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惜寄姐儿不是他的孙女。
他的孙女,那个爱顶嘴的死丫头现在还站在屋檐下小声嘀咕着说他坏话。
齐安泰叹了口气:“若是二姐儿有你一半,我也知足了。”
寄姐儿觉得奇怪,为什么在意的是二姐儿而不是澄哥儿?按道理来说,不是嫡长孙更宝贝吗?
“澄哥儿虽有不足,却不难弥补,个人的潜质和修养都比较好,所以我倒不担心他。二姐儿却是那个样子,真真是让我失望之极,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调教她。”齐安泰一脸愁苦。
寄姐儿打心底愿意看见他关心二姐儿,却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说齐家祖父那么多年都不曾关心过苏澄兄妹,怎么突然关注起二姐儿的教养来了?
苏澄兄妹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虽说是庶出,但也是自家骨肉,齐家祖父连问都没问一句,却替二姐儿操瞎心,寄姐儿直觉地认为此中有些蹊跷。
再说,调教女儿一般都是内宅妇人的事,齐家祖父怎么会想要自己调教她?莫非以后要将二姐儿留在山上?
寄姐儿为自己这样的想法吃了一惊,一般来说,人们只会在你吃完饭以后才问“吃饱了没?”、“吃得好不好?”,而不会在你盛饭的时候就这么问你。
那么,刚才问自己对苏家观感的那些话,岂不是也在暗示着要将自己带离苏家?
寄姐儿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茶水泼出来些许。
齐安泰看着微微笑了一下,虽说寄姐儿寄人篱下,早早的明白了事理,自个儿也有几分聪明气,但毕竟还是个8岁的孩子,听到自己说要调教二姐儿,居然连茶盏都握不住了。
不过,两个孩子的深厚感情也可见一斑,自己之前担心寄姐儿心中怨恨苏家,倒没想到这孩子想得这么透彻,真是个大气的好孩子。
他在心里将所有的事情捋了捋,又看寄姐儿一眼,只见她眉目清隽,面容端凝,举手投足都婉约自然,心中不由地生出“这样的女子,合该有福气”的想法。
若是江家、甚至安亲王一脉也认可她的话,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到时候,三家联姻,只要二姐儿跟她一直这么好好的做姐妹,两个人一条心,那么,自己也算是对大哥、对齐家有所交代了。
他误解了寄姐儿行为的同时,寄姐儿同样也不知道他的这番打算,只停留在要和二姐儿留在山上这信息所带来的震撼中,不知道该怎么办。
算了,反正人家没有正式提出来,要不出去后和澄哥儿、二姐儿商量下再说,想必二姐儿更不愿意留下来。寄姐儿这样想着,才把这烦心事放了下来。
“是什么样的理由使得你那么容忍二姐儿?”齐安泰到底不放心,还是问了出来:“按说,苏家是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我也说不清楚,感激、羡慕、姐姐式的包容、也许还有其他我没察觉到的因素。”寄姐儿斟酌着回答。
“羡慕?你羡慕二姐儿?”齐安泰不解,二姐儿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又不聪明、脾气特怪的千金小姐,有什么好羡慕的?
本来他还有一丝怀疑寄姐儿是有意纵容二姐儿才把她惯坏了的,哪里想到寄姐儿竟然说自己羡慕二姐儿。
“是啊,羡慕。”寄姐儿甜甜地笑了:“不论你如何,都有人疼你、爱你、全心全意的呵护你,这是一种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我一直觉得二姐儿是个真正幸福、活得率性的女孩子,所以我十分羡慕她。”
“幸福嘛,她的确很幸福。”齐安泰怔忪一瞬,忽而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要说二姐儿是寄姐儿刻意惯坏的,还不如说是她那拎不清的祖母和母亲娇宠坏的。
反正她的前程自己算是尽力了,以后如何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齐爷爷,其实二姐儿没有您想象的那么顽劣。”寄姐儿决定还是八婆一点替二姐儿说些好话,免得齐家祖父真的因为二姐儿欠调教而强行将她二人留在山上。
“二姐儿也就是初初给人的印象不大好,往往有机会和她多处几次的人都知道,她其实是个很简单直接的人,惠州那儿好几户的大家小姐都说跟二姐儿处起来很轻松呢。”她们还私底下说二姐儿“喜怒无常”、“加膝坠渊”呢,可惜这话我不会告诉你,寄姐儿得意地想,说谎也是要技巧的,容易么我!
