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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最后的沧桑

时间如行云流水一般转眼过去了。随着北豺的覆灭,属于狼群的新时代开启了。草原上的每一天都非常热闹,每时每刻都有各种生生死死的事情发生。

北豺渐渐消失后,狼群的数量开始增多起来。幸存下来的北方狼很快融入了本地狼的群体中。越来越多的混血后代诞生出来。这些混血后代们继承了两种狼群血统的优势,它们的体格如北方狼一样强悍与凶猛,而性格又像本地狼一样坚忍与勤奋。

而这些混血后代中的许多佼佼者,都成为古北山家族的成员。

在与北豺的战斗中受到重创的古北山家族,依靠柯勒的强大感召力,维持住了狼群没有崩溃。熬过了最困难的时期之后,依附的成员渐渐增多,又恢复了往昔的繁盛。

此时的古北山家族,已经是东南草原第一大狼群家族,拥有百位以上的成员,其中包括了柯勒一家在内的十几个大小狼群家庭,近百只成年狼,以及大量的幼狼。它们统治着广阔的土地。

在暖季里,除了二三十位核心成员依旧跟随柯勒之外,其他小家庭都在各自的区域中生活。而到了冬季,随着驯鹿的回归,所有家庭都会向着柯勒的营地聚集,回归到柯勒的身边,在它的带领下,进行声势浩大的围猎。

如此庞大的家族,是东南草原狼群生存史上从未有过的。只有一个原因:柯勒以自己的勇猛,智慧和魅力赢得了所有狼的信任,崇拜,和敬畏,它们相信只有跟随着柯勒,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柯勒的三个孩子成年了。而就像柯勒所预感的那样,它们受到各自不同性格的驱使,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阿奇在两岁之后便离开了狼群,独自向着更广阔的草原深处流浪闯荡去了。塔塔选择留在了家族中,它成为一只优秀的冈萨,并且在家族中的地位蹿升非常迅速。渐渐大有成为家族二号实力的趋势。

而古北山家族原先的二号实力桑卡,随着岁月更替年龄增长,体力渐渐不复当初。在一次秋季狩猎野牛的过程中,它被垂死挣扎的野牛撞伤了肩膀,走路变得一瘸一拐,很久都不能恢复。在初冬的某一天夜里,桑卡突然离开了族群,消失在了草原深处。

柯勒沿着桑卡离去的踪迹追了很远,然而一无所获,它曾经无数次发出呼唤,然而,没有回音。柯勒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从幼年起就相伴左右,一直支持着它,保护着它的好兄弟。

每一只狼都没有圆满的结局,当年迈和衰老不可避免地来临时,有些狼会选择战死在狩猎的沙场,而另外一些,则会选择独自流浪。无论如何,它们不愿意让身边最亲密的伙伴看到自己最后的样子。

柯勒明白桑卡的决定。只是它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柯勒每天都会对着西下的夕阳发一会呆。又或是昂着脑袋发出几声凄凉地长嚎。狼王的嚎叫声总是会得到很多响应,然而这其中,却再也没有了柯勒熟悉的那个声音。

不过狼群中也并非只有悲伤离别。

娜莎又接连生下了两窝幼狼。柯勒的后代一下子扩大到了十几只。这一次,它不再需要独自辛苦地抚养幼崽们了,除了女儿朵雅之外,家族中很多年轻没有生育的母狼都来帮忙哺育幼崽。得到了充足的奶水和悉心地照顾,这些幼狼们大都很顺利地成活下来。

脱离古北山家族的公狼摩奇成为一只头狼,并且拥有了一支由十几只本地狼组成的异血缘小家族。摩奇的强势和狡猾,让那些习惯了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的本地狼对它又是崇拜又是畏惧。

它的领地在古北山家族的西面,起先只是不大的一片草甸。然而仅仅过了一冬,它便打败并且赶走了另外两支本地小狼群,把原先属于北豺的暗森林与巨石山谷一并纳入了自己的王国之中,领地迅速扩大了一倍。

摩奇的成长,也一如柯勒所预料。

从那个冬天在鹿苔谷一战之后,柯勒便已经意识到摩奇不是一只普通的公狼。摩奇的眼中藏着一股傲然,锐利的光芒,它的一举一动都散发出强烈的王者般的自信和气势。从那时候,柯勒就知道摩奇再也不会回到古北山家族了。

