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皇后这几日身体微恙,凤藻宫里的宫女伺候完汤药,皇后半躺在软榻上休息。宫人端了各种蜜饯裹着糖霜,看上去让人垂馋欲滴。“御膳房刚进上来的,娘娘请用。”
皇后拣了一粒放入口里含着,甜味立刻把嘴里的苦味冲淡了,“什么时候了?”
皇后的亲信陈嬷嬷上前道:“皇后娘娘,已过了巳时,快晌午了。”
皇后点点头,抬头看着陈嬷嬷,“昭阳宫那边的筵席也快该开了吧。”
陈嬷嬷知道她的意思,忙道:“娘娘放心,老奴都安排好了。”
皇后道:“薛仁林真是个蠢货,这点事都办不好。”
正说着话,忽有一名小太监遮遮掩掩跑进来,悄悄地将昭阳宫里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太监退下,陈嬷嬷奇道:“听这意思楚王还真想治好给皇帝的病。”
皇后冷笑道:“他倒是想做孝子敬孝心,正好成全了他的贤名,可惜有人不会领情。”
御书房里天子盛怒,礼部上的奏折被退回来以后,礼部尚书打开奏折几乎站立不住,奏折上没有任何批示,空白处只有一滴朱砂落在那里,鲜红似血,折子整个被撕成两片又重新粘贴上。要不是高祖皇帝有不准毁臣子奏折的圣训,这本奏折想必早就已经化为灰烬。
这才不止,礼部尚书还没站稳,一叠奏折就劈头盖脸的砸向他!承受不住天子雷霆怒火,他顿时跪倒在地,发抖说不出半句有用的话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巨咳后,皇帝怒道:“混账!当朕死了不成?”
礼部尚书身体抖如糠筛,心惊胆颤地低头听训。
“云州三年大旱颗粒无收,西北夷人虎视眈眈三番四次犯我边境,江南又出水患悍匪无数,朝堂上结党营私、拉帮结派,贪墨案子层出无穷,你们不盯着这些都只盯着储位做什么!你们是不是都有谋逆之心!朕是皇帝,朕还没死!”
皇帝砸完奏折开始砸桌案上的文房四宝,云石端砚砸到礼部尚书的官袍上顿时一大片墨迹,朱笔擦着礼部侍郎的脸颊而过像是一道血痕。
御书房内顿时跪成一片,“皇上息怒。”“圣上龙体为重。”
皇帝勉力平复怒火,冷冷看着脚下,“楚贤王?朕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本事这么过人?!”明黄色龙袍衬得他的脸更加黄皮寡瘦、晦暗无光。
礼部尚书和侍郎暗暗叫苦。明知皇帝只想找个出气筒发泄心中不满,他们只能低头挨训,给别人当替死鬼。礼部尚书自然看过那些奏折里的内容,这是以威远侯华明贤、吏部尚书华明德、吏部侍郎华玉丰、工部侍郎华玉言、首辅宰相沈思明为首的联合上书,以太子恶疾为由奏请皇帝废储另立。他们属意的储君当然是楚王夏侯玮。
御书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在这时抬头揣测圣意。
皇帝看着站在右边的燕王夏侯亮,“完晏,你说说,此事你有何看法?”
燕王道:“儿臣以为三弟心思缜密,慧黠过人,不管是去年歼剿山南水匪,还是今年工部贪墨案,三弟都功不可没。”
皇帝的眼睛淡淡地看着他,“你也认为楚王功在社稷,承天命所归?”
燕王道:“儿臣不敢说。”
“说!”
