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又是我了,”巴可勒医生嘿嘿笑了起来,“好吧,我成了真凶的重点培养对象。”他的笑声既像自嘲,又像讥笑。
安南禾面无表情,接着说道:“不错,是你。舒波茨在野人谷被砸伤之后,你是第一个为他治伤的人。那个时候,你就偷偷使用了伯罕海蛇的毒粉,因为你发现舒波茨跟我们的小组越走越近,生怕他发现芯片的秘密,告诉布雷德先生。”
巴可勒医生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我只是给他擦了点消炎药水,可没有打别的主意。从那以后,他的伤病都由史莱特负责。数天之后,他才病发,怎么能跟我有关?”
“你忘了给他检查伤势时,我们的上方是什么了。”安南禾说。
“藤蔓?”巴可勒医生饶有兴趣地说,“怎么,跟藤蔓也有关系?”
“不错,”安南禾说,“藤蔓阻隔了光线,你看不清楚,无法把握剂量。伯罕海蛇毒粉难得,你舍不得多用。由于剂量很小,所以数天之后,舒波茨才开始发病。”
“这个推断实在太牵强了。”巴可勒医生笑道,“就算是老掉牙的法官,也不会受理这个臆想的案件。”
“这不是我的臆想,”安南禾慢慢说,“我有证据。”
巴可勒医生怔了片刻,随即笑了起来,说:“好吧,那我洗耳恭听。”
安南禾说:“舒波茨受伤的部位是背部,但他病死时,伤口集中在肚脐部位。这一点,就可以证明他中了伯罕海蛇的毒。我揭穿史莱特医生时,从他的医药箱里找出的毒粉,还没有开封,可见他并没有用过手里的毒粉。那么,菲尔顿和舒波茨所中的毒,来自哪里呢?”
巴可勒医生耸了耸肩,笑道:“我手上的毒粉,是那天你递给我的。”
安南禾微微一笑,说道:“不错,的确是我给你的。不过,你好像疏忽了一件事。”
巴可勒医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安南禾故弄玄虚,是诱骗巴可勒医生上钩,不管他问询“我疏忽了什么”,还是指责安南禾“信口开河”,都说明他心里有数。这样一来,就肯定了他的“嫌疑”。可巴可勒医生老奸巨猾,竟没有上当。
安南禾只好暗地里叹了口气,接着说:“你忘了你手里的伯罕海蛇毒粉已经用过,沾染过外界的空气,颜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不等巴可勒医生做出反应,一把抢过了巴可勒医生的医药箱子,从绷带中取出两支细长的试管。一支试管贴着封条,泛着银蓝色的微光,正是史莱特的那支小试管。另外一支试管泛着浓艳的蓝光,里面的药粉像一颗颗小小的结晶体。“这是你的吧?用的时候,毒粉跟空气起了反应。”安南禾望着巴可勒医生,微笑着说。
巴可勒医生脸上的慌张一闪而过,他笑了笑,口气突然变得极为镇定,说道:“看来我低估了你。”
安南禾摇了摇头,说:“你没有低估我,只是太高估了自己。”
巴可勒医生走到路边,坐了下来。哈肖贝恩怕他逃跑,持枪站在他的背后。多里安哑着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爸爸?”
巴可勒医生望向安南禾,笑道:“不错,是我杀了教授。不过,我想听听你知道了多少。”
安南禾咬了咬牙,说道:“布雷德先生被紫翼蛇擦伤后,醒来的时候对多里安说,‘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样子,巴可勒医生为我注射药剂了吧’,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巴可勒医生似乎没有想过这里出了纰漏,不解地问道:“哪里不对劲?”
安南禾舒了口气,说:“布雷德先生明明中了蛇毒,他却没说你为他注射抗蛇毒血清,反而说药剂,这就是一个暗示。只可惜我们太过蠢笨,当时竟然没有察觉。”
巴可勒医生叹了口气:“没想到教授用这种方式提醒了你。”他转过头看着多里安,笑着说,“你呢,想过没有?”
