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我们中间他们以后会改邪归正。”他为那三个人辩护着。我们本应争论，但是在我们调查询问的三个星期后，对便利商店的抢劫停止了。罪犯好像跑到了俄亥俄州，在霍尔姆斯县那里有更多的阿米什人，他们能更好地隐藏。
“他们不会在那逮捕他们的。”富勒警官说，炫耀着他的糖果盒子，“他们没有基本的设施，也没有像我们这样的特别小组。”
当我问他六个警官如何组成特别小组的时候，他嚷道：“六个？我们有八个人。是时候让你们知道，你们也是特别小组的一员。”为了确保我们履行我们维护正义的协议，富勒警官给我们分配了各种各样的文书工作，这些跟我们抓捕罪犯毫无关系。我们不是车站里的鼹鼠，我们更像老鼠，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为那些太忙或太懒的军官加满咖啡杯、复印资料。这让我们很烦，直到一群主教决定阿米什人能够用空气压缩机挤牛奶之后，李维的头脑中就闪现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李维提议我们用车站的影印机制作关于相机的传单，然后将传单张贴到这个县的每个公共停车场的每一个挡风玻璃上。这需要一些时间，但至少我们不必再使用我们的电击枪，或是线圈。当富勒警官不在四周的时候，靠近影印机还是很容易。我们没有被他的副手或是法警所怀疑，当我们经过他们办公桌的时候，他们不再从报纸上抬起头。每个人都认为我们是在追捕我们要找的罪犯。当我们进入车站的时候，他们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助。还不需要，我们说道。
我们充分利用了影印机，制作了上百张传单。李维还帮我画了一张相机的图片，并且建议我在传单上写上用10，000作为报酬。当我质疑这种做法的时候，他嚷道：“你姐姐们的灵魂是无价的。”
“如果当我们找到它的时候里面没有胶卷怎么办？”我问。
“如果你坚信的话，就会实现你的信念。”
他告诉我不要屈服于我的恐惧，并且说我现在需要有信念，就像上帝的旨意一样。这让我很吃惊，因为我从未期望过埃希？李维会相信上帝的旨意。“你信吗？”我问。李维摇着头：“我更相信交通事故。”
我记得那天是2月末，我们整晚都靠在影印机旁，看着它印出照相机的影像。我们对此还没有太多线索，我们给本县的所有当铺都打了电话。相机被送往费城的相机展是越来越有可能，但是我没有胆量要求李维现在带我去，因为我们都没有钱和时间，这让我情绪很忧伤。也不是全因为这个，一部分是因为我想念勒罗伊和理发店的人们，以及露丝安妮的厨房给我带来的安全感。我怀恋给人们刮胡子，并且那油漆剥落的马棚并没有让我感到有多满足。马棚里的木头不会和你交谈，也不会说：“嘿，丑丑，你今天怎么样呢？”马棚也不会关心我的感受，不会因我的工作表扬我或批评我，而这比什么也不说要好得多。我怀念理发店里店员的喋喋不休。我甚至怀念往下垂的小床和年轻无经验的凯撒每天早上推我起床。
最让我困惑的是最近我梦到马库斯？保尼。他一直给我展示那台相机，但却拒绝给我。我本想要为一切而责备他（这些事情不都是他引起的吗），但是我的坏心情与他并没有关系。
2月是一年中最艰难的时候，因为母亲的生日在14号，双胞胎的生日在3号，萨拉的生日在27号，这都会让我想起他们。我不能再等到3月了。也许是天气的原因，自从阿莫斯走后，除了苍白的天空外什么也没有。我知道阿莫斯也有来过几次信，但是李维拒绝跟我分享他的消息。他拿着烟和一瓶酒，把信拿到马棚后面阅读。他不再对啤酒感兴趣，他将剩下的摇滚录音带都留给了我。我不知道他读那些信读了多少遍，但是他常常看着信入睡。通常在早上的时候，剩下的不是信而是一小堆灰和一个空瓶子，瓶子的口子被他抽的万宝路烟头堵着。我给他盖上毛毯，然后站在那看着他，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他的生活，并且在保护他。在那一刻，黎明破晓，我想知道这是否是上帝的旨意。
