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
一次偶然的出行,我尽然同时遇到了两个男生,我会选择谁?谁又会选择我?
2006年的冬天,喔,不!日期是在元旦以后,应该是2007年了,我给自己准备了一次旅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而且谁也没告诉包括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以为我还没放假,虽然他们向来主张让我多走走多看看,长长见识,可真要知道我一个人出门去玩,他们肯定会坚决反对的,父母向来是口是心非。冲着给自己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这种文艺情怀,我的目的地选择了北国的哈尔滨,虽然我自己就是北方人,对冰雪已是司空见惯了,可还是作出了这样的选择,也许这符合我的情绪。我的同学很多会选择往南走,比如成都、海南。
岩石、树木、积雪、散落的路轨,冬天北方火车窗外永恒不变的主题。虽然都是岩石,但要是仔细看的话倒也各有不同,有的岩石嶙峋突兀,有的圆润饱满,像是常年被海浪冲刷的印痕,也许很多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汪洋。树木多是单调的常绿树种,以松树居多,有榛子松、迎客松还有一些最普通的高的矮的松树苗,主要是为了防风固沙栽种的杂交品种。落叶树木多是些柳树和杨树,现在已经是光秃秃的树干。铁路沿线两旁的柳树一般都会长的奇形怪状,像风烛残月的老人,满经风霜,却又弱不禁风。泛着白光的杨树干上架着黑漆漆的喜鹊窝,好不容易长成的树木,树梢无端的已经枯死多年。软软的雪平整地铺在旷野中,田地里没有完的、堆成堆的苞米秸秆被雪覆盖着,零星地散落在田野里,像一个个小山包。雪地上动物留下的痕迹斑斑点点,也许是兔子、狐狸还有狼。远远望去清晰可见的村庄,镶嵌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房顶上炊烟袅袅,一片祥和之气。
我坐在卧铺旁的弹簧椅上,手里摊着一本书,可并没有看。我注视着窗外,注视着随着火车行驶而流动的风景。偶尔会看到湖,并不大,已经结了实实的冰,有扫开雪在上面溜冰的大人和孩子。
列车乘务员在车厢里不断穿搜,忙碌着,不断有售货员推着银色手推车载着啤酒、饮料、方便面等食物从我旁边经过,每次我都要挪一下我的腿。偶尔有拿着袜子、充电宝的推销员在车厢里卖力推销。我把头枕在绿色的、僵硬的列车窗帘上,有一股微微刺鼻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似乎是劣质洗衣粉的味道。车厢的公共音响传出来的音乐轻松、跳跃,像弹珠敲打玻璃,但是我不知道是谁的歌,也不清楚歌曲的名字。我倒从来不在乎这些。反正,现在,坐在火车上,我的感觉是自由的,这就足够了。
我手里拿的这本书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中的一本,是一本悬疑推理小说。当然这不是我的专业,只是一本闲书。我的专业是哲学,当然哲学也不是我报志愿时选择的专业,原本我报的志愿是汉语言文学,可分数没达到,最后就被调剂。阿加莎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就是发生在这样的列车上,一篇经典的推理小说,车里所有人都是凶手。我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将自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胡思乱想之中。
一个人影出现在我的视觉中,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是个男生。车厢中虽然称不上拥挤,可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为什么他会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我感觉他有点踌躇不前,似乎想坐在我对面的弹簧椅上,可是又怕自己怀揣着什么不好的想法。可能他不仅仅想坐下,如果是仅仅想坐在一个没有人的座位上而止步不前,未免太杞人忧天了,仅仅因为我是个长的还不错的女生,担心我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这也太过于君子了。我想他是想和我搭讪,他在不断地作着衡量,作最坏的打算,也可能是他最憧憬的结果,隐晦的。
“这里有人吗?”他这样问我,当然不是有特色的开头,却是最有效的。
当然是没有的,我没说什么。
他穿的很整洁,虽然算不上时髦。蓝色的高领毛衫是韩版的,中间有紫色的搭配,看上去很协调。他的脸倒不像韩国明星那样白净、粉嫩,脸色发黑,是那种太阳一晒会更黑的皮肤,鼻梁较东方人相比算是提拔的,单眼皮,薄嘴唇,看起来二十二、三岁,可眉宇间散发着较同龄人更加成熟的气息。
他轻轻地用右手把立着的椅子拉平,向前挪了步伐,缓缓地做到了座位上。他的动作连贯而轻柔,仿佛担心惊动我,就像怕惊动浴缸中胆小的金鱼一样。
我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像被墙壁挡住了眼前的光亮,不自觉抬了头。他正用一双湿润的眼看着我,或者是看着我的书。他的眼睛就像主持人朱军的眼睛,天然地含着泪水,面带些微讨好的表情。
看见我抬头看他,他说:“你是要去哈尔滨吗?”
