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醒来时,李长生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镶金嵌玉的千工满雕拔步榻上。淡紫的纱帐,帐檐下垂着流苏,帐钩闪过金黄色的光泽,不知是真金还是鎏金。即便是鎏金的,这床也太讲究了吧?
老天!这死小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她掳来,好好的又要发什么疯?
李长生抱着锦被坐起来,迅速检查自己的身体,大松一口气,还好,贞操尚在。李长生朝外面喊了两声:“夏侯丹,夏侯丹!”
没人应声。
李长生气得抓狂,又扬声喊道:“有人吗?有人在外面吗?”
这一次,门应声而开,一个头发半白的嬷嬷和一个粉袄青裙的丫鬟走了进来,两个人都一脸笑意,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恭敬:“姑娘,您醒了?渴不渴?饿不饿?那边桌上有一些茶点,要不要奴婢扶您到那边去坐会?”
李长生仔细打量了她们几眼,疑惑地问:“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呀?”
穿着粉袄青裙的丫头好心地告诉她:“京郊绿柳别苑。”
啥?地名没听过,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夏侯丹呢?”
两人听到她直呼九皇子名讳都面不改色,显然是受过调教的宫人,可她们都不肯正面回答李长生的问题,只是笑着劝她:“姑娘暂时忍耐一下,我家殿下暂时还赶不过来,大概要到明天才能来看姑娘吧。”
你家殿下爱来不来,“可是我不能在这里过夜啊,我家里人会急死的。”
小霸王这次也太过分了,上次虽然偷了一个吻,但好歹还找她“商量”了一下,呃,其实也不算商量,不过也算是提前知会了一声啊。这一次就是直接掳了就走嘛!虽然知道他有些霸道,但也没想到这么“霸道”啊。
那个头发半白的嬷嬷一看就应该是宫里的管事嬷嬷,一副干练的样子,听到李长生怎么说,便不急不徐地开口道:“姑娘父母双亡,早就没家人了吧。”
李长生沉下脸,提高嗓音道:“你家殿下真有那么了解我的话,就该知道,我并不是街头的流浪儿,而是住在外祖母家里的,外祖母也疼我得很,我身边还有几个服侍的要好丫头。她们找不到我,一定会急死。”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李长生瞧着有点门路,便放缓语气继续恳求道:“他既然明天才来,今天可不可以先送我回去,让我跟身边的人交代一声,明天再把我带来,好不好?我外祖母七十岁了,年前还大病了一场,身体不好,若我真是一晚不归,岂不让她老人家担心?”她的哀兵政策除了在夏侯丹面前,一直都是所向无敌的。夏侯丹那是特例,一是根本没耐心跟你讲道理,二是人家小霸王心窍未开,还不懂怜香惜玉,所以失效。
可惜这次也例外,一阵沉默后,还是粉袄丫头出面代言:“这事我们也做不了主,姑娘既来之则安之,我家殿下没有恶意的。”
她知道他没啥恶意,但是总这么不按牌理出牌,一惯胡作非为的小恶霸,她真是吃不消啊。她敢打赌,他十有八九就想这么把她掳去幽州!若不抓紧这次机会,等那恶霸出现了,她就再没机会逃跑了。
不管猜得对不对,李长生都决定诈上一诈,故而顺着粉袄丫鬟的话说:“我知道殿下没恶意,但他本意是一回事,对我造成的影响又是另一回事。你也是小姑娘家,知道姑娘家首重名节,即便是你,平白无故消失一晚,难道就不怕让人知道,就不怕坏了名节?”
粉袄丫鬟脱口而出:“怕什么,姑娘以后就跟我们殿下在一起了,谁还敢议论姑娘——”这不是找打嘛。
果然是狼窝里爬不出耗子,恶霸手下都是些不讲理的。眼见她们软硬不吃,李长生咬牙切齿地从榻上跳了下来,索性耍赖嚷着道:“你们去和九殿下禀报一声,就说无论如何,我今晚就是必须回去!”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用禀报,我来了。”
门开处,夏侯丹神采飞扬的大步走进来。
看到九皇子出现,两名仆人上前见过礼后就很知趣地退下了,很快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俩大眼瞪小眼。
李长生叹了一口气说:“你这次又想干吗?”
“什么干吗?明明是本皇子好心接你去做客。”夏侯丹笑得好不开心。
李长生瞪大了眼睛:“我和你好好说着话,你招呼都懒得打一声就把我劫持过来,你说,是不是要掳我跟你去幽州?殿下这请人做客的方式还真是不同凡响啊。”
“是啊,不然为什么把你弄到这里来呢。”小霸王笑得如沐春风,见李长生杏眼圆睁,难得十分好脾气道:“好好好,本皇子承认把你吓到,是本皇子的错。但你现在既然来了,就既来之则安之吧。今日我和三哥已经奏请离京,只等明日父皇准奏,就可以启程去幽州了。”
“殿下此去路途遥遥,我一定会去送行的啊,你又何必绑我过来?”
“当然是我们一起走。”夏侯丹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表情很自然,很淡定,“我八天前就和你说过了。你,不会敢给我忘了吧?”