多里安抿着嘴唇,冷冷地说:“没有。”
巴可勒医生摇摇头,失望地笑了笑,说:“蠢笨的不是你们,而是教授。如果当时他告诉你们一切都是我动了手脚,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的表情里带着悔恨和愧疚,直直地看着安南禾的眼睛。
“你错了。”安南禾说,“当时教授并不能确定是你,他认为是史莱特医生,私下里要我多加注意。教授从不对没有把握的事发表意见,他不愿意冤枉你,更不知道队伍里还有史莱特的同党,所以,他……”
“所以他才没有说出我的名字,是吗?”巴可勒医生打断了安南禾的话,说道,“他的确是个好人,真的。”他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回忆布雷德先生的音容笑貌,过了几分钟,才接着说,“我原本没想杀他,但我发现他知道了史莱特的身份,所以,趁着紫翼蛇擦伤他的机会,给他上了点伯罕海蛇的毒粉。不过,毒粉跟紫翼蛇的蛇毒起了反应,耗干了他的血肉,却是我始料未及的了。”
多里安一语不发,冲着巴可勒医生得意的笑脸打了一拳。巴可勒医生咳嗽着吐了一口鲜血,两枚牙齿跟着落在地上。
“你这个混蛋,”多里安骂道,“杀了这么多人,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巴可勒医生弯着身子,不停地咳嗽着。多里安走上前去,一拳击打在巴可勒的后背上。巴可勒就势一推,挡在多里安的背后,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顶住了多里安的后脑。众人措手不及,愣在原地。安南禾心里顿时一片冰凉,可脸上故意作出了毫不关心的神色。
“这一招你想到了吗?”巴可勒医生又吐了一口血,笑着向安南禾说道。
“老实说,我想到了。”安南禾说,“在紫罗兰丛里,发现史莱特的尸体时,我就想到了这一点。”
巴可勒医生脸色铁青,冷冷地说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安南禾叹了口气,慢慢说道:“现在还有必要说这些吗?”
巴可勒医生歇斯底里叫道:“有,当然有。”
安南禾仰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只觉得火把的火苗不停摇晃着,好像秋日里随风晃动的秋千。他看不见巴可勒医生缩在多里安身后的脸,便对着夜空说道:“那天你找我,说雷夫的伤口渗血,要求大家在地下建筑里再停留几天。我当时看到你手掌里的红色痕迹,还以为是干涸了的血迹。可后来我查看铁笼子的时候,发现那些红色的东西不是血迹,而是铁锈,便知道你去过五层大楼前的暗门。但我检查过那道暗门,没有松动的迹象,就以为你和我一样,无意间碰到了铁笼子上的铁锈。”
“你现在想明白了,对不对?”巴可勒医生阴森森地问道。
“不错,我现在想明白了。”安南禾苦笑着说,“你早已经开启了暗门,只是将里层和外层颠倒放置了,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有仔细去想。现在想出来了,却未免太晚了些。”
巴可勒“哼”了一声,说道:“你接着说吧。”
“你打开暗门接应史莱特医生,可他并没有回来,”安南禾慢慢地坐了下来,说道,“你推测他在外面出了变故,便试图说服大家一起出去寻他。可大家做好了在地下建筑逗留的准备,你无计可施,只好破釜沉舟,制定了炸毁地下建筑的计划。”
巴可勒医生沉默了半天,才接话道:“没想到这个秘密也被你发现了。”
“这不算什么,”安南禾微笑着说,“是你做得太过火了。你建议队伍在那里逗留,我原本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你会炸毁地下建筑,逼迫大家尽早动身,可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露出了破绽。”
巴可勒医生怒火万丈,忍不住便要出口问询,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安南禾停顿了片刻,说道:“野人围攻五层大楼时,我们在医药室发现你头冒鲜血倒在地上。你说史莱特方才藏在这里,取走了一样东西。可大楼的底层和五层都有我们的人,史莱特怎么可能避开我们的目光,将炸药埋在大楼底下?再说,当时长廊已被炸断,铁笼子挡住了去路,他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打倒你,又跑得无影无踪,甚至没有碰到乱七八糟的铁笼子?所以,我当时就明白你用了一出苦肉计,打破了自己的脑袋,却用芯片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巴可勒医生皱着眉头,叫道:“那个时候你就注意我了?”