我所知道的是，我和埃希？李维相处得越久，我越想了解这个爱着我姐姐并认为她还活着的男人。我从未提到过我姐姐的名字，因为害怕李维会因此不和我说话。我们也没有因为我姐姐而谈论很多，尤其是在他开始喝酒之后，这让我很担心。他说酒会让他感觉舒服一点，我知道那只会让他更难受。
大多数早晨，他不能忍受任何声响，因此我不得不在马棚四周等着，读着杂志，直到他酒醒，穿好衣服后，我们才能又开始工作。当他给他母亲喂完饭，打扫完厨房，通常都是中午之后了。这些事情他一直坚持自己做，即使我告诉他我很擅长做饭，并且也可以在他母亲看不到我的地方洗碗。我想帮助他，让他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他不仅放慢了修补马棚的速度，对自己的顾客也不那么上心了。
他的其中一个顾客，来自佛蒙特州的一个白发的“英国人”，已经驾车来了农场几次了，他威胁李维说如果他不尽快完成在他1781农舍里的厨房，将其变成有床和能够做早餐的地方，那么他就会把他告上小额索偿法院。他想要李维在戈登维尔拍卖会之前完成，也就是说在两周之内。李维告诉他现在是狩猎的季节，即使李维并不打猎。当我问为什么他要忽视他的顾客，他告诉我说他们会等的。“我告诉你我现在最紧要的事是什么，是找到你的相机。”他说。
当影像从影印机出来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交通事故，并且我想知道这是否也是他的优先权。
“你认为那是上帝的旨意吗？”
李维摇着头：“她们都太年轻、太漂亮，不应该像那样死去。那是一次愚蠢的交通事故。”
“那也让有些事变得很容易。”我说，感觉到一阵心寒，尽管机器在我的腿后面散发着热气。
“使什么事情更容易？”
“保持愤怒。”
李维转向我。影印机停止出传单了，他把它们聚拢，把边缘对齐，敲击着机器的背面。我感到内心的刺痛，将眼光注视到地上的咖啡渍。办公室另一边墙上的电话响了，但是没有人接听。
“我想我们并不愿意相信交通事故。”我说。
“伊莱，有很多事情我们应该相信。这也是我与众不同的地方。不管我多么努力，我都不能相信我应该相信的事情。”
“我从不知道你这样努力。”
“你真搞笑。”
“我很认真的。这也是你至今没洗礼的原因？”
“该死的，当然不是。”他说着，递给我一堆传单。
“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说，经过我走向门边，“我给四家以上的当铺打过电话，我们在早上的时候已经驾驶了很久。你打猎赚的那些钱足够我们从艾弗罗塔到布朗兹镇，再到哈里斯堡。当我们驾驶到首都的时候，我希望我是醒着的。”
我没有移动。
“照相机的事可以等等。我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天哪，伊莱，咱们走吧。”
“你不相信什么？”
“原谅司机，行了吧？你现在能停止问我问题吗？”
我咽了咽口水：“我也无法原谅他。”
“答应我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他说，那是第一次，在我生命中李维第一次面对着我，摘下了他的眼镜，露出了一个本该是左眼的空穴；空洞的红色，毛细血管看上去像是大理石花纹。他的右眼看起来像我们在糖果铺售卖的硬薄荷糖，是那种撒在马路上的盐(用来融化积雪)发出来的清澈的蓝色。它很漂亮，和珠宝差不多，我无法想象，如果只有一个的话会是什么样。我无法掩饰我脸上的恐惧。我能想象我当时的表情就像大多数人第一次看到我的手时的表情。我很抱歉，但是我无法改变我对李维的表情，至少那时不能。
“再把你的嘴巴张大一点、张久一点，苍蝇就会停在你的舌头上。”
我闭上了嘴：“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阿莫斯两岁多的时候用树枝戳伤的。”
“那就是你们总是争吵的原因？”
