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据莫斯科华文报纸《龙》的消息:“25日凌晨3-5时,恐怖分子允许人质中的儿童与家人通电话,并让孩子们转告家人,如果这些家长们25日中午12时能在红场举行集会示威,他们将把孩子们放出来。25日11时30分时,红场上陆续出现了参加集会的人群,其中还有俄罗斯著名的导演和演员。
“又有消息说,当时红场附近已戒严,其原因不明。而百姓们则认为这样的集会并不是为政治目的,他们是为孩子的生命抗争。
“另据报道,在25日中午12时25分左右,人质中的8名儿童已被无条件释放,他们中最小的6岁,最大的12岁。目前,这些儿童正在接受心理医生的帮助和治疗。”
这么说,相当部分人质在胁迫之下都站到绑匪那边去了?
雨变成了雾。莫斯科秋季连正午都有这样的雾?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也是一团雾水。
小黄怕我们寂寞,派她的司机伊戈尔送我们去游览市容,老周自然也是要作陪的。小黄向伊戈尔关照了几句,又匆匆走了。
红场和克里姆林宫是去不成了。我们过乌克兰饭店,沿莫斯科河,能远远望见克里姆林旁的尖塔,有一种酸酸的遗憾也是酸酸的满足。
车直奔列宁山上。列宁山本来是一个观景的好地方,可雾蒙蒙之中,山上山下什么也看不清。倒是有两三对着结婚礼服的年青人,和他们的亲朋好友,在那里又说又笑又唱。俄罗斯青年的婚礼就这样:三辆四辆小车,八、九、十来个好友,鲜花、教堂、无名烈士墓,就齐了;远不如中国今天的青年人那么奢华那么讲排场。
我想他们肯定已知道身边刚发生的震惊世界的人质事件,不管其中有没有他们的同学、他们的朋友,生活还得照样进行,爱情还得照样进行;该亲吻的亲吻,该结婚的结婚。从他们身上看不到担忧更看不到惊慌。
列宁山上买旅游纪念品的一些小摊引起了我的兴趣。俄罗斯工艺品中,套娃堪称一绝,大概从俄罗斯回来很少有人不买套娃送人的。我家里已有了几个套娃,可还是忍不住要多看一看。我一眼就发现套娃也有了新花样,不光是漂亮的俄罗斯小女孩,还“与时俱进”,出现了领袖人物和作家的套娃。比如说,有普京像的套娃,里边由大到小依次是叶利钦、戈尔巴乔夫、勃列日涅夫和列宁,这是按时间顺序的,列宁像反而最小;比如说,有毛泽东像的套娃,里边由大到小依次是江泽民、邓小平、周恩来、朱镕基,这又不知按什么排列,在中国人看来有点没有规矩了;还有普希金像的套娃,里边由大到小依次是托尔斯泰、陀斯妥也夫斯基、契柯夫和屠格涅夫,这从时间顺序上似乎也乱套。反正你说它记念品也行,玩具也行,看着好玩,只是对领袖人物有些大不敬。
更可笑的是套娃中竟然有一个拉登的,我没有打开看也没有买,里边依次有谁也就不知道。我毕竟是反对恐怖主义的。可事后我有些后悔,该打开看一看的,看在俄罗斯普通人心目中,除开拉登,还有哪四个恐怖主义领袖。
列宁山上的莫斯科罗蒙诺索夫大学,笼罩在更浓的雾中,以致你都仰视不到它那辉煌的塔尖。但它巨大的身影依然感染着你。它前面宽广而静谧的大道和士兵般肃立的林荫依然感染着你。在二次大战刚刚结束的年代,当时的苏联政府就建筑了如此规模的大学城,其魄力,它对科学和教育的重视让世人赞叹。
伊戈尔又把我们带到胜利广场。这是1995年为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而建的,占地面积极大,包括纪念碑、展览厅和广场。蒙蒙雨雾中,纪念碑上挺立的武士剑尖向下,直刺脚边的秃鹰。
我们从碑前下台阶时,正好遇到一位长得跟列宁一模一样的人,似乎要跟我们说话。我正想上去问点什么,老周拦住了我说,他要跟你照相,是要钱的。我恍然大悟。在中国,不也有演领袖的特型演员,别说跟你照相,上台挥挥手都要出场费的吗?于是我反而向他挥了挥手,喊一声: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就走开了。
还是不停的雾。从前只知道伦敦的雾,原来还有莫斯科的雾。文革中读过一本留苏学生写的打印的长篇小说《雾迷莫斯科》,那时自己很“左”,觉得小资味十足。那故事记不得了,可那雾却记住了。
此刻,那800名人质,可也在雾中?
