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早就躲到后面去，穆遇之一出来就看见了那个少年。她回想了下，始终没有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他。看来她当初的运气还是好的，虽然遇到了雨天，但至少没碰上这么一号人物。
林中充盈光亮。除了月亮的光以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升腾在林间的各种小团光球。那是正在空中休憩的妖怪，它们似乎并没有受到雨水的影响，闭着眼睛缩成一团，安静地浮在树木的缝隙间睡觉。那少年站在树枝上，目光越过它们，对准了马车。
眼看少年有毁了这辆马车的打算，不准备站在林子里淋雨的穆遇之连忙道：“雨停了我们就走。”
少年冷哼道：“下雨？小姑娘，你当真以为这是雨水？”
宋楼应最先察觉出不对。他伸出手，发现雨滴降落的节奏时快时慢，再加之空气中别的味道，宋楼应推断道：“这是河水。穆小姐，这附近有一条河。”
河水能从天上落下来，看样子那里有一场打斗，而且绝非凡人之间的打斗。宋楼应记得式神总是要跟在主人身边，而且一有召唤就得赶去。从这少年目前表面悠闲，实则焦虑的神情来看，他的问题可不止找不到主人这么简单。
宋楼应正想再问些什么，身后响起一个迟疑的声音。
“管。。竹，你的名字是管竹，对吗？”
说话的是穆遇之。这句迟疑的，嗓音还很稚嫩的话直接让少年变了脸色。
穆遇之若有所悟。那一世的她偶尔也会莫名其妙地得知一个陌生人的名字。集市上戴着动物面具的人，打猎时林间越过的少女，现在想来，他们大概都是妖怪。穆遇之终于知道了，她居然可以轻易地得知妖怪的名字。她对着少年旁边的那一行凭空出现的字，挨个地念下来。当然，这些字别人是看不见的。
那些字还闪着光亮，像极了萤火。穆遇之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
“穆小姐！”宋楼应怕管竹做出什么事，连忙叫她。
然而穆遇之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管竹不知她要做什么，也没有做出反应。穆遇之走到少年站着的树枝下，她抬起手臂时，那些字轻轻往下飘落，停在她的眼前。
穆遇之闭上眼睛，慢慢地摸了上去。
眼睛只能看到黑暗，但在这黑暗中，河流的光亮越来越多。穆遇之在河边见到一个持剑的男人，他跪在地上，急促地呼吸。
“管竹，你的主人，就在——”
穆遇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管竹的心跳加紧一分。
“那里！”
穆遇之的手指坚定地指着东南方向。管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了什么般，立刻从这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上去。
几根树枝弯了又直后，管竹的身影已经走远。穆遇之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此刻落下的河水倒是更多了，宋楼应微皱眉头，抽出他今晚带来的那把伞。
伞柄旋转，飞入半空中。穆遇之仰头看它，只见伞面上绘着的赫然是地狱里的可怖情景，在夜色中闪着灼灼的光。这把伞越转越快，最终，这附近一大片的林子都再也没有河水的侵扰。
穆遇之见状，便叫车夫继续赶路。但是，她刚一上车，那伞就跌落了下来，水滴复而落下。
噼里啪啦的水滴砸在地上，混合着远处隐隐的悲鸣。穆遇之顾不得擦脸上淌下的水滴，怔怔地道：“楼应，那是。。剑的哀鸣。”
她太清楚这声音了。她做皇帝的这十几年里，曾四次征战，她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看那些被刺杀的敌人时，这声音便由风声灌进她的耳朵里。穆遇之没想到现在又能再次听见这种声音。
巨大的狐尾扫过树干。在树枝噼啪的折断声中，穆遇之和宋楼应诧异地回头去看。方才的管竹这会儿正抱着一个男人，飞速地往他们这里而来。在管竹的狐尾后面，还有一条吐着信子的青蛇。
青蛇紧追不舍，而管竹显然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想过去帮他的穆遇之被宋楼应伸手拦下。他虚空画符，不一会儿，他们脚底下的土松动起来，像有什么东西竭力地想往外钻。
青蛇刹住，盘在树上定定地看着他们。这青蛇发声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可知我姓什么？”
管竹怀里的人声音微弱地道：“何不留那人一条活路？”
青蛇的声音带了笑意：“主人说不要留，那我当然不会让他活下去。你记住，我姓苏，这是我的主人的姓氏，也是他给我的荣耀。”
管竹咬牙道：“冠上了那人的姓氏，就真以为自己很有能耐？”
“呵。”青蛇又绕了一圈，这次它盯上了一旁的穆遇之和宋楼应：“是你们在动用符术？还差得很远呢，小孩子。”
语毕，青蛇倏忽不见，而地上松动的土炸裂开来，露出截截白骨。
按照往常，这些白骨早该出来了，那条蛇是什么妖物，竟能生生地把它们压制这么久。。宋楼应不敢相信这一切。
“管竹！”穆遇之奔向管竹。管竹的主人这时已经咽气，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管竹额头上的白色印记渐渐淡去，狐尾也收了起来。
“那家伙的主人在都城。”管竹突然低声道。
“什么？”穆遇之问。
“你们是要去都城的，对吧？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主人想救的人已经被他们带走，我不会让主人带着未了的心事离开。”
穆遇之没有立刻回答。原先她是想要找一个能通阴阳的人的，身边多了一个妖怪算是怎么回事？而就在这时，宋楼应语气平静地道：“你的主人应该不止有你这一个式神。”
“式神不一定只是妖怪，是吗？”穆遇之道。
“是的，死去的人的灵魂，也会成为式神。”
死去的人的灵魂。。
“你可知他五世为人，每一世都是人中龙凤？你找不到他每一世的宿敌，就别想着和他抗衡。”
听他的意思，苏成欢每一世的宿敌的灵魂，一定还存在于这世上。他们会不会，也成为了式神？
身侧，管竹情绪低落地道：
“主人的确不止有我这一个式神。另外一个就在都城，但是。。”
“但是我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承认这个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