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明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的门,却发现李丽也还没睡,还在床头灯下备课。他怕惊扰她,急忙找了些内衣内裤,就进入卫生间去洗浴。关紧了门,脱去身上的羁绊,任由清凉的水喷洒在身上,这时,他才觉得全身从皮肉到骨头都疲软了。建军他们的到来,使他所承受的精神压力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候。刚才骑老黑狗出单位的大门口时,他竟莫名其妙地和保安吵了一架。当时仅仅是保安忘了向他敬礼就伸手向他讨要车牌,他便对保安动了气。他们的争吵还惊扰到了保安队长,最终是那个倒霉的保安被迫当面向他道了歉。一路上他都在回想,到底是保安错了还是自己错了?自己一介书生真的犯得着为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大动肝火吗?是自尊心作祟呢还是忙昏头脑导致的呢?当他洗完澡回到卧室的时候,李丽满脸不悦地从床头站起来说:“你冲一个凉那么久,还顾不顾别人啊?”
吴启明这才意识到,自己占用卫生间时间确实有点太长了,以至影响了她在入睡前必须完成的小解。他自觉理亏,便没再说什么,转而拿了毛巾去替熟睡的宝宝擦汗。宝宝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爱抚,小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微笑,但瞬间就消失了。李丽关上房门,阴着脸说:“你们家一下子来那么多人,旅游啊?”
吴启明继续盯住宝宝的脸说:“我哥他们来办公事,农民旅什么游呀!”
李丽坐到对着镜子用晚霜抹着脸说:“那,那个大妹呢?”
吴启明躺下来说:“大妹呀,她来找工作,做什么都行。哎,你也帮留意一下嘛!”
李丽说:“我不管她想来干什么,不过你别想错了,我这个双双是不能动的,我换保姆都换烦了!”
吴启明说:“哎呀,你都想到哪里去了,真无聊!”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开始独自睡觉。第二天,吴启明又向朱岩请假。朱岩盯了他一会,说:“启明,你的拉杂事也太多了吧?咹!一个人最大的学问就是要学会舍弃,咹!什么不该干,什么不该要,什么不该办,你要弄明白哟!”
吴启明苦着脸说:“谢谢你的开导,但是这件事恰恰是我没办法推掉的!”
朱岩说:“到底什么事嘛?”吴启明就把自己这次回家乡,看见村里惟一的铁索桥如何年久失修、又如何险象环生的景况,以及村中父老对修建大桥的渴望、老母亲的一番期盼、建军和二哥追上门来等情况给朱岩汇报了一遍。朱岩听了,沉吟片刻说:“唉,你家乡父老乡亲的思望是好的,你的想法也是对的。但是,就凭乡亲们的热情,凭你的力量是不可能筹到足够的钱修建大桥的,晓得吗?”吴启明说:“这个我晓得。不过,人家都来人了,不带他们去闯一闯,他们能甘心吗?”朱岩说:“这也是呀,既然来了,不去碰一碰,又怎么晓得成不成呢。好吧,我给你一天时间,就当是我们扶贫了。噢,我差点忘了,我有个同学就在扶贫办当副主任,你们去找他看看”吴启明双眼即刻发亮起来,颤抖着声音说:“谢谢朱主任,谢谢!”
朱岩当着吴启明的面给他的老同学拨了电话。老同学告诉他,可以先叫人拿材料去看看再说。明年立项工作现在已经开始,另外今年第四季度也可能还有些余缺可以调配,看看情况再酌情考虑。吴启明得了这个好消息,激动得差点要给朱岩下跪了。走出办公室,他一路哼着小曲,和吴桐迎面相遇时还做了一个暧昧的手势。吴桐赶忙将他拽住,说她考处笔试得了第七名,没有垫底,但也进不了面试范围。吴启明推说还有急事就把她甩掉了。吴启明来到招待所,建军和二哥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二哥说天一亮他们就起床了,白白坐了一个多钟头等他。吴启明告诉他,现在是夏天,机关单位都是七点半钟上班,他还要送孩子还要到办公室请假,然后才能过来,路上还有很多红绿灯呢。建军见吴启明有些不高兴,就赶紧打圆场。吴启明先带他们到巷口吃了米粉,然后就打的直奔扶贫办。几经周折,他们终于在一个办公室里见到了朱岩的同学李家琪。来不及寒暄,李家琪就申明他只有十分钟时间,希望他们长话短说。吴启明赶忙将县里的和镇里的报告递交给了李家琪,然后三个人就紧张地盯住他的脸看。约摸三分钟后,李家琪皱眉说:“小吴,你们这个报告不行。你们马上回去,从县扶贫办开始立项,然后逐级上报项目,要经过市扶贫办,再到我这里。另外,一百万太大了,五十万都不行,你们就报个三十万吧,这样可能容易通过。”
人家话已说得明明白白,吴启明只好起身去把报告接回来。吴启明说:“李主任,报上来我们还是直接送给你吗?”
李家琪点头说:“是的。不过要快,一个星期以内送到我这里!”
这时,建军突然从后边闪到吴启明前面,朝李家琪扑通一声跪拜在地,嘴里大声说:“多谢领导!多谢领导!”
二哥见状,也跑向前来给李家琪磕头,说:“求求领导多给点钱,三十万做不了大桥的!”