我们沿着阿尔巴特街,又参观了斯巴斯基大教堂。雨蒙蒙中不知不觉已近傍晚。
刚刚回到分社招待所喝了口水,小黄跑来说:看来,不满足一次你的要求也不好意思,这样吧,你们赶快跟我上车去现场,不过千万别乱跑,一定要带好护照。
黄慧珠终于满足了我“请战”的要求,我高兴得几乎是跳起来。
我赶紧拨通了北京的电话,告诉家里我要跟新华社记者一起去现场,我会注意安全的,不用为我担心。而中午时分我已拨通了新西伯利亚的电话,我的朋友马福林不但不为我在莫斯科担心,反而羡慕我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甚至说自己真希望就在人质中,这也是个性情中人哪!
我三下五除二套好衣服,提上数码相机就下到分社门口等车。还是伊戈尔的车。上车时小黄再一次问:可带好了护照?
10分钟后我们就到了事发地点。如果步行穿小路,也就30分钟。我看了一下街名,是杜勃罗夫斯卡娅街。当然,街口,整个横截面都已被警察封锁,虽然没有明确的封锁线。
而实际上已形成两道线,第一道非经特许谁也进不去,第二道几乎已是新闻大战的冲锋壕:好多锅盖状的卫星接受器、卫星发射车辆,记者们的各种远程大炮--长镜头,炮口都对准前方,细雨蒙蒙的前方。看来记者们和人质一样,40多个小时之后,也已疲惫不堪。站着、坐着、聊天吸烟的,什么姿势都有。似乎一切都很平静。难道是大战之前的平静?俄罗斯官方只允许自己安全部门的记者进到第一道线拍摄,我想这是对的,以免给其他记者特别是外国记者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第二道警戒线之外,两排足有几十辆上百辆的大轿车整整齐齐地停在杜勃罗夫斯卡娅街上。可以想见,这是随时准备接应人质,接应伤者或死者的。估计它们在此待命已经很久了。自然还有警车、消防车和急救车。可见莫斯科政府已作了多方面的准备。
小黄同警察交涉着,出示她的证件,没有结果。而此时,正好有一批举着标语牌的示威者,也就十来个人吧,正从警戒线边往外走。示威者也不声不吭,他们似乎也缺少底气,抑或是累了?
