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的双眼因混沌迷离的月光而微微眯起,捡了几块原石,摆成一个九宫天罡阵法,阵法当中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朱光闪现之下,偷着说不出的诡异。
夜深人静,唯有风声单调呼啸,一阵乌云飘过掩住月亮,连月光也飘忽不定起来,宛如鬼火荧荧。远处有鸟儿被什么东西惊起。发出瘆人尖利的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喜福的叫声却越发急促,圆胖狗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好似预见到某种极为可怕的事物。
很快,阵法催动,阵法之中就有东西出现,正是那已经妖化的凡人,元蓉。她踉跄着,单手撑地,只觉得粘腻腥咸的鲜血流入中,灼热苦涩得让整个舌头都麻了。身上的气力也在随着鲜血而逐渐流失,被莫名咒力灼伤的部位,却不似上一回那般快速痊愈,而是仍在袅袅冒着青烟。不过半刻,她额头就沁出冷汗来,却仍用狠厉的目光瞪视着前方,好似要讲那片虚空的黑暗都刺破撕裂。她深深喘息着,雪亮犀利的獠牙发着幽幽的光,鲜红欲滴的唇色更显诡谲妖异。终于支撑不住,苦痛地在地上翻滚着。
这副画面,从头至尾没有声音,却更有一种诡异的凄厉。
喜福趴在李长生的怀里,颤抖的更加厉害,李长生缓缓地摸着喜福的绒毛,柔声安慰它,“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的确很快,只一炷香时间,那妖物已再无动静。
这一瞬,暗林虬藤,月华清辉,只是模糊的黑色死物,连不远处那重重宫阙,飞檐玉拱,仿佛也在眼前灰化湮灭。
木已成舟。
阵中光华逐渐淡去,等李长生再抬眼时,眼前仍是那片寂静的矮林深藤。喜福弱声弱气地叫了两句。月色下李长生一身单薄夏裳,眼中浮现与平时决然不同的悲悯神态,不染半分世尘,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也怪她贪欲太盛,内心又有空隙可寻,这才着了人家的道。”
沿着来路往回走,喜福紧紧的跟在李长生身后,目光有些警惕的四下打量。却见前方赫然出现一个穿着绯红色宝相花纹胡服的身影,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一抹若有如无的笑容把原本就十分浓丽的异族面孔映得更是动人。“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李长生看到那人,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声音比平日多了好几分娇糯,“这不是阿宛么?”
阿宛欠身笑道:“正是阿宛,没想到休屠一别数月,李姑娘越发好看了。”
“哪里哪里,”李长生连忙谦虚,眼珠一转,问她:“你是和四太子一起来的?”
阿宛微笑颔首,又问:“夜深人静,李姑娘怎会在此?”
李长生眨眨眼,虽不知她有无看到什么,但打定主意装傻到底,“刚才有刺客,我一害怕就跑了出来,跑着跑着就迷了路。阿宛没听到吗?”
阿宛眼神古怪地看着她,李长生只是眨眼,一派真挚模样,阿宛微微垂下眼帘,摇头道:“四太子歇在前面的院子,我见月色正好,又睡不着便出来走走,走着走着便到了此处。李姑娘说的什么刺客,我倒是不知道。”
李长生绽开甜美的笑容,刚想再说些什么,只见远处青霜提着宫灯寻来。
阿宛便欠了欠身,笑道:“看来找李姑娘的人寻来了,如此甚好,阿宛还担心如何给李姑娘指路呢。李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冲撞到什么就不好了。”
李长生道:“是啊,阿宛也小心点好,冲撞了什么也是要糟糕。”说着眨眼一笑,便朝青霜走去。
青霜立刻扑上来,“姑娘,你可吓死我了!”刚才李长生遣走她们,青霜就觉得蹊跷,只是当时她也惊慌未定,未及细想,后来回屋一看,姑娘竟不见了,顿时吓坏了,也不敢声张,连忙提着灯笼出来找人,此刻见到李长生,只觉庆幸,其它的都不在意了。
见李长生离去,阿宛拐了一个弯,走了几步,便进了一扇刷成朱色的大门,一路往里直入内院上房。
哈日松惊讶地挑了挑眉,“是她?”
阿宛点头。
哈日松神情便有些玩味,“这汉人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阿宛小心的打量着哈日松的神色,轻声道:“四太子,有一言阿宛不知当讲不当讲。”
哈日松抬头淡然看了她一眼,阿宛不敢迟疑,“阿宛也留心看过,她终归是弱质女流,全然不似术士,阿宛不懂四太子为何这般费神?”
哈日松笑道:“若她只是弱质女流,你怎会在那里碰到她?”
阿宛沉默半晌,“可看她神态不似作伪。若是您不放心,阿宛可以——”
哈日松摆手打断,想了想又道:“无妨,再看她有什么动作,急不得,需要些时日而已。”想到那副娇憨美丽的笑脸,哈日松忍不住又升起了些许兴趣,她倒是次次给他惊奇……
阿宛奇怪的看了看哈日松,不知为何四太子会对一个汉人小姑娘充满兴趣,他不是最恨女人粘人爱娇的吗?她忍不住道:“此等女子世间原是常见,四太子何必为此费心?”