建军和二哥的举动把李家琪和吴启明都给摘懵了。一会,回过神来的吴启明才赶忙将建军扶起来,但二哥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李家琪摇头晃脑地站起来,苦笑道:“哎哟哟,你们别这样,别这样!你们有困难,我们可以适当解决,但这样做是不好的!”
说着走向前来,把二哥给拽了起来。吴启明生气地瞪着二哥和建军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呀?谁让你们这样啊?”建军红着脸说:“我是感谢领导嘛!”
吴启明歉疚地对李家琪说:“李主任,不好意思,他们都是农村来的,您千万不要跟他们计较啊!”
李家琪大度地说:“没事,没事,我们下乡经常碰到这种情况,没什么的!”
告辞李家琪,三个人无言地乘电梯下了楼来到大门口,吴启明的脸上仍然阴沉着不说一句话。到了街边,建军觉察出吴启明是真的生他们的气了,赶忙上前搭讪说:“启明,你别生气啊,有时候这招也是很灵验的。前几年水利厅一个领导到我们村视察,我爹向他跪了一下,他就当场批给了一套电灌设备哩!”
吴启明说:“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样做不丢人现眼么!”
建军说:“我们是农民,哪管得什么脸面呀!”
二哥笑说:“卵毛,不管那么多,跪一下得三十万也值了!”
吴启明举起手中的报告,没好气地说:“你们别高兴太早,现在四只脚还缺两条腿呢!就箅是这笔钱有眉目了,也还缺大半哩!”
二哥说:“哎,我们还有交通局没去呢?说不准还能再拿个二三十万呢!”
建军纠正道:“是交通厅,走吧!“吴启明招手要了一部的士,三个人又往交通厅奔去。车上,吴启明吓唬他们说,如果再出现刚才这种情况,他就撒手不管了。建军和二哥都保证只做这一次,不会再干这种傻事了。相比之下,交通厅的门口难进多了。由于不认识人,他们在传达室被耽搁了好一会,好在吴启明的工作证还起作用,最终被放行了。吴启明决定先找到办公室打听一下情况,便带建军和二哥上了三楼。一个年轻的女科员接待了他们,他给她递了名片又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看完报告后,女科员告诉他,这类的文件一般直接交给有关单位比较合适。她热情地将他们又带进电梯,上至八楼的综合处,把吴启明介绍给了一位姓潘的年轻副处长。吴启明谢过女科员,赶忙把那份报告递交给潘副处长。对方似乎没有请他们坐下的意思,二哥却独自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潘副处长草草地看完报告,边用一只手掌抚着脸边盯着吴启明说:“这份报告程序不对,这类项目应该逐级上报,晓得吧?就是县交通局、市交通局要有意见,晓得吧?另外,乡村项目也不是我们审批的,晓得吧?公路管理局专门有一个县乡公路处,他们管这个,晓得吧?你们找他们去,晓得吧!”
吴启明平静地盯住对方的眼睛,人家每说一句“晓得吧”他就点一次头,末了还是对他表示了感谢,才又带二哥和建军坐回电梯下楼。出到院子,二哥咬牙切齿地说:“刚才那个卵仔,我真想冲过去掐他脖子了!”
建军也说:“他对待启明都这种态度,对我们还不像对狗一样啊!”
二哥说:“我们镇政府那个韦秘书也是一模一样,说话从来不正眼看人,从来没见他笑过。有一次我都差点把他打了!”
吴启明说:“大机关里多数人还是不错的,刚才那个女的不是对我们很热情么!”
三个人出了交通厅大门,建军自作聪明地拦下一部的士,吴启明忙陪笑脸叫的士走了。建军一脸疑惑,他告诉他,公路局就在同一条街上,走十分钟就到。果然不出所料,公路局县乡公路处的意见和交通厅那个潘副处长的意见一模一样,而且办事情的脸色也一模一样。吴启明晓得,去这些部门办事,没有熟人,像他们这样赤手空拳去,人家是没有好话给的。不过这次是投石问路,下次可不能这么去找人家。上午十点刚过,他们就跑完了三个部门,几乎是得到同一种结论,就是要由各自县级下属部门重新立项,然后逐级上报,最终由省级部门审批。吴启明再三叮嘱建军和二哥,回去后要从镇政府开始办,分别从两条线逐级立项上报,一切重头再来,而且要快。中午和晚上各有两趟开往县里的班车,建军和二哥不想再耽误时间,表示马上回去。吴启明也没再挽留他们。回到房间,他对原先的报告稍作修改后,又到街边买了些面包饼干矿泉水,然后把他们送上了车站。一阵棘手的事终于暂时得到缓解了。把建军和二哥送上车,吴启明松了一口气。离下班还有一些时间,他还想到新房去看看,便骑上老黑狗往园丁苑奔去。今天又是一个好日子,园丁苑又有几户人家搬进新居。园林工人正在忙着绿化,着装整齐的保安开始在四周巡逻。吴启明的心情不由地既兴奋又紧张,他支放好老黑狗就上了楼。吴启明打开房门,一股剌鼻的油漆味就呛了他一下。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油漆工正在卧室里往墙壁上涂胶漆。他不悦地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干活啊?”
工人说:这种细活慢活人多了反而不好,要让胶漆慢慢地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