燕王回禀道:“天下是父皇的天下,儿臣们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三弟自然也一样。为父皇办事是理所应当,承天命所归的也只有父皇。”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房内静悄悄一片,半晌后皇帝一摆手,“你们先退下。”
礼部尚书和侍郎如蒙大赦,来不及擦擦头上的冷汗,就倒退着出门。燕王也正退走门外,皇帝又道:“燕王留下。”
如同一颗石头掷进平静的湖中,顿起波澜。
礼部尚书退至门槛时,大着胆子抬起头,眼见燕王夏侯亮的脸色微有波动,还来不及看清楚什么就感觉到一道冰寒彻骨的目光,抬眼一看,竟是皇帝极冷的眼,顿时吓得打跌出去。
比起御书房里的阴云密布,昭阳宫里一片言笑晏晏。华贵妃留了李长生一起用膳。宫人们传菜,楚王夫妇和夏侯丹皆坐下,华贵妃给李长生赐座,举了箸温和笑道:“你们多吃一些。”
用完膳,宫女将拼好的八宝食盘端了上来,然后立在一旁伺候着。
不一会儿又有宫女上来换茶,茶放到李长生眼前,李长生似是没有注意,手向前一伸不小心被茶碗烫了指尖。
楚王妃坐在李长生身旁,眼尖看到立即关切地问道:“有没有烫伤?”
华贵妃在上首处寻问:“怎么回事?”
李长生将手指蜷起来,笑着摇摇头,“没有什么。”
华贵妃看了那宫女一眼,那宫女面色大变身体微僵急忙退了下去。
夏侯丹幸灾乐祸地吐出一个字,“蠢。”
楚王却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李长生。
凤藻宫,皇后靠在引枕上小憩,刚让人端了点参茶上来,还没来得及喝,陈嬷嬷从外面回来贴在皇后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皇后脸色一变,奇道:“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陈嬷嬷低声道:“老奴问了又问,确实是如此。那小姑娘看过来,她正要说话,谁知道那小姑娘不小心碰了茶碗烫着了,于是就……不过老奴也是不信的。”
陈嬷嬷道:“倒是个机灵的小姑娘。”
皇后微微一笑,真是好眼色,端的是做的这样不露痕迹,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还以为真的是巧合,连在深宫中打滚多年的奴婢都轻易被骗了过去。
皇后吩咐道:“再去。”想了想又嘱咐道:“若是还不行就在宫门口把人给我劫回来,务必不露声色。”
华贵妃似乎是很喜欢李长生,不仅赐膳还赏了她一支描金点翠串珠步摇。李长生拜谢之后,领路的女官将她引出宫。
华贵妃只留了两个儿子下来续话,楚王有点顾虑,楚王妃很有眼色,便道:“母妃与你们有话要说,我与李姑娘同行便好,有侍女照看着,王爷勿需担心。”
李长生与楚王妃同行出宫。
刚走过白玉拱桥,侍女扶着楚王妃走在前面,有宫女靠近李长生轻声道:“李姑娘,皇后娘娘有召,还请李姑娘一会儿悄悄到凤藻宫……”
李长生目光一闪,手指不由得微微收拢。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看来皇后铁了心要见她。不过让她现在赶去实在有些不妥。也不知皇后心里是怎么打算的,皇帝的渔网中有没有皇后这条鱼。
李长生心里微微一动,脸上却露出惊讶的表情,愣了半晌急忙小声道:“皇后娘娘召我?”四下看看,一副不敢去的模样,又抬头解释,“你回去与皇后娘娘说,我随意去娘娘宫中恐有不便。”
楚王妃恰好回过头来,看到李长生落到了自己身后一丈处,一个宫女低着头快步退了下去。她微有疑惑,就见李长生喜笑颜开地走过来,“王妃娘娘,您走得真快,我一个小姑娘竟然追不上你一个大肚子。”
楚王妃白净的脸蛋上浮起两朵红云,羞涩道:“你是走得太慢了。”
李长生笑眯眯点头,“我是第一次进宫嘛,看着哪里都稀奇。”
楚王妃叹道:“其实见多了也就一个样。有时我反而更羡慕平常人的生活。一位夫君,两三个孩儿,一间房子不需要大,庭院里辟一荷塘,种一池莲花,花开时无忧无虑,花谢时满心期待——抱歉,我说多了。”楚王妃发现自己失态,耳朵红透了。
“没关系,没关系。”李长生笑得眼牙不见眼。
歪着头看着面前的忧伤美人,终于明白了为何她的眼里总染着轻愁,也明白了华贵妃为何不喜欢这个儿媳。
她太天真了。
天真并不是不好,至少很单纯,楚王一定很疼爱他的王妃,但这种天真却并不适合皇宫。
同时在这一刻,李长生就可以确定,在这场斗争中,无论到最后会是谁赢,都绝不会是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