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阴的，要下雨一般，虽然见到乔娇，秦机厂就有了希望，可朱光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心里仍然沉沉的，一直到了宾馆门口，他心头的大石，才被一辆车中传出的相声声推走。见了朱光祖，服务小姐把他领到雅座的门前。他推开门，乔娇正看着门口，她轻声地招呼说，你来了。朱光祖说，你来得早。接着，服务小姐端来了饮料，在他二人面前各放了一杯就出去了，接着就开始上菜。
“别上了，我要时再上。”乔娇对服务小姐说。
服务小姐出去后，再没有人进来。二人默默地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仲春的秦都，寒风依然很尖，窗外正落着鹅毛大雪。这是八个月来的第一场雨雪，虽然寒冷，人们却欣喜若狂，纷纷跑出门外，欣赏着老天爷这久违了的恩赐，因而，正经吃饭的人不多。雅间里寂静祥和，只有空调发出微微地轻响。朱光祖见气氛太闷了，就打开墙上的一个开关。七色的壁灯交相映辉，使他们如同置身于太虚幻境一般。头顶上突然有了响声，接着，就是一位走红的男歌星在唱着《我不是负心汉》，歌声低沉忧伤，充满了怨愤和遗憾：
我不是负心汉
我只是把人爱错
当我把爱情奉献在你的面前
你的虚伪的物欲
脱去你儒女的外衣
撕开你雅致的面具
这并非你不爱我
这是你的势利之心驾驭不了
爱的航船
使它触礁翻沉
淹没自己
我不是负心汉
我只是把人爱错
你的浅薄使我颤栗
你的无知使我远离
我的眼在淌泪
我的心在滴血
我怨悔交加
只恨上帝让我
把爱错交于你
我不是负心汉
我只是把人爱错
我为你叹息
我为你哭泣
我不怨天不怨地
只恨上帝造就了你
儒雅的外表
却让你内心填满了糠秕
你只晓你外表美丽
却不知你心脑是
泥草一堆
当爱走近
你任意践踏
当情远离你才去
哭喊追赶骂天跺地
时也过
机也失
没有把握
哪有坚贞不渝
我不是负心汉
我只是把人爱错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歌声忧伤悲怆，在悲怆的歌声中，乔娇泪流满面。房内的气温在摄氏二十度，朱光祖已经脱掉了外套，可乔娇却觉着很冷，浑身如冰。朱光祖要了两瓶法国葡萄酒，乔娇说天太冷了，叫换成三十八度的五粮液。朱光祖亲自给乔娇倒满，又给自己倒上说：“乔娇，我谢谢你！”
乔娇擦掉眼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凄凄地笑着说：“我也谢谢你，谢谢你能要我帮助。”放下杯子，她又给朱光祖和自己斟满说，“我祝你的秦机越来越好，蒸蒸日上。”
朱光祖纠正道：“不，应该是东洋电子公司秦机分厂。”
乔娇说：“反正都一样。”
“我也祝你心想事成，事业发达。”
“谢谢，”乔娇叹了一声，说，“事业发达有可能，我的情愿难了，还有什么心想事成的？”她说得非常伤感，珠泪欲滴。
朱光祖又给她添酒，也叹了一声说：“你已得到想得到的了一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乔娇苦笑到道：“你认为我真会那样吗？”
“你已经做了，还有什么会不会的？”朱光祖心中冷笑，可脸上上却没有带出半点来。他也叹了一声，不说话了，她也不说话，二人都看着对方，默默地喝酒。他们一连喝了八杯，乔娇还要，朱光祖说，你不能再喝了，太多了会醉的，也很伤身体。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这么喝，我真希望我大醉之后，永远也不要醒来，那样，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我真后悔……”她捏着酒杯，额头枕着手腕。
朱光祖知道她要为她辩护，不愿再听了，他心中一阵酸楚，强颜欢笑：“一切都已过去，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现在想来，你当初的决定未必就是错的，你达到了目的，成功了。”
“可我却失去了一生的幸福……”
“你有了现在的成就，我，我都……”他本来想说他都屈服了，可话到嘴边，却说成，“幸福会有的。”
“你是在记恨我、讽刺我，还是在佯装糊涂？”
“我是真心希望你幸福。”
“你希望我幸福，希望我幸福，我以收购秦机厂为条件，我能得到你的真爱吗，没有你的爱，我能幸福吗？”乔娇鼻子一酸，掉下泪来，“光祖，我真希望我们能回到十几年前，希望一切都重新开始呀？”
缕缕忧伤涌上心头，朱光祖叹了一声，说：“你很漂亮也很年轻，又非常地富有，爱你的人很多，没有我，你照样能找到爱情。”
“我的心早就属于你了，我还要到那儿去寻找爱情？”乔娇一下子握住他的手，继而紧紧地攥着，“难到我们真的不能再重新开始吗？”
