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喜福拿了牙线给二姐儿剔牙，喜宝端了两杯清茶过来，青花瓷花鸟纹茶杯，一杯金山翠芽，一杯二泉银毫。
寄姐儿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喜宝就知机的禀道：“刚才送饭菜来的仆妇问两位姑娘各自喜好什么茶，奴婢说了，本来还以为也就是问问，哪知人家真的准备得这么齐全。”
寄姐儿低首不语，取过茶盏嗅了嗅，茶香淡雅，热气蒸腾，茶叶或悬挂水面，或站立杯底，犹如春笋滴翠。“这茶只怕不是凡品。”寄姐儿吹了吹，浅尝一口，果然滋味鲜爽，回味犹甘。
“真的吗？我尝尝。”二姐儿刚剔完牙，急急端起那杯二泉银豪喝了一口。
“也不怎么样啊，和我们家的差不多。”二姐儿嘴巴上挑剔，手中茶盏却舍不得放，两条白嫩嫩的腿在椅子下晃来晃去。
“哎，寄姐儿，郑家几个子弟都在商场上，你看我们惠州最大的酒楼、金楼、客栈不都是郑家的。”二姐儿到底忍不住八卦的诱惑，很上道的续起了之前的话题。
寄姐儿含笑看她一眼，抿了口茶水才缓缓说道：“郑家的子弟都涉足商界，这话没错，可是你看看郑家那些个子弟，这一代正当壮年的三位爷，都是正房太太肚子里出来的。那位太太是个能干人，不仅贤惠地主动张罗为郑家老爷子纳妾，而且将那些妾捏在手里死死的，一个儿子都没生下来。自己的三个儿子也让他们在商界各自择一行，互不干扰，这才有了三兄弟的团结友爱，一致对外。但是当年这位太太得疾病突然离世，来不及给儿子分配嫁妆和私房，三房儿子儿媳为这个脸皮都撕破，还闹到衙门里去，最后还是郑老爷子一语定乾坤，将所有的钱留下来给孙子孙女嫁娶用，这事才暂时告一段落。从此三兄弟私底下内斗得厉害，争着抢着纳妾生子，这三位爷的妻室又都是商贾或小门小户出生，根本没有先前那位太太的手腕，又眼皮子浅，只看得见眼前那么点小利，所以这三位爷的妾室一个个往家里抬，庶子庶女一个个的生，妻妾斗来斗去，嫡庶尊卑不分，一团乱麻。郑家这下一代的男孙少说也有二十多个了，饼虽大，分食的僧太多，奈何？”
“是吗？爹爹不是说儿子越多越好，女儿才是赔钱货吗？”二姐儿支着肘子撅着嘴不忿地说道。
“儿子再多，都不成器有什么用，还不如那种只有一个儿子却有能耐挑起大梁的人家。”寄姐儿一晒。
“就是，就是，好比我哥哥，寄姐儿你说是吧！”二姐儿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光芒，很快又黯淡下来：“也不知道哥哥这会儿怎么样了？”
“二姐儿你不必太担心，秦太爷爷既然说没事，那自然就没什么大碍的。”寄姐儿安慰着她，自己心里也有一丝担忧。
好在二姐儿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一眨眼就又八卦起来：“徐家当年捐了那么多钱修筑惠沙堤，当时不是说‘倾全族之力’嘛，就算有剩，按理说也没剩下多少吧！”
“徐家当年的确是动摇了根本，可是你看看徐家今日在惠州的名望，还有徐家一族步入仕途的子弟有多少，你就会明白，徐家才是真正会做生意的人。”寄姐儿细细分说：“郑家是用银子生银子，那是有数的，而郑家是用银子买人脉、荣耀和太后娘娘的支持，你说谁家更有前途？”
“太后娘娘的支持？这个是可以买到的吗？”二姐儿迷惑地眨眼。
寄姐儿笑笑：“我看稗官野史的时候曾注意到，徐家捐银修筑惠沙堤那年正值先帝爷驾崩的第二年，今上上位后地位不稳，全靠太后娘娘一力苦撑，朝野议论纷纷。”
“那一年清江发大水，有不少御史上书说是今上无德，本不配坐那个位置，惹得天神动怒才降灾难于人间，三十多位朝中重臣早朝时跪求太后娘娘废除今上，太后娘娘只得当堂发下宏愿，让当年才8岁的今上到皇陵修身守灵，为天下苍生祈福，洪水不退不可归来。”
“当时徐家的当家人徐沙也是很有眼光和魄力，通过自家在朝中唯一的子弟徐谦上书太后娘娘，自言愿‘倾全族之力、哪怕倾家荡产也要为修筑大堤略尽绵力’，为徐家后代子孙积福。据说太后娘娘手执丹书，热泪盈眶，亲笔拟旨，言道‘一商贾之家尚能有此胸怀，况凤栖众仕子、大臣乎？！’又命秉笔太监捧着懿旨挨家挨户去官员府上宣旨募捐，一时之间群情汹涌，捐款纷纷而来，相比于所有募捐所得，徐家所赠只是沧海一黍，但是毕竟是这个转折的导火索，在太后娘娘那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后来这些年徐家子弟入仕之人多不枚举，惠州这一段的大堤也被命名为‘惠沙堤’，你说用钱买到这种世代相传的荣耀，这生意是不是做得很划算？”
