相偕去了南方。他们原以为南方开放早，吸收西方艺术便捷，要宽容自由得多，指望通过努力，能闯出一片属于己的小小的艺术夭地。可是，不论潘岳的音域多宽，音色多美，他凭借光盘和磁带学会的美声唱法却被讥为“模仿秀”，演出时甚至被喝倒彩，尽管他觉得自己是在追求艺术的崇高，可是，观众不买他的账，他的演出市场愈来愈萎缩，一个月难得在观众跟前露一两次面，以至出现打一枪换个地方的难堪局面，连生计也出现了危机。有一次罗睿对他说，潘岳，我浏览了许多报纸的娱乐版，最红火最受欢迎的还是流行音乐，你得改变自己的曲吕和演唱风格，这是摆脱目前困境的惟一出路。你什么意思？潘岳怒目而视，你要我放弃美声唱法？休想，告诉你，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我矢志不渝，一定会迎来我演出生涯的辉煌。罗睿听罢不以为然，说：走出梦境吧，潘岳！我不是要你放表美声唱法，而是希望你先把它放一放。眼下，重要的是生存，能生存才能发展。你改变一下自己，在流行音乐圈内有了知名度，我们再攒点钱，过它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年，你可以报考音乐学院……
哈哈哈……潘岳笑出了眼泪，我一天也未接受过正规音乐理论的学，文化课知识也早已忘光了，你却让我报考音乐学院，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你有了知名度，昏乐学院会注意到你呀！分数不够钱来凑啊！罗睿耐心地规劝宥，你接受高等教育，为未来艺术：的发展奠定坚实的苯础，有谁还敢小看你？你的事业会如日中天，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歌唱家……
别说了！潘岳吼道，你是硕士，而我只是高中生，般配，你后悔了是不？那行，你回去，而我甘愿做个独行客！你这人真是喻木疙瘩，罗容嘤嘤啜泣起来，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两人结婚后第一次激烈地争吵起来，而后一连几天不说话，但最后潘岳还是依了罗睿，决定中断美声唱法改唱流行歌曲，他所选的曲目都很张扬，他的嗓音变得狂放、苍凉迀带着一股野性，他穿着一件白匕布坎肩，下身是石磨兰牛仔裤，边唱边舞，跳动幅度很大，节奏感很强，未料到这一改竟出奇制胜，剧场出现意想不到的骚动：口哨声、有节律的掌声、应和的伴唱……数百上千人的感情大宣泄、大爆炸。他成功了，或者说时来运转了，签约不断，一晚甚至跑两三个场子。在台上他忘我地又跳又唱，歌迷们尤其是女孩子跑上去给他献花、吻他、拥抱他，坐在台下的罗睿为他的成功而骄傲，但渐渐地萌生了一种失落感，有时潘岳抓着话筒由台上跳到台下演唱，只要有女歌迷站起来，他竟主动地张臂去拥抱，这让她有些反感，但她不说，也许是身不由己吧！潘岳也真的不容易，能有众多拥趸，也是他所企望的，她原谅了他。然而，事情并未到此为止，一天，潘岳提出晚上演出不用她陪了，让她在家歇着。罗睿问：为什么？他说我有那么多拥趸，他们会把我安全地送回家的。你是不是怕我妨碍你？罗睿说。她的敏感触到了潘岳的痛~处，他眼一翻冷笑道：对，我不需要你当电灯泡。这话顿时让罗睿红的心凉了半截，说，潘岳，这是我们夫荽间应当讲的话吗？潘吊沉默了一阵将半截烟猛掷地下：是夫妻又怎样你总得给我自由吧，不能因为你是硕：生我是高中生就得听你的。过去也许是这样，现在事情得颠倒过来，谁挣钱多就听谁的。你能挣钱吗，我亲爱的女老婆。还是安心呆在家里做家庭主妇吧！你是要我让你在外面胡作非为？罗睿气得发抖，声音都不连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