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结束后,六位阁主相继带着新收入的弟子离开了太一正殿,小猎自知不属于七阁之内,但又不知道师父牧野住在什么地方,当下便一个人在大殿前等着人来接,谁知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有人来,渐渐的,夜便已深了。现今大雪封山,不可能有人上得了这寻仙峰,所以巡夜弟子也偷懒不出来了,偌大的一个学院里只剩小猎一个人,他等的焦躁,心道:别人都被师父领走了,我的师父为何迟迟不来?莫不是他也嫌弃我不能修炼,所以不肯认我?这样一想,心中更添几分惆怅。
正自胡思乱想着,夜风之中忽地传来一阵“嘤嘤”的低泣声,小猎本不想离开大殿,免得师父来找他时找不到人,但是那哭泣的声音始终不停,在这寂寥的夜色下显得十分凄楚,小猎听得不忍,便循着声音找了过去。那哭泣之人其实离小猎颇远,只是他耳朵灵敏,所以才听得到。当下小猎绕过太一正殿,穿过演武场,沿着一行石阶往寻仙峰后山走去,走着走着,小猎就觉得有些不对,好像越往后山走,温度就越高,刚才在大殿前时还觉得酷寒难当,但是现下已经觉得如初春般温热适宜了。
又走了一段,面前出现一条小河,小猎看那河水从下往上倒流,立马就知道是返乡河了,原来这条神奇的小河竟是延伸进了学院里。小猎找到一小桥跨过返乡河,眼前又出现了一片葱葱郁郁的树林,林中花开遍地,十分美丽,小猎想了一想,立马就明白了:想来是受此处温热的气候影响,这些花草才会在这寒冬之际蓬勃生长。哭泣声还在花林的深处,小猎钻进林子,又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他借着月色一看,只见面前有一片葫芦状的小湖,两头宽中间小,湖心处生着一颗郁郁葱葱的古树,十分神奇。
哭声就是从此处传来,小猎四下一看,果然在湖边看到了一个浅灰色身影,那应该是一个女孩,也不知因为何事伤了心,正抱着膝盖低着头嘤嘤啜泣,一片萤火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围着那女孩翩翩起舞,看起来仿佛是在安慰她。
小猎慢慢的走过去,那群萤火虫见来了人,一下子都飞走了,女孩抬头看到小猎,吓了一跳,颤声道:“你、你是谁?”小猎忙道:“你别怕,我也是学院的人,因为听见有人哭,所以就来看看。”女孩心里稍安,她站起身畏畏缩缩的看着小猎,一边看一边慢慢的往后挪,看样子是很想一下子跑开,但是又害怕小猎突然追上来,所以才犹犹豫豫。
小猎从没见过这么怕生的女孩,当下尽可能的温柔道:“我叫小猎,是昨天刚入学的,你呢?”那女孩低声道:“我、我叫安月,我从小就在学院里长大……”小猎闻言心中不由一喜,既然她从小在学院长大,那八成应该知道牧野在那里住,但是该如何让她领自己去呢?若是直接说的话,估计会吓跑她,小猎想了想,道:“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哭呢?”安月之所以会一个人在这里哭,自然是因为受了委屈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她见小猎问起此事,当下就不往后挪了,低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师姐她们……”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小猎听不太分明,便道:“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安月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她们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太笨了……傍晚的时候,喆儿师姐要洗脚,让我端一盆热水过去,结果我一不小心把水洒在了喆儿师姐身上,她不开心,所以就骂我是笨蛋……说来说去,都是我太笨了,要是我不把水弄洒,喆儿师姐也就不会不开心了……”
小猎听完心下立时了然,想来安月这女孩不仅性子懦弱,平日里手脚也不利索,她这样的性格既交不到朋友又经常受人欺负,每次受委屈时无人可吐诉,自然就只能来这湖边一个人哭了。小猎平时也经常会被独孤错和小七骂为“笨蛋”,但他心性随和,并不把这些当回事,当下便对安月道:“其实你不用在意你师姐说的话,她是一时生气才说这些话的。”安月摇头道:“师姐们平日里不生气的时候也说我是笨蛋,想来我是真的笨,真的没用。”小猎忍不住道:“那我的朋友也还说我是笨蛋呢。”安月一听,眼睛里立时有了光芒,只见她喜道:“小猎哥哥,你也是笨蛋吗?”安月自认笨的无可救药,现在听说小猎也很笨,当下就跟好不容易找到了同伴一样,心情好了许多。小猎不想再让她伤心,便点头道:“大概吧……”其实心里却在想:我可不觉得我哪里笨了!
