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月亮出来了,卡在两根树枝中间,脸也被树枝划破了,留下横七竖八的道子。但它仍然微笑着--多优秀的性格啊,是个吉祥的家伙。小虬望着吉祥的月亮慢慢数数儿,好运到来前的倒计时开始了,十、九、八、七……小虬数到二时向周围看了看,那些静默的树木和石头,没有任何变化。小虬只好无力地数出了一,然后开始新一轮的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再数到二时,小虬不敢再睁开眼睛了,他不想看到失望的场面。
不。小虬坚决不睁开眼睛。
--帮帮我,快点……
那个声音出现了,轻轻挠着小虬的耳朵。
小虬迅速睁开眼睛,扫视着上下左右。
原来,奇迹已经出现。
在大橡树的枝丫间夹着一团白色的东西,在月光之中闪着银光。
小虬一纵身跳下大树桩,深吸一口气抱住大橡树就往上爬。不必怀疑什么,那是妈妈。她怎么也这么淘气,跑到树上干吗?
小虬爬进树冠,把那团泡沫小心地抱起来,然后准备下去。但他很快发现他下不去了,他双手抱着妈妈呢,可要想从树上下去必须借助双手。
--把我扔下去,然后你跳下去。
不行,会摔坏你的,也会摔坏我。
小虬不能干这样的傻事。
--扔吧,我比从前还轻。你也可以跳的。
小虬想了想,相信妈妈的话了。平时他是很轻的,比如要是有大一些的风吹来,他和妈妈要赶紧抓住点什么,树啦石头啦都行。要是为了不影响生活,他们甚至经常往衣兜里放一块分量适中的石头。要是在旅行之中,他们就利用身轻的优势飞起来。
现在,小虬先把妈妈扔下去,妈妈像一团棉絮向地面落去。这过程太缓慢了。本来她马上可以安全着陆了,偏偏这时从林外刮来一阵风,这团泡沫马上又被卷到半空,并向一棵树撞去,砰!这团泡沫被撞成许多块,在地面上翻滚,在树木间飘动……
--哎哟,有点疼!
小虬跳下树去,疯了一样去追赶那些散落的小泡沫们。他一定得把妈妈一块一块捡回来。他不愿意让妈妈缺一只胳膊少一条腿的。现在,要是再造成妈妈的残疾,责任不在风和树,就在他了。
忙了好一会儿,小虬总算把那些小泡沫都捡回来了,它们一旦接近,便自动拼合在一起,似乎它们之间有种力量在起聚合的作用。
--行了。不过小虬,你还得到橡树上去一次。
她的声音已经非常清晰了。没错,她是小离。
妈妈,还去橡树上干什么?
--那上面挂着我一只手,不,也可能是一只耳朵……
小虬一秒钟也没犹豫便爬上橡树。不管是手还是耳朵都十分重要,必须快点帮妈妈捡回来!
在偌大的树冠里,小虬总算找到了那个只有拇指大的泡沫,它粘在一根又细又小的树枝上,闪着光,看上去像天上泻下来的月光。小虬全想起来了,他第一次爬上这棵橡树时它就粘在这里。不过当时小虬把它当成幻觉了,也没仔细看看。小虬把这个小亮泡泡儿放在妈妈身上,啪的一下,它一眨眼就与大泡沫融成了一体,紧接着这个泡沫妈妈开始变形。
--喂,转过身去,怪不好看的。
小虬听话,转过身面对大橡树。身后传来沙沙的响声,像风掠过林子树叶在瑟瑟抖动。小虬想偷看一眼,只是还拿不定主意。犹豫了片刻小虬决定了:回头看看,看看妈妈又要变成什么怪样子,难道要变得比泡沫的样子还怪吗?小虬回头看时,却不见了大泡沫,她的妈妈小离,像从前的样子,站在那里。
完全好啦!小离兴奋地说。
这下小虬可有点儿傻了。小虬呆呆地打量着小离。小虬说不出话来了。
小离做了一个伸展动作,身体便发出轻轻的咔咔声。看样子有些器官和骨骼还没完全归位。小离便又做了一个伸展动作,这回那些杂音消失了。
小虬重新上下前后把小离打量了一遍--什么都没缺,完好无损。一切又恢复到了从前,一切都过去了。小虬大开眼界,他知道灾难是怎么回事了,灾难就是恐怖,就是伤心,但你得挺住,之后灾难就能过去,就像几天前那场暴雨,再大也有停的时候。不过小虬不知该跟妈妈说点什么才好,只是忍不住把妈妈再打量一番,他还是担心妈妈丢了什么。
小离拉上小虬,傻孩子,全过去了,我们得快点儿离开这块平原,这里的夏天来得太快。我们趁天黑凉爽早点动身吧?
小虬说:可是你踩着我的脚呢,我动不了。
小离赶紧把自己的脚挪开,她的腿还有点不听话呢。
于是小离领着小虬出了林子,望着北斗星向北旅行。他们想找一块水草丰美、温度宜人的地方暂居,那里必须恰好是春天。没办法,他们只能过这种奢侈的贵族生活。
落难贵族
走出林子,一走上那条灰白色的小路,小虬的问题又冒出来了。小离便一点点地回答那些零零碎碎的疑问,小虬有必要了解他的种族。
妈妈,为什么不管走到哪儿都是我们两个人呢?其他人在什么地方,都藏起来了吗?
从前我们的人口就不多,而我们这个种族的居民又适应不了太热或太冷的温度,我说过了,太冷了我们的身体就变脆,容易骨折,最终会变成一些碎片消失;太热了结果你是知道的,变成泡沫蒸发掉。所以人口越来越少,现在可能真的只剩下你和我了。
我们还能在这个世界留多久呢?
