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空气中的寒意渐渐加重了，柳致迎着朝阳而起，回忆起昨晚之事，不免有些惆怅——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竟没能好好赏月。一边心中默默惋惜，一边慢条斯理地穿衣服，打开窗户，微寒的空气伴着风声进入，柳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山间的清新之气顿时充盈心肺。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是七点半了。
“啊！”刚一出门柳致就迫不及待地惊呼一声，引得屋子里一位童子与一具骷髅瞩目。
“哦，是白月初啊，吓死我了……”任谁在清晨见到一具骷髅在自己厅堂都会吓得叫出声的吧？柳致缓和了一下心情，接着说，“月初，我说……你能不能和妙韵一样，变个人形？”
“你这人胆子也太小了些！”骷髅无奈地说着，“不是我不愿意化形，而是我现在心神受损，无法化形。”
“那我看故事里头那些妖精不是可以随意变换形象的吗。”对于白月初无法变为人形这一点，柳致显然很失望。
“哈哈！你所说的恐怕是‘幻形’吧！山精妖怪们用幻术遮掩自己本来身形，这算什么本事？即使我现在心神受创，也能幻形。”白月初听柳致语气中有些贬损自己，不由为自己辩解。
“那你就幻形好了！”
“你……”白月初觉得自己上了柳致的当了，轻轻哼了一声，“好吧，谁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你们人总是如此执着于外在的虚饰，我不论幻形与否，其本质都是如一的。”
白月初说着便在柳致面前幻化出皮肉，青丝若瀑，白衣如练，眉目含笑，有着一股天然的欢脱，自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
“你这样真好看。”柳致从未见过如此风韵的女子，这是不属于人世的，超脱世外的美丽，一时让他着迷。
“哼！世人果然执迷于事物虚华的伪饰，片刻之前的我，与现在的我有什么区别呢？”白月初给了柳致一个白眼。
柳致明白，面前的这位美人其本质依旧是骷髅，他本能地想要反驳，但不知为何，面对这位妖仙之时柳致有种无可辩驳的感觉，若面前的是柳晦，他此刻早已用另一番歪理将对方说服，可是如今，柳致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反驳自己认同的，便告辞去卫生间洗漱。
这山野间确如柳晦所说的一般无趣，开始的新鲜感消退以后，柳致终于感受到了这迟来的无聊。
早餐以后，柳致把衣服洗好晒了，又把木桶里的毛皮捞出来晾晒，看看时间才九点半，就把廊上的两个畜生拖到浴室去折腾了一番，这一折腾就是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正好是该准备午饭了。
午饭很简单，一荤一素，那天的鹿肉还剩下许多，随便炖了一下，又去地下室拿了些青菜炒了一下。最近妙韵对吃表现得有些兴趣恹恹，而白月初则对吃毫无兴致。
午饭之后就是漫长的下午了，阳光照进书房，柳致正在案上拿着一本线装书看着，却显得有些困倦。这满纸的之乎者也让他昏昏欲睡，但他的任性又不允许他就此屈服，他此刻正在与自己、与这无法澄静的心情做斗争。窗外，风涛阵阵，白愚和黑暝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上午刚刚洗净的毛发此刻又一次染上尘土与草屑。而两位妖仙正在以自身的倦怠享受着这午后慵懒的阳光……
“你在看什么？”风声吹响房檐的风铃，柳致回头看见白月初端着两杯泡好的茶进来。
“白姑娘，你说世上真的存在什么‘鲲鹏’吗？”接过白月初递过来的茶杯，柳致向这位妖仙询问心中的疑惑。
“鲲鹏？什么鲲鹏？”骷髅幻化的美人反问道。
“就是庄子所说的，北冥的巨鱼，化成巨大鹏鸟，乘风前往遥远的南冥……”柳致把手中的书交给白月初，向她描绘书中奇异的生物。
“哈哈哈！世上哪里会有这种生物呢！”白月初听了柳致的话，又看了一遍手中的书，如是笑道，“此言心也！”
“心？”柳致显然无法理解。
“是的，这里说的是‘心’。这在文章的开头就说得很清楚了，鲲的本意就是小鱼苗，这里却说是大鱼，小小鱼苗何以能成此之大？非身大，而是其心量广大故。”白月初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是追求逍遥的心，他在追寻无所拘束的绝对的自由。”
“那鲲鹏得到了吗？”
“没有，他只是在追寻的道路上，他虽然有广大的心，又能超脱形体的拘束，但他这还不能算是逍遥，他要借助天地之间的风，他强烈的心意也在这条通往逍遥的道路上成为了他的拘束。”白月初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心为什么会成为束缚呢？”柳致无法明白，既然是心成就了他，为何又会反过来成为束缚，又如何束缚了他。
“他的心意是追求‘逍遥’，但是这对‘逍遥’的追求是因为他心中‘有我’，他在内心将自己与外物分别开来，不能见人我如一，他将自己束缚在‘我’这个概念中，所以他不能得到真正的逍遥。”白月初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恍惚，似乎在追思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
“这其实说的就是妖仙啊，因心而成却也最终受困于心。”白月初轻叹了一声。
柳致本想开口说什么，但是看着白月初的神情却终无所言，窗外风声隐隐，有枯黄的叶子飘零，阳光悄无声息地游动……
……
八月二十这天清晨，柳致和往常一样，吃过午饭之后抱着黑暝坐在廊上，听风涛阵阵，看日光流动，这是他这几天从两位妖仙哪里学到的享受无聊时光的方法。
今天的风中似乎带着点特别的韵味。
“姐姐，原来你藏在这里！让妹妹找得好苦啊！”就在柳致昏昏欲睡之时，一道清丽的女声自渺渺天际之间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这满院的风声，一下子就将柳致的困倦赶跑了。
姐姐？在这山间的小院之中只有柳致、妙韵和白月初三人，而在这三人之中，能被称为“姐姐”的，恐怕就只有白月初一人了吧？柳致转头看了一眼听到声音而来白月初，却只收获了满眼的困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