反正从这条街上是看不见现场了。小黄说,我们从另一边绕过去。于是我们紧跟着她,穿过两座居民楼,走了一个直角形绕到另一条小街。果然,这条小街人少多了。小黄指着前面:看!那就是轴承厂工人文化宫。我想,这条街或许就是后来报上说的梅尔尼科夫街了。它同杜勃罗夫斯卡娅呈十字交叉。
我顺着她的手势,可不是,尽管暮色将临,更兼细雨蒙蒙,那一块巨大的灯箱广告,占了整个文化宫前面一半的面积。哦!这就是24小时电视直播里反复出现的那个镜头。文化宫有三层楼那么高,灯箱广告也有三层楼那么高。苏联时代有这样的传统:大工厂都有很排场的文化设施,绝不亚于城市的剧院。这传统也影响到五十年代的中国,比如哈尔滨轴承厂、齐齐哈尔重型机器厂,它们的工人文化宫都在市里是数一数二的。这就是为什么音乐剧《诺尔德·奥斯特》会在一个工人文化宫上演,又有那么多外国人来看的原因了。
雨似乎越下越大。透过雨帘和那些刚刚落叶的枝条,我凝望着暮色中那绿中带黄的巨大霓红灯广告,也就是凝望着那个文化宫。我与它之间的距离,大约也就80-100米吧。我和小黄夫妇正想拍几张照,哪怕是模糊不清的照,这时,一个手持冲锋枪、身着迷彩装、戴着头盔的士兵走了过来,以不可商量的口气要我们走开。我这才仔细观察了一下周边情况:这条通往剧场的小街已停放了七八辆军车,许多戴头盔的士兵已坐在里面,静静地待命。正前方,大约离剧场30米处,又有一道岗,也是士兵把守,不让任何人走近。小黄说:昨天我还到了那道岗,今天更严了。我们旁边,也还有两辆新闻转播车停在那里,看不出是什么电视台的。我们要对这两辆转播车拍照,居然也被士兵严加制止。小黄出示她的记者证,也没用。小黄说算了算了,要我们赶紧离开,不要同他们争。小黄是对的,非常时期可以采用非常手段,你不服从,妨碍公务,拘留你几天你是没话可说的。
我忽然想到,这大概就是俄罗斯的反恐利剑--特种部队“阿尔法”!莫斯科华文报纸这样介绍“阿尔法”
“阿尔法”别动队的历史要追朔到1974年7月。它最初的名称是A小组,隶属于克格勃,1991年改为现在这个名称,隶属于俄罗斯国家安全局。现在它有成员约700人,其中包括一支250人的精锐部队和几支较小的分遣队。别动队成员个个武艺超群,既有百发百中的狙击手、胆大心细的爆破手,也有业务纯熟的无线电报务员、技能高超的解密专家,还有攀岩高手“壁虎”和水中蛟龙“蛙人”。每名“阿尔法”队员都能熟练驾驶各式汽车、飞机、轮船、坦克、装甲步兵战车,擒拿格斗、攀岩涉水、投弹射击、跳伞越野也样样精通。
1993年,俄罗斯民航一架伊尔-86客机从矿水城飞往莫斯科途中,被一名命叫札哈里耶夫的中年男子劫持。“阿尔法”别动队闻讯出击,趁夜色从飞机底部的货舱进入客舱。一场短兵相接,劫持者束手就擒。
1997年,又一起劫机案发生,“阿尔法”别动队临危受命,劫机者被捕,142名乘客安然无恙;10余天后,“阿尔法”又挫败一起劫持瑞典外交官的人质事件,恐怖分子被击毙。
两次车臣战争中,“阿尔法”更是锋芒毕露。
1995年6月14日,车臣匪首巴萨耶夫率200余名武装匪徒,乘车潜入俄南部城市布琼诺夫斯克,将近1000名政府工作人员和医务人员等劫为人质,要挟俄政府停止进攻格罗兹尼。“阿尔法”别动队奉命来到车臣战场,歼敌任务异常艰巨也非常危险,好在最后联邦政府采取了退让政策,才使几十名特种队员免于牺牲。
1996年,车臣另一匪首拉杜耶夫率领600余名匪徒冲入基兹利亚尔市,把3000名医生、护士和市民绑为人质。“阿尔法”别动队担任强攻突击队的第二梯队,负责最后解救人质。经过殊死搏斗,人质终获自由……
同“阿尔法”别动队一样担负反恐任务的还有1991年8月成立的“信号旗”别动队。它原隶属于苏联克格勃反间谍局,1991年和“阿尔法”别动队一起转属俄总统保卫局,1993年底解散,后又重建,现隶属俄国家安全局反间谍局。
“信号旗”别动队共有队员约350人,主要任务是反颠覆破坏、反恐怖,保卫重要目标和首脑人物的安全,确保国家大型活动的顺利进行。该别动队所辖的“韦加”特种反核恐怖分队是为了打击核恐怖主义而建立的精锐组织。该分队不仅聘请了反核恐怖专家担任顾问,而且其成员也个个都了解本国和世界主要国家的核反应堆结构、工艺流程等。自组建以来,“信号旗”也功勋卓著……