“不错。”安南禾冷冷地说。
巴可勒医生迟疑了片刻,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揭穿?”
“我不确定芯片在谁手中,”安南禾说,“一旦惊动了你,史莱特带着芯片远走高飞,我们就彻底找不到他了。”
“原来你把我当作诱饵。”巴可勒医生慢慢地说。
安南禾点了点头,说:“当然,你在我们这边,史莱特就不会离得太远。”
巴可勒医生像夜枭一般,嘿嘿地笑了几声,说道:“后来你发现了史莱特的尸体,当然更断定我撒了谎,也认定了芯片在我手里,是不是?”
“不错,我看见了史莱特的尸体,立即断定他死于两天之前。既然两天之前他就死了,怎么可能会引来野人,炸毁大楼,又打伤了你的脑袋?”安南禾面容冷峻,接着说道,“他身边没有手枪,也没有芯片,这两样东西,自然就在你的手中。”
巴可勒医生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很对,他们四个人,的确是我杀的。”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桀桀地笑了两声,大声叫道,“不过,诺万特那个白痴也是我杀的,这个你没想到吧?”不等安南禾回答,他一把推开多里安,向着哈肖贝恩开了两枪。阿唐扑身迎上,挡在哈肖贝恩面前,哈肖贝恩还没反应过来,阿唐已经口吐鲜血倒了下去。特尼道尔怒气勃发,一连几枪打在巴可勒医生的腹部。多里安慢慢地爬起身,看着喘着粗气的巴可勒医生,诧异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杀我?”
巴可勒医生咳出了两口鲜血,才缓缓说道:“我没想杀死布雷德先生,是亚当斯……亚当斯逼我做的……”
阿唐被巴可勒医生射中心脏,只勉强笑了笑,就闭上了眼睛。哈肖贝恩仰天大叫,大踏步走近巴可勒医生,用枪顶住了他的脑袋。
“你知道……我为什么开枪打你么?”巴可勒咳嗽着说道,“因为……是你打伤了史莱特的腿,他才……死在那里……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慢慢地转过了头,看着安南禾,嘴里不停地流着鲜血,“如果……我……没有杀死教授,他……他……就能带着我的儿子……离开……离开这……”他的舌头微微吐了出来,下颌的短须上满是血迹,胸口的衣服已被血液染透。
哈肖贝恩丢下了枪,回过身去,抱起了阿唐。安南禾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眼前的黑暗,远胜于自然界的长夜。世人的勾心斗角,远比世间任何灾难更让人感到绝望。走到列巴肯亚山山底时,他就打算跟巴可勒医生摊牌,可是,褐腹巨怪、剑齿兽和黑豆蛛的突然袭击,打乱了他的计划,否则的话,加丽和诺万特也不会死。悔恨和内疚,像石鱼脊背上的棘刺,不停地扎刺着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要窒息。
特尼道尔在巴可勒医生的尸体上摸了几遍,诧异地看着安南禾,说道:“没有芯片。”安南禾没有回答,特尼道尔又去搜寻巴可勒医生的医药箱子。
“不用找了。”安南禾慢慢说。
特尼道尔不解地看了看安南禾,只见安南禾走到杜德贝利面前,冷冷地说:“不用再装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了,把芯片拿出来吧。”
杜德贝利全身打颤,畏畏缩缩地说:“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也是史莱特的同党,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安南禾平静地说道。
“你这是诬陷,你凭什么……”杜德贝利缩成一团,满脸畏葸的神情。
“我揭穿史莱特时,你挡在哈肖贝恩身后,不就是想为史莱特创造逃离的机会吗?”安南禾截断了杜德贝利的话,说道,“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他的同伙了,为了防备你被灭口,一直没有说出来罢了。”
杜德贝利慢慢地挺直了身子,微微一笑,从腰间取出了一个防潮防摔的小玻璃盒。三枚指尖大小的芯片,静静地躺在玻璃盒内。他将芯片递给了特尼道尔,低下头看着巴可勒医生的尸体,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会死这么多人。”
安南禾没有理他,范赛泽恩手里的火把突然被一股山风吹熄,几颗火星随风飞去,霎时间钻入无尽的黑暗中,再也寻觅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