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去打一盆热水，再找些烈酒过来。”沈绾蔷拧着眉盯着脸色发紫的炽罹看了一秒钟，终于还是觉得在何泽过来之前尽可能的做一些事情。
红豆也不问因由，只照了沈绾蔷的吩咐下去准备，不多时就把两样东西都端了上来。
趁着这段时间，沈绾蔷已经检查了炽罹的腿，挡住伤口的衣服也已经扯了下来。
俯下身细细的看了一圈，沈绾蔷自认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暗器伤了炽罹，不过她要做的也不是这个，只是从红豆手里接过装着烈酒的瓶子，含了一口在嘴里，然后猛的喷在炽罹的伤口上。
烈酒的效果非同凡响，就算是坚韧的炽罹也痉挛了一下，不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沈绾蔷见状心疼得皱紧了眉，手上却没有停下来，又坚持用烈酒把伤口仔细的清洗了一遍，然后换上热水重新来过。
何泽跟着含芝过来的时候，沈绾蔷已经涌热水给伤口清洗了第二遍，额头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却坚持不假旁人之手。
跟着含芝过来的人不止有何泽，还有刚刚回京不久的枞阳。和何泽一起走进来看见沈绾蔷正在做的事情，枞阳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方才走过来。
何泽毕竟和沈绾蔷的接触不枞阳多许多，所以并没有过于惊讶，只是走近之后轻声道：“侧妃娘娘，这里交给属下就是，娘娘可以放心。”
沈绾蔷一颗心全扑在炽罹身上，猛然听见何泽的声音后反应了一会儿才站起来，疲倦担忧让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但还是勉强笑了笑，“有劳何泽大人了。”长久的蹲姿让她站起来后不由得有些头晕，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
何泽眼疾手快，来不及思考以及伸手扶了她，然后飞快的放手，垂着眼睛道：“娘娘小心。”
沈绾蔷这时候可没有心思再想其他，只是礼节的道了一声谢，然后就扶着含芝的手让到了一旁，倒是枞阳看见这一幕之后用很复杂的目光看了看何泽。
何泽此时已经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炽罹身上，并没有留意大枞阳的目光。和沈绾蔷刚才一样，何泽也蹲下身很仔细的看了一番炽罹腿上的伤口，然后拉过炽罹的手臂细细的诊了脉。
“怎么样？”见何泽半晌不语，沈绾蔷终于耐不住担心的追问。
“属下现在立即回去试着配置解药，这里就有劳娘娘照看了，属下以为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好。”何泽抬眼看了看沈绾蔷，如此回答。
沈绾蔷不置可否的点头，目光触及到枞阳，自然又想到之前和枞阳打交道的经历，不由得情绪有些复杂的点一点头，“枞阳大人。”
枞阳却没有沈绾蔷这么多的心思，面对她只是淡淡点一点头，然后又对何泽道：“我和你同去，殿下遇袭的事情交给我去调查。”
严格说来，何泽和枞阳的身份应该是平等的。所以枞阳既然这样说了，何泽自然也不好反驳，于是点一点头，又对沈绾蔷道：“那属下先行告退。”
“何泽大人和枞阳大人请自便就是。”沈绾蔷不经心的回应，眼神和心思全都落在炽罹身上。
在场很多人其实都注意到，何泽站起来离开之前又看了沈绾蔷一眼，眼神是明显的寥落，只是沈绾蔷没有发现，何泽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含芝看着何泽和枞阳离开方才收回目光又把注意力放到沈绾蔷身上，扶着她轻声问：“小姐先在旁边坐下歇一歇吧。”
无言的摆了摆手，沈绾蔷只是勉强活动着僵硬的脖颈，声音干涩，“含芝，麻烦你帮我把椅子搬过来，我要坐在这里守着。”
伸手止住想要再劝说的红豆，含芝很快就把椅子搬了过来，小心的扶着沈绾蔷坐下来，然后又取了一个手炉递到她冰凉的手里。
回过头勉强对含芝笑了一笑，沈绾蔷依然忧心忡忡的盯着炽罹。此时炽罹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脸色越发的青紫难看。沈绾蔷虽然心急，不过也知道何泽既然还能回去配置解药，炽罹必然无生命之忧，所以还能强撑下去。
含芝静静的在沈绾蔷身后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对红豆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一起悄悄的退了出去。含芝却小厨房给沈绾蔷煮一点儿安神汤压惊，红豆则去封口，避免院子里的其他人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沈绾蔷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已经没有人，满眼满心只有炽罹的存在，殊不知自己此时的脸色并不比炽罹好上几分。
