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灵丽被蛇咬了,昏迷着被送回娄府,范氏见心爱的小女儿出门时还好好的,竟然躺着回来,伤成这副凄惨模样,心里又心疼又怨恨。埋怨地看一眼大女儿,“你怎么照顾妹妹的?怎让她被蛇咬了,还是条毒蛇?”
娄四小姐深感委屈,不由辩解道:“赏花的时候我跟着赵王妃,离六妹有些距离,是五妹站在六妹身边的。娘要怪也应该怪她!”
听到娄灵妍提起那妾氏的女儿,眼前浮现出那张和毕氏相似的小脸,范氏不免想起毕氏,一想到毕氏,范氏心里就一阵厌恶,“是她?”
娄灵妍添油加醋道:“可不是。六妹被咬成这样,五妹却连一层油皮也没脱。五妹肯定是想伤了六妹后,她就可以当上九皇子妃了。娘你应该好好给那母女俩一点颜色看。”
范氏恨恨道:“她要是敢有这种念头,我一定饶不了她!妾生的女儿就是奴婢,怎么能和你们比——”
范氏怒气冲天地杀进娄五小姐所居的院落,一脚踢开西厢娄灵月的房门。娄灵月的母亲毕氏从女儿回来,听闻六小姐被毒蛇咬了,就心知范氏会迁怒到她们头上,睁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拦在女儿床前,一面示意丫鬟快出去找娄老太君救命。
范氏如何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动作,朝门外冷笑道:“给我把住院门,今儿谁敢出去通风报信,谁就是个死字!”
下人们答应一声下去了。
范氏一把扯住毕氏的头发,在她脸上啪啪就是几耳光,边打边厉声怒骂:“下作的娼妇!你以为支使你生的贱坯坏了我女儿的好事,你们就能讨到好了?结果怎样呢,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整个娄府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就算我不计较,你们以为能过得去老太君那一关?还想去求老太君救命?笑话!”
毕氏强忍疼痛,解释道:“夫人,您是不是误会了?那条蛇和五小姐无关的。”
“无关?”范氏又狠命一推,把毕氏推倒在地,冷笑着盯住娄灵月,“你问问她,是不是跟她无关。”
“娘!”娄灵月面色苍白的扑到毕氏身上,拦在毕氏身前,直视着范氏,“大娘,我真不知道那里会有蛇,也不知道那蛇为何会去咬六妹,大娘非要认定是我做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无话可说。”
范氏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这大冷天好好的楚王府会出现一条蛇?偏偏谁不咬,就咬丽儿?不是你还有谁!分明是你眼红丽儿很得贵妃娘娘喜爱,想破坏她的大好姻缘。”
娄灵月在范氏的目光逼视下,平静道:“我一个小姑娘如何能藏了条一蛇进楚王府?但是大娘要坚持这么认为,我也没话说。”
毕氏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了,从女儿爬出来,扑到范氏跟前抱住她的双腿哭诉:“夫人,我以性命担保,那蛇绝对和五小姐无关,夫人,您看着五小姐长大,她一向谦卑和顺,孝敬您,尊敬您,怎么会害六小姐呢?相信她不是故意闹场的,她怎么会知道那里有蛇呢?要是她知道那里有蛇,一定会保护好六小姐的。夫人,您就相信我吧!”
范氏只是冷笑,顺手拿了件博古架上趁手的物件砸向娄灵月,“少在我面前做这番模样,别以为老爷疼你,我就奈何不你了。再有下次,我不会让你被蛇咬,会你吃了那蛇,好叫你尝尝滋味。”
娄灵月低着头,她和娄灵丽年纪相仿,可是一个嫡出,一个是妾生的,人道淳于娄氏门第清华,名士凰流,可惜里面又是另一番模样。
范氏砸过来的物件是一只小巧可爱的翡翠兔子,通体雪白,唯脑门上一点凝翠。那是她六岁生日时娄文远送的。
当时六妹觉得好,就抢走了。
她很舍不得,凑过去小声恳求:“能不能让我摸摸?”