西方媒体评价:俄罗斯的别动队毫不逊色于美国的“捷尔塔”特种部队和英国的cac部队,而且在许多方面都超过了他们。
--谁也难预料人质事件的后果,但现在,普京手中毕竟握有打击恐怖主义的两把利剑,普京不会手足无措的。
……我望着这条小街,真是有点依依不舍,可也只能如此。前面就是两栋居民楼,而前一栋楼的斜对面就是剧场。居民楼前还不时有人往这边走,男女老少都有,看来就是楼里的住户。行人也没带什么行李之类准备逃难,一个个都很从容不迫的样子。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就在一群亡命徒的枪口和炸药前面?我忽然深深感到莫斯科人的镇定,俄罗斯民族的镇定。这可是一触即发的战争啊!难怪拿破仑和希特勒都败在莫斯科,都败在俄罗斯。
小黄说:你们看到了,就这些了,只好这样了。
就在我们正要离开杜勃罗夫斯卡娅街的时候,有两辆豪华轿车从我们身边缓缓驶向警戒线。小黄说:可能是某个政要去同劫匪谈判。事后我们从报上知道,那个人可能正是前总理普利马柯夫。
晚饭依然在分社食堂。事态没有进展,吃饭的人比前两餐多。小伙子们七嘴八舌地发布着新闻也开着玩笑,有时还得回答我们两个“外来人”近乎常识性的问题。
新闻可依然没有轻松的:
约14:10,俄罗斯官方否认想与车臣首领马斯哈托夫联络,只是决定那些在车臣有影响的人物应当发挥作用来解决人质问题;
约14:20绑匪已列出97名人质名单,外国人中有美、德、英和原独联体国家的人;
约14:25,昨天被打死拖出来的死者身份已确定:叫奥丽卡·尼古拉耶夫娜,莫斯科人,1976年生。她是一位卖香水的商店服务员;
约14:30,绑匪要求紧急与印古什前总统电话联系(事实上绑匪一开始就用手机同外界甚至中东某些国家的人联系);与此同时,给人质送水和食品的谈判也没有进展;
约14:45,德国外交部确认有两名德国公民被劫为人质;
约14:50,绑匪特许以前以报道车臣战争出名的女记者安娜·巴里特科夫斯卡娅进入剧院,有一名医生同去;
约15:10,俄罗斯一位副总理与被劫人质家属见面,讨论解决事态的可能性;
约15:15,劫匪对巴西记者称,他们任务已完成,如果车臣战事无改变,他们及人质哪儿都不去;
约15:20,红十字会驻俄代表与劫匪谈判,要求进入剧院医治病人,劫匪暂时只同意与外国红十字会员接触;
约15:30,一些参加红场附近集会的人被警方扣留,护照被没收;
约15:50,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长在同普京会面后说,如果劫匪释放人质,他们的生命安全将得到保证……
记者们说着说着,就给普京当参谋出主意了。有的主张:要趁劫匪同意送水送食品的时候,把“蒙汗药”送进去;梁山泊好汉不就常用“蒙汗药”吗?有的主张:特种部队应当先打“迷魂弹”,不管好人坏人,统统让他们先晕过去再说。我是第二种说法的拥护者,恐怕也是倡导者。反正坐着说话不腰疼。
作为一家之长,小黄说:看来这事件还得拖一段时间,大家要有准备。办公室的同志辛苦一下,去买些水果点心,大家多注意身体。今天是周末,大家也放松放松。
分社的周末,当然也是年青人的周末。可在秋雨霏霏的今日,在被西方媒体称为普京的“911”的今日,除开去现场值夜班的,他们也只能跟平时一样,聚到会议室里,唱唱卡拉ok,或边吞云吐雾边打打牌。本来他们还可以去看电影,看歌剧。他们中也有人同我一样,本来很想去看那场名叫《诺尔德·奥斯特》的音乐剧的。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渐渐变成了雪,大约是6:30分,天还没有亮。
电视画面里,事态似乎在严重发展:出现了坦克的镜头,剧场里有人奔跑的镜头。还有时断时续的枪声和一声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