朱光祖头“轰”地一下，一股柔柔的、久违了的热流包围了他，使他全身酥软温馨。他把持不住站了起来，她也站起来。当她扑在他的怀里，在他脸上贪婪地亲吻的时候，他也情不自禁地搂着她，吻她，一双有力的大手，在她脊背上轻轻地摸搓着。
乔娇晕眩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愉快和幸福使她颤抖不已，她软若一团棉花，心快活地跳着，就像一头小鹿。她不住地小声说：“光祖，我爱你，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爱着你，在日本的那些年，我每天晚上都在想着你呀！对你的思念，使我度过了一个个漫长的黑夜，消磨掉了无数的寂寞、无聊的时光，我回国投资办企业，都是为了爱，为了你呀！我当初只所以不借钱给你，是希望我能以此把你拉到自己身边。可是，当我就要给你钱的时候，扬广潮却要我借钱给李小茜，以她的名义给你投了四千万，我知道扬广潮的目的后，后悔的不行，扬广潮说他只所以那样，是为了帮我把你拉到我的身边。他对我很痴情，所以，我就相信了他。当我知道李小茜是他的情妇之后，已是李小茜抽走投资，秦机厂被搞垮了。当时我想，秦机厂垮了，你就会向我借钱，当时我只所以忍心拒绝帮你，就是为了收购秦机厂。我的目的达到了，可我心里却非常沉重，我觉着，我得到了你的厂子，得到了你的人，可却失掉了你的心……”
朱光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紧紧地搂住她，吻她。他们越搂越紧，渐渐地融为一体。
过了很久很久，两个燃烧的身体才慢慢地分开。之后，她说：“光祖，扬广潮和你的厂子公开为敌了，就他目前的财力，可以左右当地银行和国内的筑路机械行业市场，你是他最怕的对手，你除了投靠他外，他会千方百计地挤压你、打击你，叫你不得抬头。我之所以收购秦机，是为了怕扬广潮得到秦机，那样，你欠秦机人的债，你的理想就全完了。我还准备买下几个大中企业，之后，我连秦机一起交给你管理，你的所有人，我全部都要？”
“乔娇，秦机在目前的形势下，你的那些条件，是秦机人最好的归宿，我代表秦机两万职工家属谢谢你。可是，你无法理解一个失败者的心情，尽管我还爱你，但我决不会到你的公司去。再一个，我是个党员，我不想再给资本家干活，我想调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再图发展。”
“这么说，你对我这样也是为了你的党和几千职工家属了？”乔娇脸色一白，抓住他的胳膊，颤颤地问。
“是有这方面的成份，可主要还是我那难以熄灭的爱。我怨过你、恨过你，也试曾想忘掉你，可是，我们那刻骨铭心的爱，却怎么也无法忘记。”他低着头说。
“光祖！”乔娇在他怀里轻轻地叫了一声，突然大哭起来，“光祖，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可上天对我不薄，能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了也值的。你说，你想把秦机厂办成一个什么样的企业，我支持你？”
“在这关键时候，你能挽救秦机厂于水火之中，这是我天大的心愿，我不想再苛求了。”
“光祖，我收购了你的秦机厂，却不能收购你勃勃满志的事业心，这对我来说是毫无意义的。我知道，你卖秦机厂是迫于无奈，我不想买了，我想给你投资，条件由你定，我要让你尽情地发挥特长？”
“我谢谢你。我不想在任何人的屋檐下生存了，我谢谢你。”
乔娇叹息了一声，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手轻轻地在上面抚摩着说，光祖，别孩子气了，秦机的人需要你，我更需要你，从今以后，没有你，我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朱光祖也叹息一声说，我已经说过，我不想给资本家干。
“你打算怎么办？”
“目前还没想好，不过，我想我会有办法的。”
二人出了酒楼，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乔娇邀朱光祖坐她的车，同她去东洋公司，朱光祖说他还有点事儿，要立马回去处理，就朝自己的奥迪走去。乔娇来到奔驰跟前，朝他挥了挥手，坐上车走了，朱光祖站在车前，目送她远去消失。他刚刚拉开车门，对面楼里传出电视播音员那清亮的声音：“……为了使国有企业摆脱困境，走出低谷，明年国家银行将实行债改股的政策……”
“债转股，债转股……”朱光祖喃喃自语。他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脑里惶惶惚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