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安氏部落出动了万余人,几乎部落里的所有男性青壮年都随军出征。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大军的凯旋。
可是大家等到的却不是期待中的喜讯。
十多天后,前线加急的快马飞速地驰入了部落的营地,一同带来的还有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
大军在征伐奚族叛部途中遭遇奚族和契丹族多个部落联军的埋伏,数度交战不利,除了少部分后卫部队在付出惨重代价突围之外,包括主帅安波注、将军安道买在内的大部分人尽皆力战而死!
消息传到,整个部落营地霎时就被一层悲伤的阴云笼罩,哭子吊孙的哭喊声不绝于道。
安思顺、安孝节、安又贞亦是悲痛万分,都纷纷赶回家中守灵。轧荦山也回到了安延偃的大帐。而这时,安延偃一家老小都已聚在军帐之中,焦急等待着前方更确切的消息。
两天之后,被打散的残兵陆续回到部落营地。其中一支护送着受伤的安延偃和安守孝回到了帐中。
彼时安延偃身上已经是多处披创,奄奄一息了。他几乎完全凭借着他的意志强撑着,才回到了家。
一家人见状哭哭啼啼连忙着把安延偃抬上了炕,正妻带着人也把安守孝送回了自己的毡房安顿下来。
“终于回来啦!”病榻上的安延偃喃喃说道。结果话音还未落,头便歪到一边,最终撒手人寰。
众人见状纷纷冲上去呼喊施救,不过终究没有能够再唤醒他。而轧荦山只是一直站在一边呆呆看着,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掉下一滴泪。好在大家当时手忙脚乱,也都没有注意到角落的轧荦山。
这时,不经意的,轧荦山的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居然轻轻地闪过一丝微笑。对他而言,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并没有他想象得那样悲痛,相反地,他倒是觉得有些庆幸。因为他知道,这个地方,似乎已经不能够再禁锢住他了。
治丧的事宜陆续开展着,几乎就在几天之内,家家户户的毡房外都挂起了素缟。整个部落已然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部落里剩余的安氏子弟和旧部临时接管了对部落的管理,并且在尽力安抚着部落内浮动的人心,但却收效甚微。家里的丧事还没有料理完,已经有不少族人开始私下约定逃亡。
而不久之后,突厥右贤王特使的到来更是加剧了这一过程。
近数十年间,突厥的上层贵族都在试图逐步谋求脱离唐王朝的羁縻控制,因而在帝国自东北到西北的广袤边界上与包括奚和契丹在内的各个蕃族眉来眼去,暗通款曲。而安氏部落虽是突厥族,但却比很多大唐的近卫都要更加忠于大唐。突厥本部多次想要笼络安氏部落,但都被安波注拒绝,安族的部落军甚至数次和突厥贵族的部队在边界上爆发过摩擦。
本次表面上奚族的叛乱,除了实际的叛乱人数要远比预计多出很多,同时还有契丹人的参与,而突厥右贤王在暗中收买安氏军中的兵士,从而提供给了奚和契丹安军的作战计划和行军路线,这对于最终造成安军的全军覆没也起到了举足轻重作用。
面对安氏部落的新败,人心浮动,右贤王不失时机的派出了小部分间谍,潜入安氏部落散播谣言,扬言不久之后奚族军队将会展开对安氏的报复,进军安氏的部落营地,踏平安氏,搅扰得部落里更是人心惶惶。而军中又没有了如同安波注将军那般能安定众人的主心骨,大多数部落民众终于感到似乎已经没有更多选择了。
两天之后,右贤王派遣的特使抵达安氏部落,商讨吞并和接收安氏的相关事宜。在这期间,安思顺在上层集会上数度慷慨陈词不可归附右贤王,但是无奈人微言轻,加之人心背离。最终暂代主帅的一个安波注旧部将为保全部落,同意了归附,并且发布告示两天之后拔除营垒,举族北迁。
通告就贴在了校场的栏门上。
看到告示之后,还未从丧父之痛中醒来的安思顺更是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恍恍惚惚走回了自己的毡房,却看见轧荦山、安孝节和安又贞已经在毡房里一脸肃穆地恭候着他了。
“罢了,兄弟们,走到这一步,也是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了。你们也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随大家开拔吧。这里是我父亲起家的地方,也是他一世英名留存的地方,我就留在这里,不随同你们北上了。我看突厥族内这些年逐渐发展,势头日盛,这倒也是令人欣慰的,不过突厥背唐也应当是朝夕之事,此去多半就要和故国分道扬镳了。父亲一生戎马,为国尽忠竭智,致死不悔,我亦不能去侍奉别主,给家父的一世英名留下什么污点。
孝节,你是安道买叔叔家的老小,你要好生练习武艺,克制自己的脾性,将来一定能够谋得更好的出路;又贞,你就随家里的人一同北上,现在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照顾好家中的亲人;荦山,你虽与我们没有血亲,但是我们的兄弟情谊却是日月可鉴的。我觉得你的性格与我很相似,我们的志趣也最能合得来,但是你唯一的缺点就是戾气太重,这并非是一个济世救人的勇士该有的,只要注意加以克服克服,将来你必当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建立一番功业。
惟愿你们此去安好,好自为之吧!希望来日,我们兄弟四人还有机会重聚!珍重!”
说完,安思顺便低头不语。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你要为国尽忠,难道我们就是匹夫吗?”安孝节第一个不买账了。
“是啊,哥,这个时候,我们是说什么也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的。要走就一起走,要留就一起留。父亲死了,我现在最亲近的也就只有你了……”正说着,安又贞亦泪流不止。
“不要再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将来能够干出什么大的业绩。”轧荦山开口了。
“大哥,实不相瞒,那个告示之前我们便已经看到了。我们早就料到你会回来赶我们大家离开,所以刚才在你进来之前,我们便商量好达成了一致。我们要跟着你一起离开这里,往南方跑,跑到大唐内地,跑到左贤王找不到我们为止,这样我们既能保持诸位先公的忠诚不致玷污,兄弟四人也能在一起同甘苦,共富贵!总之,今天,你不要想抛下我们自己一个人逍遥。”
看到三人坚决的态度,安思顺不由分外感动,而后沉思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兄弟四人就在今晚趁夜逃走,南下归附到大唐吧。不过毕竟大唐这么大,哪个地方适合我们容身呢?”
“营州!我们去营州吧,那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而且处在边地,民族混杂,机会也多,很适合我们去发展。”
“那好,大家尽快回去准备好干粮、水和衣物,记得小心行事,今夜子时,就在毡房外会和。”
“得令!”三人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