李长生双眼一翻,“我记得那时也没答应啊。”
夏侯丹笑得如沐春风的脸顿时垮了下去,不高兴道:“你也没反对,那就是答应了!”
“换人!我要求换个人和我说。”此人说不通,总有个理智的大人吧。“楚王呢?贵妃娘娘呢?或者楚王妃也行啊。我不和你说,我要和他们说。”
“为什么?”夏侯丹一脸郁闷。
“因为别人会跟我讲理,而殿下您,不讲理!”
夏侯丹气道:“我怎么不讲理了?”
正在这时,门外很快传来了叩禀,小林子小声道:“殿下,奴才刚看到贵妃娘娘的辇舆正往这里而来。”
夏侯丹闻言起身,声色俱厉道:“母妃?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谁走漏了消息?”
小林子回道:“娘娘应该只是听闻殿下在此,特地过来看看吧。”也就是说,他娘还不知道他在此处偷藏了一位姑娘,正等着离宫那日一起带走。
机不可失!李长生忙道:“趁贵妃娘娘还未进来,你快派人送我走吧,再过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夏侯丹只沉吟了片刻,就下定决心道:“来了也好,母妃你也是见过的,正好打个招呼吧,我们这一走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回来。”
李长生立刻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大惊失色地叫道:“别开玩笑了,这怎么行!”这小霸王真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啊,一点顾忌都没有。若是被贵妃看到他们现在这个情形,不知道会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说得难听点,这就叫“淫奔”。
“怎么不行?”本来踌躇满志的九皇子,脸上又开始呈现山雨欲来之势。
李长生皱紧了眉,愁眉苦脸地思索该怎么和这个自以为是的皇子殿下解释,半晌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一跺脚道:“总之就是不行。”
“不行也得行!”夏侯丹又露出了恶霸的本质,甚至朝她走过来,一副“你不去我就拖你去”的架势。
对牛弹琴,怎么也说不通嘛!
李长生彻底无语了,一个人怎么能自我和霸道到这种程度呢?
夏侯丹又是气恼又是难过:“你那是什么表情?又不是要逼你去做坏事。”
“我不能去见贵妃娘娘。”
“为什么?”夏侯丹眼里的光已由开始的霸道变成了难言的沮丧,僵持半晌后,他低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李长生愣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不是。”她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那就没任何问题了,即便你真的讨厌我,也没任何问题。”夏侯丹的沮丧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很快又恢复了说一不二的霸王本性。
“殿下——”李长生还试图做垂死挣扎。
“啰嗦!”九皇子终于宣布耐心告罄,“算了,不见就不见吧,反应你和我一起走是走定了!你别想再耍什么花样,还是省点力气,乖乖待在这里等着好了。”说着又自顾自地吩咐道:“小林子,你找两个人过来服侍她。我去母妃那里看看,母妃竟然大半夜出宫来此,可能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夏侯丹说到此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安,脸色微微一变,急忙朝门外走去。
李长生以为他会很快回来,肚子里都打好了腹稿,就等他回来再做一番抗争。谁知,夏侯丹这一走,就是一整晚。
李长生有些担心,去问照顾她的两个宫人,但看她们也是不甚清楚的样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里越来越凉,心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长生整晚没睡,等天光微露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来人。
来的却不是夏侯丹,是魏无忌。
魏无忌也没有废话,一脸难以掩饰的忧急和疲惫,上来就对李长生恭敬道:“姑娘,殿下让我先送您回薛府。”
完了,定是出事了。要不然以夏侯丹的脾气绝不会放她离开,更不会这样叫别人送她回去。
李长生问:“九皇子出什么事了?”
魏无忌讳莫如深。
李长生略想了一下,又急忙追问:“难道是楚王?皇帝对楚王下手了?”好狠心的皇帝,连退路也不给他的儿子留,明明都要退出京城,他还是不放心,竟要赶尽杀绝!
见魏无忌脸色,李长生心中有数,又对魏无忌急道:“皇帝拿下楚王为的是要除华氏,他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他以为凭他一个小小少年能挽回局势不成?贵妃是不是昨夜就知道了,她昨夜过来是想叫他赶紧连夜离开的,对吗?”
魏无忌低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李长生气道:“他年纪小,糊涂冲动,难道你们都糊涂了不成,怎么不劝劝他?他这一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再想出来,皇帝也不让啊!”李长生气恼不已,早知道昨夜是这种情况,她再怎么说也会和他一起去见华贵妃,至少还可能拖住这头蛮牛!
魏无忌道:“现在情况还不明朗,皇帝只是听信谗言,也许还有转机。何况殿下和三殿下是一母同胞,感情一向深厚,殿下年纪虽轻,但向来最重感情,若是三殿下有事,他是不会走的。”
李长生没好气道:“难道还一起等死?”死脑筋的孩子啊,若她是楚王,岂不被这个一根筋的弟弟活活气死?难道他不知道谋定后动,以退为攻,以屈求伸吗?不过,心里也会有些感动吧。看不出这小霸王性格骄纵,行事嚣张,原来还挺重情重义的嘛。
就是皇帝太可恶了,不知道到底在发什么神经,立了个傻子当太子还不止,临死之前还来这一手,非看着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很好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