归根结底，沈绾蔷其实是一个很胆小很胆小的女子，炽罹已经是她唯一的支撑。如果这个支撑轰然倒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活下去。
“炽罹……”终于忍不住起身，沈绾蔷慢慢的把脸贴在炽罹垂在一旁的手掌里，喃喃的说，“你总是说我们的日子还长，你不许食言，我们还要很长的日子啊……”
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回答她。俯着身静止了一会儿，沈绾蔷的身子开始微微的颤抖，连带着头上蝴蝶簪的蝶翼也晃动起来，极脆弱的美丽。万般情绪，最后都化作了一滴承载着担心忧虑的眼泪轻轻落下。
何泽的动作向来很快，今日自然也例外，不过两刻钟时间，就携了仓促配置的解药返回绾蔷院。沈绾蔷接过解药亲自喂炽罹服了下来，然后一脸期冀的看着何泽，纤细而脆弱的问：“这样炽罹就会好了，是不是？”
何泽自觉心里有些苦，但仍然强颜欢笑的回答：“娘娘放心，殿下决无大碍。”
心里稍稍安定，沈绾蔷毫不吝啬的对何泽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大人。”
“娘娘客气了，这是属下应该做的。”何泽侧身避开，沈绾蔷表现出的情谊让他心里并不好受，呼吸都觉得沉重。于是定了定神，不动声色的说：“既然无事，属下先行告退。”
“一切还需要仰仗何泽大人。”沈绾蔷的风度礼数毫无疏漏，但随之而来的也是另一种疏远。说完之后，又转过头专心的看着炽罹。
这样亲密无间的气氛让何泽更觉得无地自容，多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于是匆匆的离开。
对于何泽的一系列情绪变化，沈绾蔷毫无感知，只是皱着眉忧心忡忡的望着炽罹，他的脸色苍白无血色，仿佛是一株脆弱的昙花。
半晌，沈绾蔷轻叹了一口气，又缓慢的走回睡榻旁边，伸出双手握住炽罹的手，一坐良久。
晚些时候，枞阳又过来了一趟。
迈进绾蔷院，枞阳并未看见沈绾蔷，只有红豆和含芝双双迎上来见礼，“枞阳大人。”
点一点头算做回答，枞阳有些奇怪的问：“沈侧妃呢，怎么不见她人在这儿？”
“回大人的话，娘娘还在里面守着太子殿下。”含芝垂着头得体的回答说。
“怎么你们不在里面伺候着，反而让沈侧妃亲自守在里面？”枞阳不比何泽，对沈绾蔷和炽罹的情况知之甚少，所以才会这样问。
顺着枞阳的问题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含芝依然从容的回答：“娘娘担心太子殿下，所以一定要亲自守着，即使我们在里面娘娘也不会离开的。”
枞阳闻言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见惯了矜贵娇柔的女子，他实在不能理解沈绾蔷这样的事必躬亲。
许是听见了外面说话的声音，沈绾蔷已绕过屏风走出来，看见来人是枞阳之后脚步微微一顿，最后还是走过来，端庄的步子宛如真正的公主，“枞阳大人有事情？”
因为刚才含芝的话，枞阳忍不住多打量了沈绾蔷一会儿，最后方才道：“我刚才已经追查过，太子殿下这一次遇到偷袭与皇后关系重大。”
对于这个结果，沈绾蔷并不觉得意外惊讶，能胆子又有势力能在盛阳城内对炽罹下手的人，除了皇后想必也没有第二个人选。
“炽……太子殿下现下仍在昏迷，这些事情还要劳烦枞阳大人和何泽商议决定。”沈绾蔷想了想，考虑到自己的能耐，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如此说。
枞阳又打量了沈绾蔷几眼，似乎对她的判断颇有欣赏之意，随即又道：“想必殿下安好，宫里那位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殿下身在娘娘院子里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大人放心，我晓得其中的轻重。”沈绾蔷掸了掸裙幅上并不存在的浮灰，眉目疏淡的回答。
说完了正经事情，枞阳也没有再继续逗留便起身离开，他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沈绾蔷目送枞阳离开之后静静的在椅子上坐了一刻钟，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最后又果断的叫到红豆和含芝，“红豆随我到秋园一趟，含芝你留下好好看着。”
秋园一切如故，总有着其他三园不能比拟的宁静优雅。沈绾蔷走进屋子的时候，于庶妃正端着一盆精致的盆栽梅花赏玩，听见声音斜看了沈绾蔷一眼，便把盆栽放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后端庄的行了一个礼，“嫔妾见过沈侧妃娘娘。”
沈绾蔷原本只是位在于庶妃之下的夫人，但炽罹亲自入宫为她讨了侧妃的位份，一下子就超越了于庶妃，使得行礼和受礼的双方也互换了过来。对此，沈绾蔷颇有些不自在，于庶妃却一脸自如，真真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态度。
两人分了上下坐下来之后，于庶妃挑了挑手上的白银帝王绿翠护甲，似笑非笑的说：“我是真没有想到，还能在这里和你叙话，可见这机缘真的天定的。如今你贵为侧妃，又独得盛宠，怎么还有闲暇来我这冷清的园子？”
