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皇后忽然的问话，张侧妃似乎早有准备，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沈绾蔷一眼，便不慌不忙的回答：“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皇后却似乎对这样书面的回答很满意的露出笑容点点头，目光触及到沈绾蔷的时候却忽然一肃，声音忽然冷落下来，“薛夫人可知道本宫为何今日要你也进宫吗？”
果然还是自己太天真了，既然让自己进宫又怎么会让自己这样轻易过关呢？沈绾蔷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然后柔声怯怯的回答：“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不知。”
“哼，不知？好一个不知！”皇后仿佛生了很大的气，手拍在銮座的扶手上发出了很大的声音，“你以为本宫在宫里就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仗着太子宠爱就不把位分在你之上的侧妃和几位庶妃放在眼里，即使是每日例行的请安也能省得省，你以为你做的这些好事儿本宫都不知道吗！”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闭了闭眼睛，沈绾蔷任命的跪下来，脸贴着冰凉的地面，“嫔妾绝没有恃宠而骄，请皇后娘娘明察。”虽然明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枉然，沈绾蔷还是不得不做出该有的样子。
与此同时，张侧妃也离座跪了下来，趁机显现着她的大度贤良，“皇后娘娘息怒，薛夫人、薛夫人在府里是极好的，极好的。”她这几句话说得可真好，既为沈绾蔷求情全了自己的名声，又偏偏不真的为沈绾蔷辩解一句，更误导了其他不知内情的人以为是她心软才会故意包庇沈绾蔷。
“够了！张侧妃你不必再包庇她！事实是什么样子的本宫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皇后很有威严的呵斥了张侧妃一句，然后眯着眼睛不愉的看着沈绾蔷。
感觉到皇后目光的凌厉，沈绾蔷只是更低伏着身子，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本宫还以为你出身高贵，应该是识得大体的，没想到却这么恃宠而骄不尊主位！”皇后愤恨的斥责道，“给本宫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你每日早晚都要跪着读一遍《女戒》、《女则》！”说完，皇后又没好气的看着张侧妃，“你给本宫监督，不许再包庇她！”
同样跪在地上的张侧妃身子似乎瑟缩了一下，怯怯的回答：“是，臣妾遵旨。”
“实在是可恶极了！”即使做下决断，皇后似乎还是不解气，也不让沈绾蔷起身，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又找到可以发作的借口，“薛夫人进宫来给本宫请安竟然也不安品大妆，真真的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了！”说出新的借口，皇后直接侧身吩咐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看起来大约四旬年纪的嬷嬷，“赵嬷嬷，给我掌嘴。”
此时沈绾蔷已经不想再多言，说多错多，逆来顺受或许还能早些结束这一场折磨。只是……掩在宽袖里的手慢慢握紧成拳，沈绾蔷在心里暗暗的发誓：今日她所受的所有屈辱和伤害，日后必然讨还！
这样想着，沈绾蔷便任命的闭上了眼睛。
而这厢，赵嬷嬷一已经走过来，弯下腰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直接揪起了沈绾蔷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张侧妃在旁边看着，似乎想开口求情，却被皇后一个眼色瞪了回去。
被揪着头发抬起头，沈绾蔷只是睁开眼睛冷冷的看了一眼赵嬷嬷，然后又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仿佛被沈绾蔷的眼神骇到，赵嬷嬷的动作慢了一秒钟，但最后还是狠狠的一巴掌打了下来。
痛！火辣的痛顿时在脸上漫延开……
沈绾蔷只是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事实上，她也没有机会发出声音，赵嬷嬷的第二个巴掌就又落了下来，这最开始的几个巴掌，沈绾蔷还能感觉到痛，越来后来，反而越麻木起来，只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振动和传进耳朵里的嗡鸣。