“是。”我低下了头,我把目光放在了我的书上,那本推理小说。
“我也是。”他的语气略带兴奋和自信,似乎和我同去一个目的地让他兴奋,似乎这个答案又在他的意料之中。这激发了他的进取心。
“现在外面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是吗?”他带着询问的语气,并没有随意地发表评论,表现出自以为无所不知的狂妄自大。
“还行。”我回答的很随意,可他并没有要放弃的想法。
“你去哈尔滨是玩儿?还是?”他可能是想问我是回家吗?可我的口音似乎又不像。
“是去旅行?”
“是吗?”他一下子把声调提的很高,他更加兴奋。
我有些难为情,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四周。旁边的中铺爬着一个男生,脸圆圆的,憨厚、可爱。我冲他笑了笑,带着些许抱歉,他也冲我笑,带着鼓励,似乎他一直都在看着我,而不只是被这个高音吸引的。
“就你自己吗?”他压低了声音说,似乎不太相信。
我说“是!”
“我只是想自己出来走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解释,也许只是想确认自己没有和同学或者朋友一同出来玩儿,而只是孤身一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对着我微微的笑了笑,似乎带着猜透我心思的想法。他一定以为我失恋了。
“我看见你也是从北京上车的。”他用了一个也字,说明他和我一样也是从北京上车的,可见他从上车之前就开始关注我了,这让我有点小得意。我觉得对于一个女人,生活中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遇到一些拙嘴笨舌的男人,他们赤裸裸地向你表白,试图说明你和他们一样的孤独,无助,努力证明他们就是你今生要找的唯一依靠,错过了他们你将错过一座宝藏,并将终老一生。眼前的这个男人在我眼里似乎不是这样的人,虽然关注我,可看不出有多少想要将我占为己有的欲望。
“嗯。”我感觉自己好像过于冷淡了,然后补充了一句“我在北京上学。”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不好意思,还是家人朋友的说教起了作用。因为我大概知道自己是一个孤独又奇怪的女孩,其实是不太喜欢过度的交往,在这个关系化的社会很容易被认为是自我封闭的怪癖,传出奇怪的名声。就连长时间不见的舅舅上次都说我读书读成了书呆子。所以我的家人对我是苦口婆心,让我多和别人交往,对人要有礼貌,多交些朋友,多多了解一下社会。
说实在的,每次我逼迫自己陷入那种有意而为之的交往之中的时候,都会感觉有东西,像是一种力量,无形的势力在吸引我的注意力,抽****的精神,像被狐妖吻住了嘴。
“那你的家在哪里?”