安月见小猎点头承认自己是笨蛋,对他顿时生了亲切之感,两人本来离得较远,安月此刻不再害怕,便想走近两步,谁知天色太黑,她一脚踏空,尖叫一声便向湖里摔去,小猎看得分明,赶紧冲上前一把把她拽了回来,可是自己却冲的太猛,一头栽进了湖里。好在湖边水不深,小猎又通水性,当下挣扎两下便爬了上来,安月吓得脸色惨白,不停道歉道:“小猎哥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太笨了……”小猎呵呵一笑,道:“没关系,反正这湖水是温的,就当洗了个澡。”
安月闻言,眼眶一红,虽有满腔感激的话想说,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默默的把小猎的外套要过来,催动灵力于掌心,欲要蒸干衣服中的水分。小猎不会修炼,只能看着,两人此刻熟络了许多,话也多起来,小猎问起这个湖里的水为何是热的,安月便一五一十的回答了。
原来这片湖名叫梦湖,乃是一片天生的温水湖,因为每逢夕阳西落之时,湖水中会出现各种绮丽的色彩,如梦似幻,所以才被称之为梦湖。本来梦湖是圆形的,因为十数年前一位学院前辈在练功时不小心打坏了地面,导致附近的返乡河水涌进了梦湖,所以才变成现在的葫芦状。要知道返乡河水极为阴寒,刚一涌入就把大半个梦湖变得阴冷异常寸草不生,眼看着整个梦湖就要沦陷时,湖心的那颗古树却是忽然把返乡河水挡在了身后。由于水温太低,返乡河中不可能有任何生物生存,可是这颗古树却是不惧严寒,既活了下来,又将返乡河之水生生的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为梦湖争得了最后的一片水域。事实上,这附近之所以四季如春,就是因为有梦湖滋养的缘故,若非这颗古树的话,这整片后山的所有美景估计都要消失不见了。
小猎听到此处,好奇道:“这棵树到底是什么树啊?为什么能挡住返乡河的水?”安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学院里的人都叫它祈愿树。”“祈愿树?什么意思?”安月脸一红,小声解释道:“这是学院里盛传的一个传说,据说是只要亲手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挂在那棵树上,那么两个人就一定会携手一生幸福到老。”小猎一愣,不由道:“真的吗?”安月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自从返乡河和梦湖连在一起后,祈愿树附近就变得很危险了,学院已经规定不允许任何人再去接近祈愿树。”小猎点了点头,心想这倒是真的,返乡河的水冷的有些夸张,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只怕一瞬间就会冻得失去意识。
外套很快就被安月用灵力烘干了,内衣内裤自然不好脱下来让安月帮忙,小猎披上外套,道:“安月,你知道牧野住在那里吗?”安月点头道:“牧师叔吗?恩,我知道,你问他做什么?”小猎道:“我是他新收的徒弟,可是他没有来接我,我想去找他,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安月听完有些吃惊,道:“小猎哥哥,你真是牧师叔的徒弟?”小猎点头道:“是啊,几位阁主在大殿上是这样跟我说的。”安月好奇道:“可是我听说牧师叔已经不能修炼了,你拜他为师要学什么?”小猎一愣,但随即又想到自己也不能修炼了,便道:“这个没关系,我也不学修炼。”安月更加好奇,道:“不学修炼的话,来瀚海学院又是干什么?”
小猎一滞,说不出话来,神情变得十分落寞,安月见状,慌道:“对、对不起!小猎哥哥,我又说错什么话了么……”小猎微一摇头,道:“你没说错什么话,是我……是我自己来错地方了吧……”小猎想要来瀚海学院,一半是因为他羡慕哪些修真人士举手投足之间便有惊天动地的神威,着实厉害,另一半是因为他下山后认识的朋友全都在学院里,他害怕孤独,想要与朋友在一起,所以也就要来这里。小猎虽然心地善良,但却胸无抱负,不像别的修真人士那样志在仗剑行侠名扬天下,所以先前在太一正殿上陆小喜说他不能修炼时,他虽然失望,但却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想着能留在这里跟朋友们在一起就好。现下被安月这么一问,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不会修炼却留在了这个天下间最神圣的修炼之地,岂不像是一只蝼蚁寄宿在了凤凰的居所,只会惹得别人厌恶?这样一想,不免又对未来在学院的生活产生了几分担忧。
安月见小猎神情愁苦,以为真的是自己说错了话,当下连忙站起身道:“小猎哥哥!我、我不说话啦!我这就带你去牧师叔那里!”小猎点了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开始往学院走去。片刻后,两人回到了太一正殿附近,安月领着小猎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就要出了学院时,忽然又折向西行,钻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小猎见这片树林里好像没有什么房屋楼舍,忍不住道:“我师父真的住在这里吗?”安月点头道:“恩,牧师叔就在树林里。”两人又在树林里走了一会,来到了一片空地上,安月指着空地中间的一座破败的小木屋道:“小猎哥哥,这就是牧师叔住的地方了。”
