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才来到程总的工艺厂，礼品车间有条不紊，摆着整整齐齐，高得外面都能看到的盒子。但我觉得还是程总高大，没有程总，我就看不到盒子，这些就是我来料做的产品。
我把台湾剪来的棉布放在程总面前，程总今天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西装，白T恤，红色领带。我隐约看见他的表情里有一丝诡异的笑容，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今天，他穿得太正规的原因。抑或是程总对这一份单的高度重视？
“坐下谈吧，”程总指着他办公桌前面的一张椅子说。办公室房间非常大，也非常阳光，尽管半拉窗帘，窗帘太薄了，又是白色的，挡不住阳光。窗帘下的办公室墙边放着一排深色的木制书橱，带玻璃的，一扇扇窗口可以看到里面放的东西。
程总拿起棉布，看了又看：“怎么是棉布？你是从那里找的，不是国内吧？”程总注视着我，一脸疑问。
“是啊，我不懂英文，怎么出国？”我笑得很倘然。
“一米价格多少？”程总没有什么表情问。
“一码。”我确认。
“噢！一样的。”程总脱口而出。
“程总，27元一码。”我说。
“国内有吗？我怎么找不到？”程总紧皱着眉头说。
“眼下没有，以后会有的。”我笑着说，模棱两可。
程总打量着我，微微蹙眉：“我没记错的话，是叫你做化纤的，怎么搞成棉布来了？”他看着我，闪着狡黠的目光，眼睛充满了疑问，嘴巴紧紧抿起来。
“这……”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比我高大的程总说：“您不是说，你问过了，棉布一码40元？我有27元的，为什么不拿来你试试？化纤布定做的也不便宜，再说，数量太多，定做恐怕来不及。”我太紧张了，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心里完完全全是惊愕的感觉，但还是理由十足，语气坚定。
“嗯，说得不无道理。”他的语气改变了，好像想起自己说的，但我还是感觉到他在微笑，诡异地。“好是好，可我跟客户说好改化纤了，怎么去解释？”
“这个程总自然有办法，主要的，还是你想用什么材料做样品的问题。”我自然忘不了泼水。
“老实说，用化纤做现在根本就不可能。”我先死了程总的心。
程总轻轻笑起来，他很少这样的，仿佛在那笑脸下，还隐藏了另一个大大的，神秘的大笑。
“我只是在想一件事，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我运气好，还是你运气好。”程总五指分开叉住后脑袋，背靠在皮椅上，坐着伸了个小懒腰：“要是我早知用化纤不可能，也许我就没想到你，也就没告诉你这桩生意了。”
“啊！？”我故作惊讶：“程总你相信我，棉布做环保袋更容易接到单。”
程总把头向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好吧，做了样品再跟客户解释。”
人民币200万啊，程总你别开玩笑，我心里七上八下，这可能是互联网时代来临之前最后一桩暴利生意，我脑海闪过这样的想法。
程总好像发现了我的表情，就坐正，对我说：“老弟，怎么了，你是不是在想，我这单是真的假？哈哈，如假包换。”程总又打量着我，微微蹙眉，嘴巴紧紧抿着：“只是，你有实力有胆量做这单生意吗？”程总拿出一根香烟，点燃。“300万啊，这单肯定没办法付现。”程总吞云吐雾。
“没问题，有定金就可以。”我很自信，满不在乎说，其实我心里没底，碧芸会支持我吗？
“真的？那就好！”程总声音又宏亮起来，起身一把拍在我肩膀上，“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本事！好，样品确认我就通知你！”
“你本白和漂白都要做样品，最好是两种都要。”我边说边走。
从程总厂出来，我觉得有点玄，要是碧芸不帮我，我做得成这笔生意吗？不管怎么说，还要等几天后才知道。
我想起提花织带的样品版来，想起了清秀，这几天，刚好用来做样品。我拿出手机，打给清秀，电话响了几次，没人接，我挂掉电话，心里狠狠哼道：“今天怎么搞的？”
我刚想把电话放进口袋，电话就来了，肯定是清秀打过来，没错，真的是她。“伟兄，我知道，你打电话一定有事，所以走出来接，没想到你就挂了。”是清秀少女特有的，娓娓动听的声音，我听进肚子里，同时也咽下本来想说她的话。
“没事，想问你那些版做得怎么样。”我说。
“你说不急，怎么没几天就要啦？才弄好一半呢，很漂亮。”前半句是怪我，后半句好像做错了什么，才弄好一半的语调很低，带着自责。
我不禁逗她：“有你漂亮吗？”我的话里完全没有一丝幽默的痕迹。
“这怎么能跟我比，人是年轻而漂亮，提花是因为构图精彩而漂亮。”她自信满满，不知道是不是委婉说自己年轻又漂亮。
“漂亮就先寄来，”其实我完全是说者无心。
“今晚我寄不了，你来吧，刚好我有事想跟你说。”清秀想寄自己还是，有点暧昧不清。
“我可没叫你寄你，到那里说？”我弄不清楚清秀要说什么，是清的还是秀的，所以问。
“到…到那里我也不知道，嘻嘻…来了再说，你在厂外等我。”清秀上气接不了下气，说话断断续续，神秘兮兮。
“好吧，今天看能不能多试几个版出来，晚上一起拿给我。”我说。
“嗯……”清秀很快就挂了电话。
她想给我说什么？我想起昨天的梦，我觉得我不可能对清秀那么无情，毕竟，清秀是我请来实现我的承诺，请来完成我的心愿的。她实际就是我自己，这么重要的人，我怎么会忍心让她在我面前哭？
“你看起来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有魅力，越来越帅。”一见面，清秀就这样对我说，一双清晰明亮的大眼睛饶有趣味地望着我。
“你有几天没看见我了？”我表示不相信她的说法，去一趟台湾，颠簸了两天，我还有她说的神采？
“一个星期，”她说。
“才一星期，你就有这样的感觉？”
“嗯，”她嫣然一笑，低头看着脚尖，若有所思的。
她今晚实际上看起来很美，很纯的美，但我没有特别的感觉。我们边走边谈，漫无目的，我们都没说要去那，我们走过大街豪华的酒店，走过五颜六色的时装店，走过行人熙熙攘攘的露天广场，广场边的绿灯亮了，我们穿过大街，走到了一家小酒吧门前。她拉了拉我的手，转过身来说，到里面坐坐吧，说着为我推开门。
我们选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我来点喝，想喝什么？”她问道，完全是东道主的范儿。
“我要冰红茶，大杯的，谢谢。”我坐好着说。
“要不要加柠檬汁？你不喝咖啡？”她看起来很熟悉这里。
“不要加，我不喝咖啡。”我说。
她笑了，“嗯，好的，还要冰吗？”
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她的心情，她眼中闪过的情意，于是，我心的冰块融化了。
“不要，谢谢。”我盯着四壁昏暗的灯光，她依然那么纯。
“要什么吃的？”
“不用了，刚吃没多久。”我摇摇头，她走向柜台，不知道和老板说着什么，然后就站在那，亭亭玉立。其实梦里说得对，从一开始，清秀就不是用来谈情说爱的，她那么纯，那么天真。
我可以就这样欣赏她十年，也不可以让她有伤心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