“不，那是一个意外。我举起他去摘苹果，结果他却扯下了树枝，他太兴奋了。他不是故意要伤害我。我们没为那争吵过，是因为那个造成血案的司机。”
我盯着他：“你们为司机争吵过？”
“阿莫斯不在身边真好，他总是告诉我应该原谅他。但他所犯下的明明是不可原谅的罪，他应该用他的一生来偿还。”
我点点头，关上门。让我烦恼的是似乎有一些警官凑过来在听我们谈话。
“那就是我在这的原因。”我小声说道，“在‘徘徊期’，我无法原谅那个司机，我需要见他。”
“为什么？”
“我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说，感觉说出这个很尴尬，即使我又忍不住说了出来，“我要看看他的脸。他像是一团乌云，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我总在想，如果我能见到他，或许我会更容易原谅他对我们做的事情。”
我很吃惊李维的反应，如此的快，如此的不屑。当他说话的时候，他拍着他的手腕：“万一他不想被原谅呢？”
我恼怒地看着他。
“那样的话，对我们而言想要继续走下去就更难！我知道我母亲想要原谅他。她说已经原谅了他，但是我知道她还是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如果他有自己的麻烦。她总是给我们说我们遇到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战役里战斗。但是我们从未看见那个人的战斗。”
“也许你不应该这样想。你瞧，我就不在乎主教说什么。答应我，你不会放弃。你有听我说吗？不管其他人给你讲什么，永远不要放弃。他永远不会得到我们的同情和原谅。让那个司机在他的战役里自己战斗吧。”
我慢慢地点着头，感觉他的话刺痛了我的心。虽然我不能原谅那个司机，但是我从未想过原谅是一种获得的东西而不是给出的东西。李维像大多数“英国人”一样说着，他说的话让我想起了我读过的一些信，但是这次，我并未从中找到安慰。
“好，”我低声说道，“好。”
李维咽了一下，抓着他金色头发的后部，他的头发长得都快到他的下巴了。讽刺的是，李维从小到大看起来都不太像阿米什人。他9月就满三十岁了，他站在一坨笨重的用来复制东西的金属旁边，看起来跟有电灯和墙壁插座的警察局极不相称。
“你答应我？”
“好。”我小声说道，感到喉咙沙哑。
“把你的手给我，我们握手为约。”
“什么？为什么？我不想……像那样握手。”
“我知道，相信我，没事的。”
李维举起影印机的盖子，把他的手放在影印机的玻璃上。
“照着这样做，把手放到我的旁边。”
我感到我手下的玻璃很温暖。李维按了一下按钮，手臂下面的玻璃就开始从左到右开始扫描。机器里闪着一阵绿光，然后一张印有黑白手印的纸就出来了。我的手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扫描仪没有扫出我手中的蹼，我的手看起来就和其他人的手一样。
“这是你的承诺。”李维说着，递给了我一张复印件。
事情从那时起就变得越来越糟糕。不管我和李维做了什么样的约定，我都没感到任何的安慰。如同勒罗伊所言，我陷入了河里的旋涡，没有桨。不管我多么想相信我是忠诚于李维，忠诚于我给他的承诺--永远不原谅那个司机，但是我的感觉却越来越糟。如果这是爱，是通往上帝的方向，那么我真的陷入了困境。
有时，当我们在马棚工作的时候，李维常常发现我在走神，我拿着漆刷常常静止在那里，就像爱尔兰长毛猎犬的前爪伸在空中一样。这种时候，我是在担心着不能到达天堂。这种可能性对我很不利，“万一我不能上天堂怎么办？”
李维从屋顶向下看着我。那是一个温暖得有些不合时宜的3月初的一天。空气中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微风中有鸟的叫声。我们脱掉了衬衫工作着，皮肤享受着一年里第一次温暖的阳光。李维一直在用电池供电的磁带播放器播放谁人乐队的磁带，跟着唱“真实的我”，“你能看见真的我吗，牧师？牧师？你能看见真的我吗？”
他调低了音量。
“你说什么？”