不过,摩奇始终与古北山家族保持着联系。它偶尔还会出现在柯勒的领地上,或许是记着摩奇的救命之恩,又或是摩奇天生就拥有讨喜的性格,古北山家族的冈萨们都不讨厌它。而柯勒也从未发火驱赶过它。

只不过每一次见到摩奇,柯勒都能感觉到这只公狼的气势又增强了一些。柯勒相信,假以时日这只公狼必定会成为东南草原上新一代的强大狼王。也许到那时候,摩奇的狼群会成为古北山家族最大的竞争者,然而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现在,柯勒决定不去担心这些。

初冬时节,摩奇再一次进入了柯勒的家族领地,并且罕见地逗留了数日,而这一次,当它离开的时候不再是独自一个。它带走了柯勒的大女儿,已经成年的母狼朵雅。当朵雅依依不舍地与母亲娜莎和幼狼们告别的时候,柯勒并没有在场。

它正站在远离营地的一处小山上,遥遥地望着这一切。这个情景看上去那么熟悉,在它脑海中,在它的记忆深处,似乎曾经发生过。实际上,柯勒很早就察觉到了摩奇对朵雅的好感,然而它并没有阻止,而是采取了宽容的态度,任凭朵雅和摩奇自由自在地走到了一起。

柯勒喜欢摩奇,就像它喜欢自己的小儿子阿奇一样,它喜欢看到这些年轻的北草原狼在这片土地上自由自行在地闯荡。一如它自己年轻时候一样。

是的,柯勒已经不年轻了。

虽然它的年龄仍算壮年,它的身躯仍旧威武雄壮;虽然每一次狩猎它仍然冲在前面;虽然它仍能够一口咬断野牛和驯鹿的喉咙;虽然庞大的狼群依旧在它的控制之下,强壮的冈萨们仍然对它恭敬顺从。

然而,它却已经感觉到,力量正在从爪子缝里,从牙齿间,从嘴巴边微微泛白的毛发上悄悄地流走。每一次激烈的追逐搏杀之后,它休息的时间变得比以前更长了。然而作为狼王,为了它的领地,妻儿以及族群,它必须努力保持住自己的巅峰状态。

它会一直努力下去,直到最后。

柯勒并不担心最后。它的生命历程中已经亲历过无数生死。对于死亡,从最初的恐惧,躲避,到后来的努力战胜,克服。它早已学会了怎样看待死亡。它从不担心明天会发生什么,它只做好今天的事情,它只活在当下。

只不过,当盛夏季节来临的时候,它仍然会独自来到沧澜河故道。站在那片广阔的已经被莎草和白茅所覆盖的昔日河滩上,久久地凝神。或许,它仍在猜测这条消失的河流究竟去了哪里,这是它一生中少有的,无法解开的谜团。

自然之神的力量太过神秘,强大,以及变幻莫测,谁也无法揣测,更无法与之对抗。不单是狼,任何生物也不能,。

就在这个夏季,一场天雷引发的大火,几乎烧掉了旧河道以西的整片草原。一连几日之内狼群们都能嗅到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焦臭味道。天火将大群逐水草而居的黄羚和水麂驱赶到了古北山家族地盘上,柯勒和几只冈萨们一起,趁此机会训练幼狼们狩猎,忙得不亦乐乎。

天火终于熄灭之后,却又是一连几天几夜的大雨。把被火烧裂的大地重新浇得透湿,最后,大雨引发了一场滔天洪水。洪水退却之后,柯勒惊奇地发现,沧澜河又回来了!

滚滚河水泛着白色浪涌,淹没了长满荒草的旧河道,漫过了两岸低洼的冲积平原。一路向西缓缓流淌,割裂了东南。一切如初,就像它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它是如此的神秘,谁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现的,就像它消失时一样。

在沧澜河回归的同时,幸存者们又回到了先前的领地上,一切生活重新开始了。草原又恢复了热闹与安详。天火烧掉了半个东南草原。同时,也毁灭了一些患病的动物以及腐烂的尸骸。大洪水让沧澜河道重新充盈,各个物种的经过了严酷的洗礼,又再次焕发出新的生命光辉。