我随口就说包头,其实我家不在包头,然后我补充说我家在包头西边的五原县,是一个县城。其实我说包头并不是想拿有名的城市给自己脸上贴金,只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如果直接说出这个小地方一般没有人知道,然后我还要给解释它挨着哪个大城市,后来我就开始倒着说,先说大城市,再提小地方。
“那个地方我知道。我有一个同学就来自那里,是冯玉祥誓师的地方。”
这倒让我很惊讶,对他报以开放式的微笑。
这个微笑似乎给了他莫大的鼓励,打开了他的话匣。接下来他在不停的说,滔滔不绝。从他的同学、学校、他们班的女生以及期间发生的有趣的事,还有他的家乡哈尔滨,这里有什么玩的地方,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其中不论他说到什么都夹杂着他的评论和看法,并不需要我的赞同或者反对,我的看法其实并不重要,我只要当好一个听众就可以,虽然有时候当好听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然这期间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叫陈启南,很霸气的名字。他也在北京上大学。这次回哈尔滨是要回去找工作。他父母不愿意让他留北京,他自己也不想呆在北京,太累了。
很实际的想法,也许她父母可以帮他找一个很舒服的工作。我这样想。
可他过度的陶醉于自己的滔滔不绝之中了。
这让我觉得有点头晕、恶心,略带挫败感。长时间充当听众的角色让我逐渐意识到他似乎并不是对我感兴趣,并不是想了解我,而是对和我说话感兴趣。他只是想找一个可以聊聊天的人,以排挤旅途的寂寞。而我似乎是那个合适的人选,不会积极参与,却是一个好听众。他多么的实际。
我有些不难烦。我环顾四周想要转换一下环境。那个中铺的男生对我报以无奈的笑,似乎很同情我的遭遇。我感觉这个男生在刻意留意我们在谈论什么。也许是我多心了,但第六感觉是这样的。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情绪的变化,转换了话题。
“我看见你一直在看书,不知道你在看什么?”他真的很会聊天。他在引导我。可我抗拒了他的引导。我并不想详细告诉他这是一本什么样的推理小说,是谁的小说,小说里的故事情节是什么,不想告诉他在推理小说中火车这样的密闭空间是一个不错的杀人场所,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场谈话也许就没个头了。
“就是一本小说。”我草草地回答。他明显感到了我的烦躁,觉得该离开了,最后他要了我的电话号码,我尽然也给了他。我知道他只是出于礼貌,顺便让这次谈话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结尾。当然,向我要电话的同时他还说了些到时候给我打电话,请我吃饭之类的话,我知道这些都是客气。其实,我也是出于礼貌,不要冷落别人,易于相信别人的礼貌。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想要去透透气,可又不知道去哪里。我从铺位上拎起我的外套,去了一趟卫生间。时间已是中午,车厢里飘着红烧牛肉面的味道,我讨厌这个味道,我来到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往常这是抽烟的地方,可今天却没有,可能是车里乘客少的缘故吧。现在这里倒成了一个僻静的所在,车厢之间发出嘎噔嘎噔的响声,玻璃门上上了霜,我用手轻轻的摸开,凉气袭人。
我往外走的时候,中铺的那个男生也下了床铺,跟在我后面,我感觉他是紧随我而来。在车厢连接处他站在了我的对面可没有说话,手里还是拿着他的手机,牛仔裤配休闲鞋,一看就知道他对穿着很随意。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不游离,说明他意志很坚定。他紧随我而来,我觉得他想安慰我,更确切的说他想保护我,而他这种情感在我看来确是那么的纯粹,不含任何的杂念,这是一种只求付出的情绪。
近旁有一家三口,爸爸抱着她家小姑娘,用手朝门外指指点点,小姑娘顺着爸爸的手指不断转动脑袋。妈妈问:“你觉得她冷吗?用把羽绒服拿过来吗?”
“不用了,一会儿该回去睡觉了。”爸爸说。
“不!我不睡觉。”小姑娘蹬着脚反抗。
“好好,不睡觉,不睡觉,爸爸给你讲故事行吗?你最喜欢的《小熊维尼》。”
夫妻俩在使用各种方法哄孩子。最后小姑娘妥协了,带着赞许随着爸爸妈妈回到了车厢内。这里只剩下我们俩。
门外的视野特别开阔,极目远眺蓝天白雪连成一片。有一只动物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长着长长的毛,毛色是灰白的,要是不仔细看,也许你会看不到它。那是一直狗吗?不是,是一只狼。
我用手指着门外喊出了声。
我知道他也看见了,可他并没有吱声,我感觉自己好扫兴。
“是狼,到了冬天偶尔会有。”他说,似乎他很了解的情况。
“你喜欢阿加莎?”他突然问我。
“嗯。”断了断,我又补充说:“其实也谈不上喜欢。”
“他可是推理、悬疑小说的鼻祖。”
“是,他形成了体系。”
“他的作品可不少?”
“你也看过?”我问他。
“看过几本,不多。”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写出那么多吗?
“不知道。”他很坦白,很直接,没有遮遮掩掩,故作博学。
“那我告诉你啊。”他完全激活了我说话的欲望。“他其实是把A本书中我们看似嫌疑犯的人物,在B本中作为了凶手。”
“奥,意思是故事有雷同”
“嗯,而且很像。”
“那你还看过谁的书?”