娄灵丽眼一瞪,“摸什么,这么白的兔子,一下子就给你摸脏了。”
“不会的,我洗了手的。”她把两只手都伸出来翻着面给她看。
娄灵丽把兔子收进衣袖里,不耐烦地说:“再洗也脏,总之就是不许摸。”
她觉得委屈,瘪着嘴,一抬头就瞧见范氏凶狠的目光,忙缩着脖子回她自己的娘身边去了。
后来,娄灵丽有了新玩意儿,她才要回了那只兔子。一点点用白布擦拭兔身,直到自己觉得够了,才把它搁到博古架上放着。
是她的东西,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
那条蛇,其实她是看到的。
娄灵月倔强地挺直腰干,眼里没有眼泪,没有委屈,没有惧怕。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住裙裾,就像是抓紧自己的命运,那么的紧,一分也不肯退让。
李长生本来以为,华贵妃虽想和娄家结亲,但当今的形势,二王相争,储君不明,圣意不清,以娄氏一向的处事原则,也许更愿意撇清。
可真到了那里,眼前的情景却叫她大吃一惊。远远就看见娄老太君领着一群女眷亲自出门相迎。此时是白天,娄府男人们大都出门忙公事去了,府邸只剩下娄老太君和各位夫人小姐等一干女眷。娄老夫人、娄文远的妻子范氏、妾毕氏,娄文鹤的妻子文氏,娄文渊的妻子裴氏一一赫然在列。
娄老太君已经有八十多岁了,被人扶着颤巍巍地等在门口。见夏侯丹来到,态度恭敬谦卑,率诸妇上前行礼,见她样子站都站不稳,夏侯丹难得不好意思,慌忙扶起老人家,可娄老太君却坚持行完大礼。
“殿下,礼不可废。”
见她如此坚持,夏侯丹无奈接受众人跪拜。
看着这么固执的老太君,一脸无奈的夏侯丹,李长生算是见识到了淳于娄氏世代儒宗的赫赫声名。淳于娄氏原是大禹的后代,曾有诗云典出娄姓的源流和望族:
绪演娄邑,芳传东阳。
谯郡望族,世代儒宗。
不愧为名士之家,对于礼仪如此严苛讲究,连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也不容一丝懈怠。
娄府众人把二人迎入府内,夏侯丹道明来意,并让随行太监奉上一齐带来的流水一样多的滋补品。
娄老太君连连称谢。
夏侯丹清清嗓子,草草敷衍地问了一句,“贵府小姐身体如何了?”他只求赶紧走个过场,快速了事,给母妃一个交代就好。要不是母妃逼得紧,他实不耐烦过来走一趟。
夏侯丹不便出入小姐闺阁探望,娄灵丽听说夏侯丹来了,顾不得自己身体尚虚,忙让丫鬟搀扶着过来。她此刻身体不适,不便见夏侯丹,怕冲撞了皇子贵体,下人临时设了一扇屏风。娄灵丽躲在屏风后,听到夏侯丹的垂询,顾不得羞乏,忙欢喜道:“多谢殿下关怀,小女已无大碍。”
没想到那扇屏风后有人,李长生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娄老太君脸色一沉,重重咳嗽一声,看了看娄灵丽的生母,娄文远的妻子范氏。小女儿不顾身份的行为,范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迁怒似的瞪了一眼身旁娄文远的妾毕氏。
夏侯丹哪里注意那么多,只希望赶快完事,见娄灵丽就在这儿,他很高兴如此方便,更能尽快走完过场,忙指派李长生,“你去看看娄小姐身体怎么样了。”更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意思是:你给我看快点,看完就可以了事啦。
“这位是?”娄老太君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李长生。
夏侯丹道:“这是李太医。”
虽然这个‘李太医’不仅是个女的,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但娄老太君很自然的选择忽略,拄着古朴的红木拐杖,微一颔首,眉眼一低,“多谢殿下垂怜。”
夏侯丹小声咕哝了一句:“我倒是想不垂怜。”
他咕哝声很低很模糊,只有身旁的李长生听见,李长生也跟着低声嘟囔一句:“你敢吗?”
“你说什么?”夏侯丹怒不可遏,该死的丫头,真以为他怕了母妃?他不违逆,那是孝顺!
李长生忙道:“我这就去看娄小姐的伤势。”
李长生绕过屏风,只见屏风后设一张靠椅,娄灵丽正靠坐在上面。看见她,娄灵丽态度比昨日更加恶劣。昨日她只是态度冷淡,但今天却一副横眉冷对,和她势不两立的样子,有着明显的抵触感。
而且,她的排拒中,隐有一些怨恨和不屑。
弄得李长生如坠五里云中,“做贼心虚”地想:她该不会已经知道那蛇本来是为了对付我的吧?