小虬担心自己和妈妈的前途。
我们坚持向北旅行下去,跟住春天,就能存活下去。小离指着北方。
这挺好的,我喜欢旅行,只是没有伙伴,再有个伙伴就好了。小虬说出心底的寂寞。
小离没有答应小虬的这个要求,她做不到啊,这个世界上可能再没有别的同类啦。
对了,那他们最后都去哪了?
谁?
我们同族的那些人们,比如我们的邻居,他们变成了泡沫,之后去了哪里,是树上吗?
小虬的提问让小离叹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情愿触及这个伤心的话题。
他们冻成碎片或者化成泡沫以后,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刚才你也去过?
是的,去过,但没遇见他们。就算遇见他们也认不出了,许多年了,不认识了。
小离没有停止走路,反而加快了速度。
那他们可以再回来啊,像你一样。
小虬,不一样。本来我也可以不回来,但我不能扔下你,你太小了。我心里惦念着这边,就能飘回来了。
那他们不好,他们把我俩留在这里不管了!
小虬望着空旷的天空。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妈妈,太浪费了,要是再多些人就好了。
我不怪他们。在那个世界,他们的体质发生了改变,对一般的温度都能适应,一年四季,增减衣服就可以应付过去了。不过小离的内心里还没能原谅小虬的爸爸,他几年前不慎变成了泡沫被风吹走了,却再也没有回来。为这个小离哭了好几天,最后彻底放弃了希望,才带着很小的小虬搬到了新居。他最终还是抛弃了她和小虬。当时这个世界是三个人,小离、小虬,还有小虬的爸爸。小虬的爸爸已经陪他们坚持很久了,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是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小虬还小,所以小虬根本不明白,他应该有个爸爸。他不懂这个逻辑。
那个世界好玩吗?
没有太深的印象。嗯,人口太多,人们都很忙碌。可能是人口多的缘故,他们必须努力争取才能得到自己那份食物。我看那个世界不好玩。所以我们一定留在这里旅行下去。
说不定很好玩呢,可以多些伙伴啊!
小虬对那个世界兴趣浓厚。
别有那么多怪念头,只要我们走下去,生活不是很好吗?旅行对我们来说并不难。
小离习惯了两个人的旅行生活,在旅行中寻找适宜的温度,在旅行中排解寂寞。许多年了,她甚至迷恋上了这种特殊的生存方式,而身边的小虬还不能完全适应。看样子只有时间才能改变他的性情,再过几年,他会变成这里的合格居民的。
但小离不知道,小虬已经在盘算了:改变一下生活,试试看……
新的定居地
他们白天躲在林子里,利用夜晚旅行,走了很远很远。记不住是第几天了,这一天早晨到来的时候小离和小虬再次停止旅行。小离很快发现这一带的植物正处于萌芽阶段。枝条刚刚柔软泛绿,草的嫩芽多半还在暗红色的土里藏着,那些早起的草也只是刚刚展开两片芽子在风中抖着;虫子们则多数还在冬眠,有时触须能动一下了,毕竟,它们就要苏醒了。这一切不都是春天的特征吗?
小离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告诉小虬,他们又一次成功地找到了适宜的居住地。她可以宣布这次旅行结束了。小虬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在地上连打了三个滚。
一上午,小离都在采集去年冬天留在地面上的干草。这样,小离劳作过的地方,那些嫩草提前露出头来,油绿绿的头被温和的阳光一晒,痒痒的,真有点适应不了。小虬趴在草地上跟每一位提前出土的嫩芽打招呼,除了问候它们,还给它们讲这个世界上的一些常识,比如怎样对付那些吃草的动物,如何欢迎来花瓣上采蜜的蜜蜂和蝴蝶……
小离采集来的干草最后都被她编成了草帘。
小离也不忘记教会小虬如何编织,但小虬没心思学习。小离也不勉强他,将来他没有住的地方时会参与这些劳动的。
那些草帘,经小离一设计一挂,便在几棵矮树中间架了一个草棚。这便是小离和小虬的新居了。至于生活备品,小离带了几件,其他的工具小虬本人也可以加工制作一些。这是小虬的本事,不必小离过问的。比如小虬找来一个干葫芦,切成两半掏去干瓤,做成舀水的工具;小虬还在两棵树之间做了一个吊床,一个秋千。小虬刚做成秋千时坐上去悠了两下,说好玩。小离摇了摇头,评价说这件工具没有实用价值,只能玩玩。但小离也没让小虬拆掉它。她说不出玩这件事对小虬有什么害处。小离常常望着小虬出神:这么小的孩子不玩还能干什么呢,他首先得学会玩,学会了玩就学会了许多技能,一个小孩要是玩不出名堂,别的事情也很难弄出什么名堂。小离的教育理论便这样产生了。
余下的大半天,小虬是这样度过的:一半时间躺在吊床上,旅行生活太累了,他需要休息;一半时间用在秋千上,躺久了他需要活动活动筋骨。一天下来,当小虬坐在草棚里吃红薯时,天和地还在晃啊晃的。起初是天和地在晃,晃了一会儿小虬也弄不清是谁在晃了。但小离就坐在小虬对面,她清楚是谁在晃。
喂,小虬,你怎么啦……
小离的话刚出口,小虬已经从木墩上栽下去了,手里的红薯嗖地弹出草棚朝天上飞去。大约两天后一头过路的野鹿吃一堆嫩草时发现了那块寂寞的红薯,于是这块红薯便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小虬丢了红薯,把腿也扭伤了。这便是游戏的代价。也就是说想玩得高兴也可能付出代价的,你心里要有个尺寸,别玩过火儿。
其实更过火的玩法还在小虬心里装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