天火,洪水,这些灾难似乎是自然之神定下的,某种生命淘汰机制。每隔一段时间,它们就会爆发一次。毁灭掉一批生灵,然而,又给另一些生命留下更宽阔,更充裕的生存空间。

在洪水褪去之后的第七天黄昏,柯勒躺在远在草原最南端的一片长满莎草的山坡上,眯着眼望着太阳缓缓地降落在地平线下。

狼的视力极好,然而却无法欣赏艳丽的色彩,否则,柯勒也许会发现,此刻的夕阳令大地染上一层浓浓的红色,好像染了满了血,非常凄美。

一些异样的声音被风吹送着,飘进了柯勒的耳朵里。

那是一种柯勒从未听过的奇特声音,婉转而复杂,似乎包含了很多信息。柯勒顿时支棱起耳朵,从草地上爬起来,转动着脑袋四处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片刻后,它找到了。在地平线那段,出现了一些移动的小点。是什么?黄羚羊吗?白臀鹿吗?野牛吗?狼吗?柯勒猜测着,可是看上去却都不像。渐渐地,那些小点近了,柯勒发现,那是一些它生平从未见过的奇异生物——

这些生物头上没有角,身后没有尾巴,身躯又细又瘦,像一截冬季里的白桦树桩。然而最奇怪的还是它们走路的样子——它们的两条前肢垂在身体两侧,像断了似的左右摇摆,而两条后腿则直直地立着,左右交替行走,这可太怪异了!柯勒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行走姿势。而更奇特的是,这些生物们一面行走,一面从那个小小的头颅里发出一些婉转复杂的叫声。简直比森林里的鸟鸣还要复杂。

这到底是什么动物?柯勒不知道。

虽然,这些生物身上挂着一条条五花十色的毛皮。但柯勒很清楚,它们不是黄羚,也不是狐狸,不是驯鹿,也不是白臀鹿。鼻子不会欺骗柯勒,这些怪异生物的味道不属于任何一种食草兽,或是食肉兽。

柯勒的两只耳朵由于从直愣愣地竖立,变为了低伏,放大了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前方。刚刚的惊讶,渐渐地化成了一种恐惧的感觉,从心头蔓延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它对这些怪异生物产生了恐惧。

这些怪异的生物个头不大,甚至还赶不上一头小白臀鹿。它们没长爪子,也没有粗大的牙齿,看上去一点也不凶猛。然而让柯勒恐惧的是它们的眼睛。

这些生物的眼睛与任何生物都不同。很大的眼白,很小的瞳孔,这眼睛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当柯勒的目光与它们对视的时候,一股战栗感从脊骨上冉冉升起,后背上的狼毛不由得一簇簇耸立起来。

柯勒纵横草原数个春秋。它遇到太多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巨大的鬃背锯齿兽,小山一样的长毛象,古拉兽,还有凶狠的北豺。它都无所畏惧。然而,眼前这种怪异生物的眼神,却不是任何猛兽能够相比。这眼神中露出来的不是凶狠,而是一种更为可怕的力量,让柯勒心惊胆寒。

这种生物,太可怕了,一定不能靠近它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柯勒猛地昂起头,发出一阵警示的嚎叫声,接着,转身几步跑下山坡,消失在深草丛中。

这些让柯勒感到恐惧的生物,是一种叫做“人”的生物。

他们来自遥远的西南方,经过了很久很久,穿越了大陆的脊背,迁徙到这片草原上。与狼群一样,人也是一种依靠群体生活的动物,他们没有猛兽的尖牙利爪,但是他们的大脑非常发达。

水草丰美,动物繁多的草原迷住了这些人类,他们结束了漂泊不定的生活,开始在大草原上定居下来。

接下来,人类使用智慧驯服了南来北往的驯鹿,使这些高大的食草生物成为自己的衣食来源。后来他们又驯服桀骜不驯的乌鬃马,野牛,岩羊等等一大堆四蹄兽,将它们圈养起来,让它们变成供给人类衣食所需的牲畜。

有了充足的食物来源,人类开始在这片大草原上开枝散叶,繁衍生息,他们数量变得越来越多。他们渐渐成了这片草原上新的统治者。而曾经是草原之王的狼,数量变得越来越少。

很多很多个春秋过去了,草原上的狼已经很少很少了,不仅是狼,其他野生动物也变得很少很少了,难得一见了。而人类却变得很多很多。他们在草原上放养成千上万的牛羊,开辟田地,种植各种粮食,建立房屋,村庄,城市……草原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人类给这草原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雅利安。

——致远去的草原,以及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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