不知道多久之后，皇后终于曼声喊了“停”。
赵嬷嬷听到皇后的话立刻住手，仿佛沈绾蔷是什么病毒一样飞快的甩开了她的头发，还轻声啐了一口。
现在沈绾蔷面对无论是什么样的羞辱的都不在乎的。只是默默的挺着背脊，不让自己软倒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
冷冷的盯着沈绾蔷看了一会儿，皇后终于消气，甩了甩袖子对张侧妃说：“行了，你把人领回去吧，本宫可不想对着她这么一张脸。”
张侧妃虽然只是在旁边看着，心中的惊骇却也一点儿不少，终于皇后说了话，立刻扶着自己丫鬟的手站起来，又叫另外一个丫鬟帮着红豆把沈绾蔷半扶半拖的弄了出去。
冷眼看着张侧妃一行人离开，皇后的气势却一下子就弱了下来，颓然的后靠在銮座背上，若有所思的皱起眉低语：“我总觉得，留着这么一个女人是个活该……”
“皇后娘娘可以趁着太子没有回来的时候……”赵嬷嬷可以算是皇后身边最心腹的人，听见她的低语后俯下身低声建议，然后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个“杀”的手势。
皇后眼睛微微一亮，但随即又皱了皱眉，轻微的摇头。
周围宫女纷纷小心的放下皇后身边的一重重幔帐，皇后寝宫里渐渐又恢复了一贯的奢丽清冷。
沈绾蔷被皇后无端斥责到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掌嘴，红豆一直都在场，却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露出来。不是她不心疼沈绾蔷，实在是这几****已经跟着容姑学了太多规矩，知道自己无论有什么举动都是枉然，甚至还会更加连累沈绾蔷，这才用尽了力气只是无声的站立。
这一刻终于得以上前搀扶沈绾蔷，红豆的脚步都已经虚浮，但是还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咬着牙也把沈绾蔷扶了起来，又在张侧妃派来的丫鬟的帮助下扶着沈绾蔷走过了漫长的道路，走出宫门踏上来时的马车。
终于暗示沈绾蔷坐下来之后，红豆自己也已经出了一身汗，却还是咬牙撑着，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擦去沈绾蔷嘴边的血迹。
沈绾蔷的嘴角因为红豆的碰触抽动了一下，然后渐渐回神看着眼前红豆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勉励扯了一个微笑出来，哑声安慰：“好了，没事了。”
“没事，奴婢只是看着夫人脸上有一点儿脏，被夫人擦一擦。”红豆的声音仿佛是夹在泥土里的叶梗，艰涩至极。
张侧妃冷眼旁观，只觉得好笑，刚才被皇后震慑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轻描淡写的插话过来，“刚才皇后娘娘的话薛夫人可听清楚了？今个儿已经晚了，早上的跪读也就算了，薛夫人可别忘了晚上过来读《女戒》和《女则》，我可不敢违抗皇后娘娘的旨意。”
回头对张侧妃温柔的点一点头，沈绾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侧妃娘娘放心，嫔妾会谨记皇后娘娘和侧妃娘娘的教诲的。”
听着沈绾蔷说这句没有任何歧义的话，张侧妃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发冷，气短的瞥了沈绾蔷一眼，哼了一声便不再理她。
感觉到身边红豆已经气得浑身僵硬，沈绾蔷暗中握了握她的手腕，然后摇一摇头。红豆反应过来，看着沈绾蔷的脸忍不住眼圈一红，低下头没有吭声。
其实张侧妃也是一个外强中干的人，之前完全没有想到带着沈绾蔷进宫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所以现在回了太子府也没有再继续刁难她，只是重复了一遍让她记得晚上过来跪读，便放了她自行回绾蔷院。
早在沈绾蔷他们刚刚到府门口的时候，含芝就已经得了信，因为不放心还特地带了两个平时差遣得力的小丫鬟到绾蔷院外面迎着，自己则沉稳的留在屋里准备一些热的吃食和茶水。
不大一会儿功夫，被派出去的一个小丫鬟就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跑到含芝面前的时候脸色都白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含芝姐姐快去看看吧，夫人、夫人她……”
听得小丫鬟这话不对，含芝再也不顾不上什么，直接提着裙子小跑了出去，心中的惶急好不安更甚刚才。