……
我们接着这个话题开始了一段谈论,而且持续的时间还不短,有时他会提出一些与我不同的观点,甚至我们会产生激烈的争论,以至于吸引了路过的人侧目。有时也会产生共鸣,像寻到知己一样会心的相视一笑。
最后他提议我们是否可以到餐车去边吃边聊。
我确实是饿了,中午也没吃东西。
我说:“是不是太奢侈了”
他说:“你不是不乐意吃方便面吗?”
“你怎么知道?”我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他。
“我猜的。你信吗?”他哧哧的笑。
“怎么可能?”我笑着说。
“没什么,因为我也不喜欢方便面的味道。”
我对男生其实没什么经验,绝大多数的感官也是来自于小说。可武侠小说中男主人公过于杀伐,言情小说中过于娘,推理小说中又过于变态。当然,从高中到大二之前也有男生追我,可都不能动心。眼前的这个男生,他特别的克制,像小说中揭开谜底的人。
我们在餐车吃了一顿饭,继续了之前的话题,也聊了一些其他的。他在哈尔滨上大学,学的是建筑,工科我并不熟悉。他家在黑龙江较北的一个县。这次是到天津参加一个大型招聘会。
我们回到了我原来的座位上,位置上没有人,对面也是空的,我们面对面的坐着。我望向窗外,可漆黑一片,只能偶尔看到散落在远处的点点灯光。
“现在要是能看到星星就好了?”我说。
“星星就在天上。”
“可是看不到。”
“这里灯光太亮了。”
“我希望我以后住的房子能天天都看到星星。”
“这比较难,可我希望我以后设计的房子都能看到星星。”
“真的?你这更难。”
“嗯。”
“你不向我要电话号码吗?”我惊讶自己的主动。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呀。”
在哈尔滨玩的很愉快,玩了该玩的,看了该看的,吃了该吃的。转眼冬去春来,大三下半学期开始了,课程不多,我靠打工和小说来填补空余时间,异常平静,故事似乎没了下文。
直到六月的第二个星期三晚上九点十五分,我竟然收到了一条不知名的、长长的短信,之所以不知名是因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这个号码并不存在于我的电话薄上,可是我的姓名是准确无误的,信中谈到的细节也确实发生过,也许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伟婕你好,我清楚的记得你的名字虽然只听了一次。不知道你现在好吗?上次,在哈尔滨火车站看着你走出站口,消失在人群中,我怅然若失。那次到哈尔滨你玩的好吗?应该去兆麟公园看了冰灯,去了中央大街看了索菲亚大教堂,去了雪谷滑了雪吧。一二月份到哈尔滨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是不是冻坏了,第一次来哈尔滨会觉得不适应,也是正常,可这里虽然冷,可空气还算湿润。其实哈尔滨也就这么些可玩的地方了。
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夏天的哈尔滨,不会闷热,空气很清爽,我喜欢夏天的这里,当然这只是我的意见。
我经常会想起你端坐列车窗前凝视远方的情景,宁静、神往、穿越、旁若无物。
我本想到北京找一份工作,可并没有成功,现在倒是在家乡找到了,一份设计院的工作,工作不是很忙,如果你愿意这个夏天再次造访,我可以全程相陪。
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看这短信多么的长,倒像是一封长信,内容朴实、诚恳,注重细节,除了最后那句‘很想你’让人觉得有点言过其实。
现在是六月底,提前修完了原本就不多的课程,期末考试也早早结束了,再开学便是大四了,大学时光似乎真的就要结束了,本来学期结束就应该打道回家了,可是我却想故地重游,或者说是再去哈尔滨,去看望一位朋友。说到看望其实有些夸张。
窗外,一眼望不到边的玉米地,绿的发亮,欣欣向荣。
中央大街的一个咖啡店前,时间已是黄昏。他冲着我笑,满是自信。
“你确定我会来?”
“我猜的?”
“又是?”
“我一直在祈祷。”
他张开双臂逼近我,像是一股风,让我感觉无比的轻松和快乐,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啊!
我相信,关于爱,其实一切早已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