“我认为我们这样的话到不了天堂。”
李维从屋顶下来，站在了地上。
“什么？为什么？”
“如果我们不能原谅那个司机的话。”
李维摸着他下巴的胡须。
“你真的想去天堂吗？”
“难道你不想吗？”
李维实际上停下来想了一下。百分之九十的阿米什年轻人在“徘徊期”后又回到社区，这是有很多原因的，但没有一个原因比担心孤独地死去并且不能去天堂更重要。只要李维拒绝原谅那个司机，他就不会受到上帝的青睐。他知道他这样做是在很苛刻地对待自己吗？我想提醒他，他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对于这件事却错了。他不是小偷，他没有捕捉灵魂。
“天堂不适合我这样的人。”
“为什么不适合？难道你不想再次见到你父亲吗？”
“我不相信我会见到他。我几乎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他去世的时候我们还那么小。”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记不住他的脸了。至少，细节记不住了，再也记不住了。你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吗？我忘了他眼睛的样子。我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知道有一天他已经不在我的脑海里了，就像黑板上的粉笔画一样，还没有人问我，就被人擦掉了。”
“万一你有照片呢？”
“有的话就太好了。”
“‘英国人’很幸运。他们保存着所有的相集。”
“也许吧。”李维说，“也不一定。我猜想，如果我们看见去世的人的照片，我们甚至会更想念他们，也许这就是上帝不想让我们拍照的原因。”
李维拿过一杯冰柠檬水，杯子四周在阳光下已经开始渗出小水滴。我试着继续工作，但是我没办法集中精力。
“那汉娜呢？”
“汉娜？”他问着，一把把我牛仔裤上绑着的抹布扯过去擦他脸上的汗珠。
“你想见她吗？”
“在照片里？那不行，伊莱。她讨厌照相机。”
“在天堂。”我说。
“怎么见？再说，我不认为她还记得我。”
“为什么不能见？”
“我不认为她想见我。”他说。
“很多事你都不相信，不是吗？”
“只相信两件事，”他说，“你的承诺和--”
“我告诉你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那么，你还不够努力，伊莱。”
我点点头，甚至想到我在李维帮助我过后对他食言就很羞愧。他递给我那块脏脏的抹布。
“你会去天堂的，伊莱。”
“这个不一定。而且你也不了解我。”
“我了解你的心，上帝也是。”
我想要相信他但却板着脸。我盯着他在屋顶的影子，感到无助和害怕，就像一只小兔子太早离开它的洞穴，只能凝视着步枪的枪管。
“相信我，伊莱。”他说，他的头脑中有着自己的信仰和观念，“不止一种方法可以去天堂。”他低声说道。
埃希？李维在信任方面给我上了一课。他让我从自身弄清一些事情，在我看来，这也让他成为了一个模范兄长和一个好朋友。也许是我有过的最好的朋友。问题是他所做的一部分是正确的，一部分是错误的，我不知道我应该相信哪一部分。
“我很担心。”我说，“我从未食言过。”
“我也是。”李维说，“这次我们一定会找到你的相机。”
“怎么找？这个州没有多少当铺。”
“也许是这样。但是我有一个计划。”
我不确定我是否想知道他的计划，但是他告诉了我，并且咧开嘴笑着。
“如果这不能让你去天堂，至少去地狱了有个朋友陪你。”
我在睡梦中咬紧牙齿用两个词说出了李维的计划--马库斯？保尼。这已足以让李维好奇了。并问我什么意思，我没有撒谎，我告诉他我偷了马库斯相机的事情和那么做的原因。
“又大又丑？”李维问，强忍住笑。
“又大又丑。”我说，“我是认真的。”
“你确定他们不是在说你的小鸡鸡？”
我瞪着他：“不，那样的话就应该是又大又好看。”
李维只是微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