当含芝真正看见沈绾蔷的时候，晓是冷静稳妥惯了的她也愣在了原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红豆正和另一个小丫鬟一起搀扶着沈绾蔷，见了含芝立刻向她招一招手，“含芝，快过来帮忙。”
听见红豆的声音，含芝方才如梦初醒，更快的走过来扶住了沈绾蔷。纵然她有很多话要说要问，最后却都忍了下来。因为她比谁都明白，沈绾蔷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的整顿和休息。
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红豆和含芝又是一番忙碌，终于把沈绾蔷在平时不大用的贵妃榻上安顿下来，含芝又出去拿来了药箱准备给沈绾蔷的脸颊上药。
沈绾蔷看着含芝也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轻叹了一口气道：“不要紧，我还活著。”
她不说还好，这句话说完，终于让含芝的手一抖，接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含芝这一落泪不要紧，红豆终于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本来就不是能沉住气的女子，这一路上好不容易才能忍住，现下看见连含芝都哭了，自然没有什么再犹豫的。
沈绾蔷默然的看着在自己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两个人儿，心中麻木渐渐被委屈和酸涩取代，也终于放任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主仆三人顿时哭得一团。
外屋这一阵忙乱何泽自然都听得到，只是碍于刚才还有小丫鬟在场，他也不能贸贸然走出去，这一会儿见声音都没了，反而更加紧张。即使是他，单凭着刚才红豆和含芝的只言片语也无法判断沈绾蔷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更加的担心。
最先停止眼泪的还是沈绾蔷，这倒不是说她更坚强，只是脸颊本来就受了伤，现在被泪水冲刷过去，疼痛更是增加了数倍，让她不得不止住眼泪。
含芝自然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情，讪讪的擦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拿起了伤药跪在沈绾蔷身边。
沈绾蔷也不说话，任由含芝把充满薄荷味道的药膏小心的抹在自己的脸颊上，脸上的疼痛顿时被清凉取代，倒真的让她感觉好了不少。
红豆见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走了下去安排热而软的吃食，很明显沈绾蔷这个样子是吃不了什么需要咀嚼的东西的。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含芝仿佛是无意，一边给沈绾蔷上着药，一边轻声说：“知道小姐被皇后娘娘叫进宫里，何泽大人也很担心。”
听着含芝这句话说得异样，沈绾蔷忍不住低头看了她一眼，却对上她一双雪亮的眼睛，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淡而果断的回答：“你放心，我不会昏了头做出不对的事情。”
“奴婢自然相信小姐。”终于把这件事情暗示给沈绾蔷，含芝微微松了一口气，正好这时候药也上完了，含芝便站起来收拾了药箱，又说，“那奴婢也去告诉何泽大人一声吧。”
“嗯，去吧。”疼痛过去，沈绾蔷渐渐起了睡意，闭上眼睛不在意的说。
又看了沈绾蔷一眼，含芝取来毯子盖在她身上，然后捧着药箱绕过屏风又走了进去。
正在内室焦急的何泽终于等到含芝走进来，也再顾不上许多，直接冲上来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没出什么大事情，何泽大人请放心。”含芝的声音镇定而清淡，真的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让何泽冷静下来，等着她继续说。
若无其事的看了何泽一眼，含芝尽量轻描淡写的说：“只是皇后娘娘罚了小姐每日去张侧妃院子里跪着诵读《女戒》和《女则》，另外就是让身边的嬷嬷掌了小姐的嘴。”
何泽真真没有想到含芝说的“没出什么大事情”是这个意思，当下就愣住了，然后满心漫延起深深的痛，声音亦是疲倦而沙哑，“薛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何泽大人不必担心，我们小姐好着呢，不会有生命之忧。”含芝故意这样说，事实上却比沉痛的回答更让何泽心颤。