可刚才范氏看毕氏的凶狠样,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想起毕氏的女儿是娄五小姐,也去了梅宴,之前也很得华贵妃的青睐,虽是庶出,华贵妃想与娄氏联姻,娄文远选了两位适龄女儿,一位是娄灵丽,一位是娄灵月,而娄氏其实除了娄文远有两个适龄女儿,娄文鹤、娄文渊的几个女儿也待字闺中,而且都是嫡出,娄文远却没选她们,可以看出他是极在意这个庶女。
只看了几眼,李长生就确定,也许是华贵妃和楚王妃的刻意隐瞒,娄家人尚不清楚小霸王这个真凶。而本该是“受害人”的她,自然也就没有浮出水面。
李长生心定了。可是椅子上的病号明摆着不欢迎她。
“你怎么会和九皇子一起?”娄灵丽审视着她,眼里有明显的敌意。
李长生一耸肩,“你刚才没听到他说我是‘李太医’嘛。”也不管娄灵丽脸色多难看,上前不由分说去翻她的眼皮。
娄灵丽痛呼道:“你干什么!”
李长生笑眯眯地回答她:“看病。”
其实她本是局外人,只是觉得好玩来看戏的,但现在唱戏的角儿不给她好脸色看,那这场戏她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留下来受罪嘛!
夏侯丹想尽快脱身,现在她也想走啦。
所以,她替娄六姑娘‘看病’会很快的,很快的。
李长生正这样打算着,可是有人不让她走,娄灵丽撇了撇薄唇道:“姑妈说有些人低三下四,却不知天高地厚,分明是个孤女,青云观的冯老道还说命中代克,自己却不知检点,非得没皮没脸的贴上去。”说这话的时候,余光有意无意瞟过李长生,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诮之色,而在讥诮之中,又带了一点身居上位者看着下面蝼蚁众生仍在苦海中挣扎的怜悯。
李长生毫不脸红地睁眼说瞎话:“有这样的人吗?唉,这世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边说着,边狠掐娄灵丽的脸颊,使劲捏开她的下颚,“张嘴,伸舌。”
“你!”娄灵丽眼里冒火,又痛又羞恼,含糊不清道:“泥素故意得。”
李长生笑眯眯道:“我看娄六小姐毒还没有清呢。”放开娄灵丽的嘴巴,很诚恳地说道:“六小姐可不要大意了,那条可是‘永州之野’产的异蛇,被咬了之后,人会发生某种变异。”
“什么!”娄灵丽花容变色。
“哎哎,娄六小姐千万别乱动。这蛇毒不比别的,最怕的是走动。若有人被蛇咬了,最好站在原地,一旦妄动,蛇毒随血脉进入心肺,就没得救了。虽然你抢救及时,如今已无大碍,还是小心点为妙。我劝你这两日最好不要走动,也少说点话,以免蛇毒过血。”
娄灵丽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知道李长生说的有几分真实,又气又怕,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反驳,就听见屏风外夏侯丹隐有不耐地询问,“好了没有?”小霸王的耐心原本就有限得很,如今正式宣告用尽。
娄灵丽只好吞下话。李长生笑道:“好了。”然后走出去向夏侯丹回复。
见娄六小姐无大碍,总算完成母妃的交代,夏侯丹顿感一阵轻松。一使眼色,华贵妃跟前的太监连忙上前,各种名贵药品补品一一摆放进来。
太监道:“贵府小姐虽然如今已无大碍,还是小心点为妙。我们贵妃娘娘可是关心得很,这次来之前,带的东西她都要亲自过目,回去了也要亲自问明复原情况,六小姐可别辜负了我们娘娘的一片爱护之心。”
屋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娄灵丽一脸喜悦中带着无限娇羞,磕头道谢,特别是坐在那边的范氏喜形于色,屋里的众人齐声颂赞贵妃盛德。
夏侯丹瞪了那太监一眼,要不是碍于外人在场,恨不得再踹过去一脚,这蠢奴才说的这番话,他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呢?
李长生为夏侯丹的迟钝直翻白眼。华贵妃这么做不是相中了是什么?明明就是给未来皇子妃的待遇嘛。小皇子还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真够迟钝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