哈日松不由一愣,的确,这岂是他平日的所为?揉了揉了眉心,他闭上眼睛沉吟半晌,心里突然掠过一丝明悟:自己或许是在夏侯丹身上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身边也有那么个笑颜灿烂的姑娘……他不由自嘲的笑了起来,心绪顷刻间恢复了平静,睁开眼时眼神已然清明,脸上露出了一个惬意的笑容,端起面前的酒杯,颇有些看好戏的样子,“算了,先看看那对汉家兄弟能给我一个怎样的交代吧。”
阿宛笑着欠身,“四太子一石两鸟,神机妙算,阿宛佩服得紧。”
哈日松饮了一口酒,脸上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锐气。
黎明未至,临朔宫已陷入了一片搜寻之中。
楚王一身青衣,腰间苍白冰绦盘以如意结饰,微垂而下,手中折扇半展,乌木扇柄下坠的那面蓝田玉坠子,在昏暗中发着幽幽冷光。
“阿九,你怎么看?”
良久,夏侯丹才开口说道:“我原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但这次却是亲眼所见。”
楚王指尖略微敲打着桌沿,那低微而沉重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却响如擂鼓,“一夕之间,宫里遭逢惊变。”他声音仍是淡淡,众人却各自惴惴,觉得心头不安起来。
原本用羊脂浸润的灯芯被重新点燃,飘幽浮动间好似鬼火一般,虽是明亮,却仍带三分阴森鬼气。夏侯丹慢慢道:“先帝在世时宠信道士,我虽不曾亲眼见过,但也有听闻术士之说,如此看来有人在幽州施法作乱。”
楚王轻拂衣袖,除去那并不存在的些许尘埃,随即望向那最高处的灯火通明,眼中闪过一道不耐与轻嘲的冷笑。“那些人倒是好算计,连术士也搬了出来。”
夏侯丹眉目一凝,好似有一道阴霾闪过,随即却消逝无踪,沉声道:“哈日松的确有王者之风,此时此刻能如此沉稳,倒是不可小墟。”格萨在临朔宫莫名被杀,哈日松在第一时间安抚羯人,更向楚王道明心意,希望楚王早日查出真凶以慰兄长在天之灵,不可不谓是面面俱到,处置得宜。
楚王轻声一叹:“此人遇事冷静,我看不出三年,狼主必异位,不出十年,胡人必定大统。格萨一死,羯羌狼主之位的争夺者只剩下他与库仑——”突然顿住了。
心里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夏侯丹猛然抬起头,就见到楚王一双眼也看了过来,某些事不用说出口,两兄弟便了然于胸。
楚王叹道:“若果真如此倒还算好,至少他不会因此事破坏联盟。”
夏侯丹目中却有狠厉,“但这样被人当刀使,这口气我实难咽下。”声量不算高,阶下华玉言等亲信耳中却好似震雷一般,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一点即通,听的心头一凛。
大殿之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也许不是哈日松。”楚王想了想,将一封信递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夏侯丹打开信,只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微变,“啪”的一声将纸拍在了案几上,半晌,才抬起头来冷冷一笑,“那妖后当真不知廉耻。”
楚王颔首,“我遣人去查赵王,没想到竟查出这些荒唐。”楚王吐了口气,“赵王原就与道士交好,要寻一个术士自然不在话下。”
沉默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夏侯丹声调沉然,神色中喜怒难测,“如若是他们做的,我怕此事只是刚刚开头。”
幽州长史穆承淮上前道:“说到术士,臣也认识一位,早年颇有些交情。殿下或可一用。”
夏侯丹忙追问:“此人是谁?现在何处?”
穆承淮道:“他本是西陵人士,臣也不知他现在何处。”
摔!不知道还说,这不是找揍?夏侯丹凶狠地瞪过去,觉得姓穆的长史在找抽。
穆承淮忙解释道:“臣虽不知他现在何处,但前些时日接到友人来信,说近日便会抵达幽州。他一到,臣便为他引荐。”
楚王颔首,“如此甚好。”
李长生以为第二日宫里必然会人仰马翻,谁知却很安静。今日也是七夕。因昨晚突然一场雨才歇,天气有些潮热,草木翠绿,流风里沁着湿润的檀木香。
出了这么大的事,夏侯丹竟然很闲。李长生正指挥青霜等人将大件的器物搬进搬出,琢磨着改一改陈设,好换换风水时,夏侯丹竟然过来了。
青霜望见夏侯丹,忙屈膝行礼,“殿下。”
李长生才知道他来了,有些意外,上前探问:“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夏侯丹看她忙得投入,额上已经沁了汗,脸色透着粉红,眉眼越清黑如画,就随手帮她揩去鼻子上的汗水,笑道:“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你。”
没什么事?不是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嘛,骗鬼呢!李长生狐疑地望他。
被她看的有些脸热,夏侯丹偏头咳嗽一声,“昨晚你受惊了,不过你不要怕,那是术士在搞鬼,穆承淮荐了个人上来,这两日便会到。”越说越小声,最后才绷不住说出自己真实目的,“今日是七夕,我带你出宫玩,来了幽州好些日子了,都没好好看看。”
原来如此。李长生弯了眼睛笑,“好呀。”
虽说烦心事一大推,但夏侯丹一贯是个欢脱的,此时佳人有约,所有烦心事都很不厚道地全数抛给了哥哥,忙拉着心爱的小姑娘就往外跑,绕过东角竹荫,从卵石小径蜿蜒穿过小花园,有桃叶落在李长生头发上,夏侯丹抬手给她拈去,心情无比雀跃,一双眼睛闪烁着欢快的光芒。
小林子跟在后面微微叹息,如今的殿下也只有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才显露出一分属于他年龄的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