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赛毕竟是棋赛,红楼仍旧是红楼。那些雕刻在楼檐之上的人头雕像,依然是对着长街行人,对着天空,对着空中南来北往的大雁,一直在微笑着,听着附近教堂、山中庙宇的暮鼓晨钟。
棋赛毕竟是旗镇的大事。有两家老板,在大骂着什么狗屁“棋圣”的话,一位投井溺死,一位坠楼身亡。三天之中,两人已是倾家荡产。
小猫奶奶说,人是头朝下跳下井去的,后来是倒着飘上来。想死的人,是救不活的。
北大井又得淘井了。淹死了人,水得淘尽,再重新泉。
老刘头想,好死不如赖活着。为啥要死呢?几十年前,不也是啥都没有吗?就像那空的棋盘,重新下,一子一子,说不定还是一盘好棋。
人呵,都是从无中来。从无到有,再回到无中去。一但拥有,却竟是再也无不起!
英儿却是兴高采烈,有秧歌有戏,走到哪都哼着唱着。她赌旅行家,“一赔十”,赢了大大的彩酬。在买卖街,买了三天的东西,还给小南方买了一身蓝布的衣褂儿。
大女人一直是沉着脸。英儿买给她的衣裳,看都没看,就撇进柜子里,上了锁。英儿却不管这些,只顾把她的钱,满镇子买她的兴奋。
棋圣一病不起,且一日重似一日。
棋圣无儿无女,只几个弟子守在身旁。弟子们推“高天元”再与旅行家决一胜负,棋圣勉力笑笑,说:
“旅行家的棋,是别一路的下法,你们千万要好好研究。其实我的棋,并没有输给他,只是人输了。老了!”
有弟子喊:“赓先生来了。”
棋圣挣扎着要起来,赓先生说:“我是来送你的,还要这些虚套的礼节做甚?”
“唉!”棋圣叹一口气,“可惜那盘棋--”
“胜负皆由心生,老先生咋还看不破。胜也成土,败也成土,输蠃为何物?”
棋圣点了点头:“世上只要有劫在,又何为完美?”
沉默了一会儿,自语道:“阳春三月,江南草长,群莺乱飞。再看不见江南了!”
便轻轻地吟诵起来:
孤踪寥落出关门,
滨海蓬蒿入目繁
虎啸怪风生远岫,
犬鸡寒谷见荒村。
二千驿路披霜月,
八十慈亲系梦魂。
无限悲凉茅店里,
同人潦倒对清樽。
山非山兮水非水,
生非生兮死非死。
人生千里与万里,
黯然销魂别而已
赓先生笑道:“去吧,哪还有那么多记挂的!我也要走了!”
伸出手,在棋圣脸上虚虚地一抹,棋圣便略带微笑地合上了眼睛。
赓先生站起来,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出门扬长而去。
是大髌。四、五、六的棺(四寸底,五寸帮,六寸盖),三十六杠(三十六个人抬着),一些的吹鼓手,哀乐震天。纸钱漫天扬着,纷落在大道旁,沟塘边,蒿草上。
很多的人,都随着送行。
那天,一天纷纷小雨,落个不停。
旅行家站在路边的人群里,向着缓缓远去青山的灵柩,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