二姐儿听得聚精会神，听到寄姐儿问话，忙点头称是，又感叹道：“那个徐沙可真是聪明！”
寄姐儿戳戳她的脑袋：“你呀，我讲了半天，你就明白徐沙很聪明吗？”
二姐儿不解：“难道徐沙不聪明？”
寄姐儿苦笑，“徐家可不止徐沙一个聪明人，要我说，徐家这几代的当家人要不是被祖训驯得服贴，那就是代代都是精英。”
“是吗？真的呀，你给我说说，他们家还有哪些个聪明的。”二姐儿拉着寄姐儿的手臂，撒娇卖乖地摇晃。
“好，你别晃我，我这不是正准备接着说的嘛。”寄姐儿奋力抽出胳膊，接过狗腿的喜宝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具体是哪个聪明，我也不知道。”
“啊，不知道呀！”二姐儿皱着眉道：“我还想着等回去让母亲去探听探听，看能不能结亲呢。”一脸失望。
“二姐儿你真是的，你这才几岁呀！”寄姐儿笑着打趣，喜宝闷笑不已。
“早作打算，有备无患嘛，要不然好的都被人挑走了，都剩下些歪瓜裂枣，那不是亏大发了。”二姐儿瞪大眼睛，拍着桌子叫嚷，一副“你怎么连这都不明白”的表情。
寄姐儿轻咳一声，附和道：“说的也是。”
二姐儿就教训起喜宝来：“你还笑，死丫头，你主子我这是在教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主子。”喜宝像模像样地给二姐儿福了一福，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只好垂首遮掩。
二姐儿这才罢休，转过来又想起另一茬：“寄姐儿，你方才说的是徐家前途好，你再说说，为何说徐家比郑家有钱？”
寄姐儿正待解说，喜福进来回禀，说是仆从已经将行李搬到明秀院门口了，请示是不是现在搬进来。
二姐儿想也没想就挥挥手：“搬进来吧。”
还是寄姐儿想得周到些：“其他的先不忙搬，你领着人先收拾隔壁的居室，等收拾好了，我和二姐儿就过去，你们再来收拾其他的地方。”喜福连忙应是，躬身行礼退下。
喜宝见机地关了门，只余两三扇窗透气，将一切杂音隔在门外。
屋里又静了下来，二姐儿又来催，喜宝也一脸期待的望着，寄姐儿这才接着说道：“徐家的生意虽多为布料、茶叶这一些利润不算最厚的门类，但是布和茶这些都是日常必须的，徐家又投入了大资本，这几年渐渐呈垄断之势，这种苗头若不是有太后娘娘的支持，只怕还未萌芽就给人掐死了。徐家当年斥巨资把宝压在太后娘娘身上豪赌，赌赢的利润比起当初拿出来的只怕已经翻了好几番，你别看徐家人表面上一副温润的谦谦君子样，就以为徐家这是收了行商的心思转道仕途了，他们实质上不仅得了权，得到的利恐怕比起铺张浪费、排场老大的郑家要多得多，只不过人家是低调的奢华罢了。”
二姐儿恍然大悟状：“寄姐儿，这是不是就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寄姐儿直接失语，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听二姐儿说这话了，想到二姐儿把自己和徐家相提并论，这可是红果果的夸奖啊，无奈那个“会咬人的狗不叫”的论调，怎么听着都不顺耳。
好在喜福来得及时，隔壁的居室已经准备好了，寄姐儿站起来大大地呼了口浊气，这才和二姐儿过去歇午觉。
等寄姐儿歇晌起来，晚霞已经映满了天空，望着天边那绚烂的火烧云，寄姐儿顿觉得神清气爽。
喜福兴冲冲地跑进来，一路跑，一路喊：“寄姐儿，二姐儿，秦老爷子那边使人来报，说是澄少爷醒了！”
“真的！”刚才还在挺尸的二姐儿一听，立马从床上蹦了下来：“我要去看哥哥。”
回头看见立在窗边的寄姐儿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二姐儿心中微动，走过去牵了她的手：“寄姐儿，我们一起去看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