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这种东西,出现在哪儿都不会太引人注意,但这却是一份印满了德文的报纸,上面连图片都是黑白的,可见年代已经非常古老了,也许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
古老的,印满了德文的报纸。
在这个记载了一切的图书馆中,唯独有这份报纸,散发出一股违和感满满的气息。温水捡起来草草的翻阅了一下,虽然她已经离开德国很长时间了,但德文还是能够看懂的。
那时候的报纸记者不会像现在这样通过标题来夸大自己的这个新闻,可信度算是比较高的。
报纸的头版头条记载了一个在现在看来很一般的事件,温水简单的看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刚想丢掉,却被印在报纸背面的一张黑白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张不算清晰的照片,一个满脸严肃的中年男人微微蹙起双眉,对着几个伸过来的话筒说着什么,一个小男孩站在他的身边,满脸都是淡漠的神情。
标题起的很一般:Blue·绿潭总裁竟收养一名流浪儿!
等等!
温水猛然一震,开始仔细打量起那个满脸严肃的中年男人,渐渐地,眼前这个男人的脸竟然与任老爷子重合!
那么,那个小男孩呢?
温水的眼睛盯着那张照片,几乎要将这幅黑白的照片盯出颜色来。
隐含着稚嫩的眉眼,眼底是一片淡然,工整而笔挺的西装下,是一个过分瘦弱的身躯。
这种熟悉感比刚才更加强烈,温水在一瞬间便确定照片上的男孩是任如斯,但很快她又茫然,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照片上的这个稚嫩的男孩,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任如斯的话跃入脑海——
“……你读书的学校,是不是在德维尔普安小镇旁边?”
“我有个亲戚在那边,所以随口问了而已。”
温水想起来了,自己之前曾经一直以为是梦一般的,宛若幻想的经历。
初次来到德国的她,在大雪天迷路,无意间遇到了一个浑身伤痕昏迷的男孩。
之后呢?之后怎么样了?
温水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她紧紧的锁着眉头,强迫自己将思绪转回到这份报纸上面。
任如斯,就是自己以前遇到的那个男孩?
别开玩笑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在内心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便开始仔细的阅读那个版面的内容。
内容不多,几分钟便可以读完。
温水现在可以确定,任老爷子与任如斯,并不是真正的祖孙俩,而是收养关系。
这边是答案?如此简单而已么?
她对自己的这个答案产生了怀疑,但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个之外的答案,跟任老爷子说的一样,终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任如斯的累赘。
但这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很早,她便学会了承受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一切。
温水现在能做的,太有限了。
“温水小姐,你不觉得你现在有些奇怪么?”陆赫的声音飘来,“那份报纸有什么好看的恩?我也来看看。”
说着,他便要走过来。
温水却一下子推开他,手中紧紧的攥着那份报纸,大步走向任如斯所在的地方。
任如斯此时此刻正好抬起头来,看着温水眉头紧锁的走向自己,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上,淡淡的望向温水。
“任先生,我想我找到答案了。”温水将那份报纸摊开放在任如斯面前,道:“你与任老爷子,是收养关系。”
听到温水的这句话,任如斯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表情,缓缓的点了点头,“是的。你的任务完成了,去告诉爷爷吧。”
“为什么。”温水盯着任如斯的眼眸,冷声问道:“为什么要用如此简单的问题来让我回答。”
“这是爷爷的问题。”任如斯道。
“你究竟,为了什么,才把我拉进这里面的。”
眼前的女孩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双瞳眸中被愤怒所充斥。
为了什么?
谁知道呢,人最大的困惑便是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与自己的思想。
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温医生,我想我需要纠正一下你的用词错误。并不是我拉你进来的,而是你,自己跳进来的。”
“啪!”温水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愤怒渐渐的卷起了风暴,快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任如斯的目光落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为了压抑自己的怒火,她将自己的双手狠狠的握成拳。
简直就像是,一只随时要发怒的小野猫。
温水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一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跳梁小丑,她心中有很多很多的情感一起迸发出来,然后交融在一起,五味杂陈,但惟有一种情感如同滴入水中的油一般并没有融合,那便是愤怒。
自己为什么生气?温水不知道,但是她现在就是非常的愤怒,她想一巴掌狠狠的摔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上,打碎他所有的平淡,然后转身而去。
但是她不能,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以后的BOSS,他只要动动手指,便可以将自己弹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尽管他平时都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但是死火山,就不是火山了么?