沈绾蔷被说得十分讪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声道：“你这样说岂不是奚落我？事情种种你都清楚，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哪一件是我说了算的。”
于庶妃但笑不语，只默默的饮着茶。
屋里一时安静无二，沈绾蔷心知于庶妃有她自己的想法，也不好突兀的开口，便默默的陪着，只是心里不乏对炽罹的担忧，不知他现在这个时候醒过来没有。
“侧妃若是无事，便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如何？”于庶妃终于开口，抬起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望着沈绾蔷。
“自然无事。”沈绾蔷怔了怔，宛然笑答。
于是两个人相携走出屋子，却没有带一个丫鬟随从。
冬日里的园子真没有太多好看的景致，即使是太子府的秋园也是一样，周围安静，唯有积雪被踩实了发出的声音，脆嫩如孩童的嘤咛。
于庶妃依然故我的穿着浅浅碧色涟纹对襟的衣裳，略长的裙摆一路及地，迤逦成极美的弧度。这样的女子，无论怎样看都是一副美不胜收的画作。
沈绾蔷站在她身侧，着鹅黄暗纹的上衣和淡绿的留仙裙，虽然也清秀娴静，却总比于庶妃差了一股气韵，仿佛一个是空谷幽兰，一个是林间芳菲。
走到一处廊下，于庶妃终于停下来，回眸看了看沈绾蔷，止不住笑道：“我一直想不透，为何太子殿下独独对你另眼相看，无论如何我也不比你差。”
沈绾蔷不懂于庶妃为何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不好回答，便颔首望着地面，静静的聆听。
“我是不甘心，却不想再纠结，也免得苦了自己。”于庶妃引颈望了望天空，又微微寥落的一笑，“我自小学习，为的就是将来配得上任何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果却落到这样的下场，也很是奇事。”说着，于庶妃停下来又看了看沈绾蔷，“你也不必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找你听我说一说话罢了。我总是在屋里待着，早就烦了，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是。”沈绾蔷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只喃喃的答了一个字。
“说说吧，你来叫我又是为了什么？”感叹完了自己的心情，于庶妃又变得如平素一样宁静，唇边衔着一缕悠静的微笑望着沈绾蔷。
沈绾蔷刚刚也一直沉溺在于庶妃的情绪里，此时听她问话立刻反应过来，深吸了一口气道：“他受了伤，是被人偷袭的。”说罢，沈绾蔷才注意到于庶妃脸色有异，急忙又补充道，“他没有生命之忧，只是中毒，解药已经服下了。”
听到沈绾蔷说的最后一句话，于庶妃才松了一口气，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之后问：“是宫里那一位做的？她的心真够狠，自己亲生的儿子也下得去手。”
沈绾蔷愣了愣，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炽罹不是皇后亲生这件事情一般人并不知道，也就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我对这府里的事情并不了解，只是据枞阳和何泽说这件事情还是瞒下来好，所以我才想请你帮忙。”
“你放心，这太子府里的事情，便是张侧妃想知道，只要我想瞒也必然瞒得下。”于庶妃自信的瞥了沈绾蔷一眼，微笑道。
面对于庶妃，沈绾蔷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尴尬的别过头没有说话。
灵慧如于庶妃自然猜得到她的心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你现在已经很好，别太贪心。”
沈绾蔷被说得一凛，然后郑重的点头答应。
“好了，想必你心中也挂念着自己院子里的事情，早些回去罢，你说的事情交给你就是。”于庶妃挥了挥袖子，平静的说。
出来这么久，沈绾蔷早就开始忧心炽罹，闻言如蒙大赦，立刻告辞离去。
于庶妃一个人孤单的站在原处，忽而吹来了一阵风撩起披在背后的长发，有种说不出的冷落之意。
定定的在廊下站了许久，于庶妃忽然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分外自嘲的笑，转身即去。她的命已是如此，便奴婢让自己欢喜一点儿，安逸一点儿吧……
一路匆匆走回绾蔷院，沈绾蔷迈进屋里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炽罹醒来没有？”
含芝正在吩咐人去准备晚膳，回头看见沈绾蔷后微微摇头，“小姐别着急，殿下还在睡着，并没有醒来。”
心中的期冀落下，沈绾蔷的神色也黯然下来，低沉的应了一声，就绕过屏风走向里面。外面的事情已经大致安排妥当，她便要好好的陪着他，直到他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