深呼吸了几次来稳定自己的情绪，何泽疲倦的说：“我知道了，含芝姑娘出去照顾薛夫人吧，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
“既然如此，奴婢告退。”含芝暗想何泽必然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子殿下，所以也不担心，礼貌的屈膝行了一礼就走了出去。
在原地僵硬的站了一会儿，何泽缓慢的转身走向睡榻，每一个脚步都异常沉重。最后犹豫再三，他还是拿出纸笔写了第二封发往南边的飞鸽传书……
身体上的疲倦和心里的疲倦彻底的击溃了沈绾蔷的神经，让她在无知无觉的黑暗中沉沉睡着，不知道身处何方，不管醒来之后会面对什么，只是一味的酣睡。
红豆让小厨房准备了许多温热却柔软的食物，本来打算过来请沈绾蔷过去用饭，却没有想到回屋看见的却是沈绾蔷沉睡的样子。
“小姐是累得狠了。”含芝守在旁边，看见红豆之后轻声说。
悄无声息的走过来，红豆在含芝身边站定，声音低迷如四月里簌簌低落的雨点，“含芝，我是亲眼看着小姐被羞辱的，也是亲眼看着那个老嬷嬷一巴掌又一巴掌的打在小姐脸上的。”
含芝动了动，转过头看着红豆，依然温柔而轻声的问：“怎么？现在后悔了？”
摇头，红豆握着拳毫不犹豫的回答：“不，我没有后悔，我知道自己当时只能那样做。”
“我知道你一定比我更难受，因为你是亲眼看到的。”含芝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一只手按在红豆的肩膀上。
红豆仿佛无知无觉，只是喃喃的低语：“是，我懂，只是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看了一眼窗户，含芝转过头没有再说话，她能明白红豆的心情，即使换做她站在红豆的位置，也不能做得再好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是真正的安静，仿佛空无一人。
红豆的情绪逐渐好转过来，又看着含芝问：“小姐就这样睡着好吗，早膳都没有用过？”
“先让小姐好好歇息一下吧，吃食可以等到小姐醒来再补上，只是一次没什么。”权衡了一会儿，含芝终究不忍心叫醒睡着深沉的沈绾蔷。
红豆对含芝的话深信不疑，点一点头又道：“那好，我也该去容姑姑那里了，这边累你一个人看着了。”她的规矩已经学了不少，但还没有达到全部熟知的程度。
含芝谅解的点点头，目送红豆走出去。
时间渐渐过去，从中午一直到傍晚，直到红豆从容姑那里回来，沈绾蔷还没有醒来的迹象，期间含芝还未她换了一回脸上的药，这也没能让沈绾蔷醒过来。
走到屋外看了看遍布着晚霞的绯红天空，红豆皱着眉走回来，轻声对含芝说：“该叫小姐醒过来了，吃一点儿东西，一会儿还等去春园受罚。”
含芝闻言也往外面望了望，纵然是千百个不情愿，却也知道红豆说的是实话，于是俯身靠近沈绾蔷，“小姐，醒醒？”
沈绾蔷依然陷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不愿意醒来，明明含芝的声音都传进了耳朵里，还是无法叫醒她。
含芝为难的看了红豆一眼。红豆微微皱眉，也走过来，含芝会意的让到了后面。
“小姐，到时候却春园受罚了。”无论红豆心里有多么排斥这件事情，还是照实说了出来。
不知道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对沈绾蔷的心神究竟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红豆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她皱了皱眉心，然后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触到沈绾蔷漆黑如墨的眼睛，红豆只觉得愧疚难当，低着头道：“对不起，小姐。”
眨了眨眼睛，沈绾蔷慢慢的坐起来，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红豆，你没有错，我反而要谢谢你叫我，不然又要误了事了。”
沈绾蔷如此的态度更让红豆难受，于是吸了吸鼻子后退一步，“小姐稍等，我去把吃食拿上来，小姐先吃一点儿再去春园。”
没有说任何反驳的话，沈绾蔷目视着红豆退下来，然后摇一摇头，对仍然站在旁边的含芝说：“红豆太爱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了。”
“红豆姐姐只是愧疚。”含芝看着沈绾蔷憔悴的样子也不是不心疼，只是都藏在了心里，声音依然温婉柔和，“小姐，我已经把《女戒》和《女则》都找到了，一会儿小姐可以直接带上。”
沈绾蔷微微惊讶的看了含芝一眼，而后含笑道：“谢谢你，含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