温水现在心里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去做一件事情,最后发现这件事情所导致的结果不过是他人的笑料罢了。
可笑的让人可怜。
她做着深呼吸,希望能够使自己冷静下来,效果也的确很显著,那种愤怒的感觉潮水一般涌上来,又潮水一般的退去了。
整个图书馆都一片安静,温水低垂着头,站在任如斯的面前。
理智回笼。
“我现在去把答案告诉任老爷子,就可以了对么。”
“是的。”任如斯至始至终都是一副平淡的样子,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眼前的这个男子动摇,能够让他所担忧。
“待会儿见。”温水只这样简单的回了一句,转身走向图书馆的出口。
“温小姐。”任如斯却叫住了她,“我希望你能够弄清楚爷爷提出这个问题的动机。”
动机?这能有什么动机呢?
她原以为自己会为了这个答案翻阅各种书籍,就像数学家们为了证明某个等式所作出的全部努力一样。
问题的答案如此简单,简单的让人不可置信。
就好像是故意将答案摆在自己面前一样。
等等?
故意的,将答案摆在自己面前?
温水忽然间停住了脚步,呆呆的望着虚空,几秒之后,她忽然间奔跑起来,朝着任老爷子所在的那个书房跑去。
打开门之后,依旧是那股淡淡的香味,依旧是那只梳理自己羽毛的鸟,所有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任老爷子此时此刻并没有坐在屏风后面,而是坐在红木圆桌旁边,手中是一杯散发着热气的茶,他的面前是一盘象棋。
见到温水气喘吁吁的打开门,任老爷子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波动,和任如斯简直如出一辙。
“女孩子,总该有女孩子的矜持。”任老爷子缓缓说道,“看你这样慌忙的跑来,相比是已经知道了答案么。”
“……是的。”温水关上门,深吸一口气,“任如斯,不是您的亲生孩子,是您在德国收养的,对么?”
任老爷子道:“是的。你找出了答案。如斯,不是我的亲生孩子。”
温水的心中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盛满了疑问。
但不等她开口,任老爷子便喝了一口茶,道:“你应该见过方锐了吧。”
“是的。”温水回答道。
“与如斯不同,方锐是我的亲生孙子。”任老爷子用那种平淡的语气缓缓道:“现在,我已经年事已高,是到了该放手绿潭,让我的子孙们去经营的时候了。如斯和方锐,两个人都同样的优秀,不同的行事风格注定了他们两人不能一起工作,你认为,我会将公司的继承权,给谁?”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温水有一瞬间的呆滞,但下意识的回答道:“任方锐。”
没错,虽然任如斯和任方锐一样优秀,但两人身份的差别太大了。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却说,我给两个人一人一家分公司让他们来经营,谁经营的好,我手下的绿潭便给谁。”任老爷子道,“但人毕竟是老了,我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我等到两人分出胜负,于是我就把绿潭的总裁职位,暂时给了如斯。”
任老爷子的这种行为,一定会被许多人诟病。
子承父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任如斯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个“理所应当。”
温水甚至可以想象,在任老爷子宣布通过公平竞争的方式决定继承人的时候,那些落在任如斯身上的视线是怎样的让人心慌。
任如斯的淡然镇定,也是在这种环境下练成的么?
如果不能冷静的面对他人的闲言碎语,如果不能在异样的眼光中保持自我,那么便只能走向毁灭。
“我给你丢下这个问题的目的,便是为了让你彻底了解如斯的身世。”任老爷子话锋一转,对着温水道:“在知道如斯不是我亲生的孩子的情况下,你也要继续站在他的背后么。温水。”
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样。
任老爷子真正的目的,并不在于是否测试自己有没有能力与任如斯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