小猎一听此言,心中不由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这也难怪,他在路上见其余七阁的房舍大多恢弘大气,此刻却见自己的师父住在深山野林的一座破木屋里,心里的落差难以抹去,当然会有些芥蒂。
安月没有注意到小猎的表情,她径直上前敲了敲木屋的门,喊道:“牧师叔,牧师叔,你在吗?”喊了好几声,屋内无人回应,安月失望道:“牧师叔肯定又喝醉了睡到了别的地方。”小猎闻言,不由一阵苦笑,说不出话来。
牧野不在,安月顿时也没了主意,小猎见状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等师父。”此时已近半夜,安月若是再不回去,要不被发现也还罢了,一旦被发现,少不了要挨苏滢一顿骂,当下只能道:“小猎哥哥,那我先回去了。”说着便转身往林子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绊,“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小猎要上去扶她,谁知这女孩竟是立马蹦了起来,嘴里喊道:“小猎哥哥!我、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说着就慌慌张张的跑掉了。
小猎见状只能无奈一笑。
安月走后,小猎只能一个人坐在木屋外等着牧野,他许久未曾休息,坐不多久就打起盹来,正自迷迷糊糊,忽听得一阵嘻嘻笑声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林子深处忽然跑出一个身着浅白衣衫的女孩,她赤着脚,哼着歌,表情欢快,心情愉悦,那副模样,好似这世间再没什么东西能让她烦恼忧愁,小猎正自看的好奇,忽地想道:这半夜三更的,怎么会有女孩一个人来这里?莫不是我眼花了?当即使劲揉了揉眼再去看,那女孩果然已经是不见了。
小猎只当自己睡迷糊了,也不在意,正欲歪头再睡,忽闻一阵脚步声传来,小猎起身一看,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跌跌撞撞的从林子里钻了出来,这人穿得破破烂烂,头发脏乱,一脸的酒糟胡子,居然就是傍晚时小猎他们在太一正殿外看到的那个乞丐。
那乞丐看到小猎,明显吃了一惊,道:“你小子是谁?在这里干什么?”小猎道:“我找人。”乞丐道:“找谁?”小猎道:“我找我师父,他叫牧野。”乞丐闻言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净瞎说,牧野那废物怎么可能收徒弟!”小猎听他出言辱骂自己的师父,心下不满,道:“牧野为什么不能收徒弟了?”乞丐举起破葫芦,喝了一大口酒,冷声道:“因为我就是牧野,你觉得我这样子能收徒弟吗?”说完就转身钻进木屋,再也不理小猎。
小猎当下便怔住了,他虽然已经隐隐猜到自己的师父定然不像别的几位阁主那般风度不凡,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是个乞丐,可是事到如今,他也不能不认,只得喊道:“师父,我真的是你的徒弟!”一边喊一边跟进木屋,却见牧野早已经躺在屋角的小木床上睡着了,根本就不想搭理他这个徒弟。
小猎当即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心里失望透顶,一心想离这个乞丐师父远一点,但是这是在寻仙峰上,又能去哪里呢?小猎默默的把行礼放在一个破木桌上,正想着怎么将就着过这一夜,忽听“啪”的一声,那木桌竟是直接倒了下去。小猎低头一看,发现原来这木桌只有三条腿,第四条腿不知为何插在墙壁上,小猎心中正自有气,也没多想,伸手就去拔那根桌腿,谁知一拔之下居然纹丝不动,小猎咬了咬牙,伸出两只手一起拔,他力气本来就大,这一拔更是用上了全力,只听“啪”一声,桌腿虽然被他拔出来了,可是那木屋失去了支撑,竟然也是“轰”的一声倒了下来……
好在小猎见机得早,提前把牧野抱了出来,牧野被巨响惊醒,抬头看到自己的房屋没了,瞪眼道:“臭小子,我房子呢?”小猎小声道:“倒了……”牧野大骂道:“你个倒霉蛋子!这房子我住了十几年都没事,怎么你一来它就倒了?”小猎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拔掉了一根插在墙上的桌腿……”“……你傻啊?!你难道没发现那根桌腿正撑着整个屋子吗?”小猎挠头道:“我没注意到……但是师父,起码我把你救出来了啊,这房子这么破,本来就住不了人了,我过两天再给咱们造一个。”小猎在山上打猎时经常削砍木头设置陷阱,所以造一间小木屋对他来说也不算难事。谁知牧野听了却是大骂道:“滚!别叫我师父!哪有徒弟进门第一天就把师父的房子给拆掉的?真是个废物!”说完从废墟中抽出一双被子,翻身继续大睡。
小猎听了这“废物”二字,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个人坐在废墟旁发愣,直到天色微明之时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