可惜齐安泰对这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寄姐儿讪讪地笑了笑,继续迎难而上:“齐爷爷,其实是您期望太高,所以才觉得看他们俩不顺眼。您看,您对我没有什么要求,看我自然就顺眼得多了。”
“说得也是,是这么个理,但是却不能成为他们不思进取的理由。”齐安泰其实觉得这话说在了他心坎上,自己家嫡亲的孙子、孙女,自己再这么骂,也是不允许别人说他们差的。
“您不会是要拔苗助长吧?!”寄姐儿试探地问。
“拔苗助长倒不至于,以后的日子不能过得那么散漫就是了。”齐安泰心思已定,随口答了两句。
寄姐儿却在心里大呼糟糕,看来是真的要把他们都留在山上,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啊,真是,还有好多小东西藏在苏家没带来呢,重要的是有些事情还要交代清楚。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寄姐儿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为苏澄讨个公道。
“其实,澄哥哥并没有不管郑妈妈、刘妈妈和那些护院。”寄姐儿底气不足,声音自然有些低,话音刚落,她就见齐家祖父一眼睖了过来。
她连忙低了头:“给妈妈们下泻药是我们不对,但是我们本来只想下一点拖一拖妈妈们的行程,让她们不能随行就可以了,哪里知道……嗯,头一次干这种事,手一抖,就,就下多了点,所以才……后来,澄哥哥知道这事,发了好大脾气。”
“我们请了得力的大夫,用了上好的药材,在客栈待了两天,两位妈妈和护院们症状轻了不少,澄哥哥因为急着来拜见您,所以就让大夫留了药,打算头天先慢着些走,等妈妈们完全好了再赶路。但是郑妈妈和刘妈妈因为是乳母,离了苏家,自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她们不肯,便教唆着那些武师也一起歇了下来。因为是当面冲突,澄哥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脸面上也不好看,我们这才先行一步启程的。”寄姐儿也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几分狡辩,可是这的确是事实。
“原来是这样。”齐安泰恍然大悟:“难怪她们在你们抵达第二日就到了,不先去拜见小主人,却跑到我这儿来送信、告黑状。”
说着一拍桌椅站了起来:“这些黑心肝的奴才秧子!”
又扬声叫了苏澄兄妹进来:“你们为何不辩解清楚,任由祖父被那群奴才迷惑?!”说来说去,错都是别人的。
“任由妹妹给乳母和护院下药,澄有不察之罪,是澄的错,请祖父大人息怒。”苏澄恭敬的跪着,认错的态度相当虔诚。
“您都没给我们辩解的机会,一上来就把我们骂了个狗血淋头!”二姐儿委屈地瘪嘴,还待说什么就被寄姐儿拉了一把。
对着男性,像二姐儿刚才这样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语气最是能惹人怜爱,寄姐儿觉得二姐儿方才那一句点到为止就很好,再说多了估计会惹来齐家祖父的怒气。
果然如她所料,齐家祖父没有发火,只是略有些严厉地看了二姐儿一眼:“不管给不给你们辩解的机会,你给人下药就是不对,但是再怎么着也不能奴大欺主,这事祖父会给你们做主,我会修书一封给苏家老太太,专门使人送去说清楚此事的。”
寄姐儿心里咯噔一下,不是修书一封带回去,而是“修书一封”、“专门使人送去”。
澄哥儿也有所察觉,却只能旁敲侧击:“祖父,到时候我们把信带给曾祖母就行了……”
“这个你们就不用管了,我会给你们安排好的。”齐家祖父摆摆手,截断了他的话。
“什么?会给我们安排好?”二姐儿也反应过来:“照这么说,是叫我们在这里待下去咯?”
“怎么,你不满意!”齐家祖父看都没看二姐儿一眼,自顾自的喝着茶。
“满意?怎么满意啊!我还想着回去给曾祖母祝寿呢。”二姐儿内心十分焦躁,声音有些尖利。
不过她倒是诚心诚意的,苏家老太太今年的寿辰,的确是准备大办的,这事从今年年头就已经提上日程了。
齐安泰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忆起苏家老太太是快古稀之年了。
“祖父,我们来之前,曾祖母还嘱咐我们一定要赶回去吃寿桃,我们这次来也没有带足衣裳用具。不如,您修书一封,我们带回去,让曾祖母拿主意,您看如何?”苏澄思付,曾祖母和祖母都不知道这个事,怎么着,祖父也要先知会一声,让曾祖母和祖母商量商量再说吧。
“是啊,是啊,曾祖母最疼哥哥和我了,她一定不会让我们留在这里的。”二姐儿心思最浅,言语最快,一下子把本心暴露无遗。
“哦?你这么肯定?这次,可说不准!”齐安泰略微有些得意,苏家老太太嘛,有几分魄力和谋略,她应该是不会放过这次良机的。
“不管怎么说,祖父还是先知会下曾祖母吧,免得她老人家日日等我们回去等得心里焦急。”苏澄也很想回去,他实在无法想象和这位脾性不好的祖父住在一起日子会是怎样压抑。
齐安泰毕竟活了那么大岁数了,对孙子的想法一眼就明,心里涌起淡淡的伤感,孩子们和他到底不亲啊。
他最终拍板决定:“你们在这游玩几天就回去吧。我会专门修书送到你曾祖母手中,最后的结果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言下之意是:最后的结果你们就是操心也操心不着的,只能由你曾祖母决定。
苏澄三人恭敬应诺,齐家祖父就让他们退出去。
临走前,苏澄还是忍不住为乳母求了情:“这事是我等有错在前,还请祖父从轻发落她们。”
“去吧,我心里有数。”齐安泰挥了挥手:“男子汉大丈夫,心太软可不行。”
寄姐儿听到这句话得时候正在跨门槛,她心里蓦然涌起浓烈的失落和不安。
门外,乌云压顶,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