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逸。”夏米试着唤他一声。
萧云逸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哑声道:“是沼泽。”
仿佛被这两个字吓得魂飞魄散,夏米捂住嘴,大睁着双眼!她听着自己失率的心跳,强迫自己冷静,她得快点儿想办法,深夜山中的气温已接近零度,很快萧云逸就会吃不消!
“手机,你的手机呢?快给我!”夏米冲他的方向喊,“我们得报警!”
沉默几秒后,夏米才得到答复,萧云逸的声音近乎绝望:“没用的,这里根本收不到信号。”
“不,不,一定能想出办法的!”夏米鼓励他,“你先把电筒扔过来,我需要看看周围有什么东西!”
萧云逸依言将浮在泥泽上的手电筒扔了过去。
夏米捡起来,借着光源观察周围,试着寻找一些能帮助救援的工具,但没用,周围只有石头、树叶、树枝,根本没有任何长度足够伸到萧云逸那一头的东西。夏米往几棵远一些的树跑过去,想截断一根比较长的树干,但她没有工具,赤手空拳根本无法掰断手腕粗的树干。
怎么办?
夏米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祈祷能快点儿想出有效的办法来!车上会不会有什么可利用的东西?夏米犹豫着,看了眼脸色惨白的萧云逸,决定冒险去看看,否则等在这儿也是死路一条。
“我去车里看看有什么可以用的!”夏米交代一声,便掉头朝山下走。
“夏米!”萧云逸在背后急喊。
夏米回头,猛然瞧见萧云逸的一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微亮的光,他的脸色惨白,嘴唇紧抿着,神情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恐慌。夏米的心一软,转身面对他,郑重地保证:“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萧云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夏米转身往回走,她能够感到背后的那双眼睛,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牢牢抓着她。
迷路了几次以后,才好不容易走了出去,找到之前停车的位置,但时间已经过去不少。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夏米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迅速打开车门翻找。令人失望的是车里只有几份杂志,半瓶伏特加,和一个小型工具箱。她又打开后备箱,在里面找到一副高尔夫球棍,她拿在手里比了比,没有用,这太短了!
难道真的毫无办法?她凝视着黑漆漆的马路,如果自己会开车,至少还能试着去寻找救援,但长这么大,她连方向盘都没摸过。夏米转头直直地盯着方向盘,或许发动试一试?就算她能顺利开走车,再要怎么回到这里呢?用什么做点标记?不,她很快否决了这种想法,她根本连如何发动引擎都不知道!
等等,夏米将视线移到后座宽大的黑色坐垫上,忽然眼前一亮,她激动得跳了起来!车垫这么大一块,又是平的,它肯定不会下沉!如果将三个车坐垫拼在一起,再加上高尔夫球杆,长度或许就够了!夏米想到这儿,赶快爬上车手脚并用地扯下车坐垫。很快,她就将三个坐垫抱在了怀里,再背上高尔夫球棍,想了想又将半瓶伏特加塞进坐垫里,拿起电筒,飞快地往山上跑去!
好不容易爬上去,找到大致的位置,体力耗尽的夏米累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一边深深地喘着一边摇晃手电筒寻找着那抹人影:“萧云逸!萧云逸!”
“……我在这儿。”有微弱的声音飘进夏米的耳中,她寻着方向照过去,果然看到了那大半个身子都被泥沼吞没的人,萧云逸已经明显地体力不支,他的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
“你撑一会儿,我现在就拉你出来!”夏米说着,却感到全身都是冷汗,眼前一波波的黑影涌上来,她捂住胸口干呕了几下,然后爬起身,告诉自己绝不能休息,一停下来体力就再无法聚集,萧云逸还在沼泽里,她必须救他!
“夏米?”萧云逸虚弱的声音再次飘过来,他仍旧保持着抱住木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已没有多余的一丝体力来活动身体,“……我以为你走了。”
夏米鼻子一酸,大声喊道:“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你快动一动,千万不要闭眼!”
“……很冷。”
“我知道很冷,你动一动,一定要坚持住!想想你父母,想想林妙然!你还有多少事没有做?你得活下去!”
夏米将车垫半拖半抱地往泥沼跑过来,跑到湿泥缠住小腿的地方,她便将第一块车垫丢出去,太好了!它浮在泥上没有下沉!
萧云逸在夏米的鼓励下终于试着动了动,但他太虚弱了,身子稍微转动都很困难。他望着十米外不顾一切要拯救自己的女孩,竟落下泪来,冰凉的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根本无法控制。萧云逸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接近死亡,夏米离开后,他几乎恐惧绝望到要窒息了,他将孤独而荒唐地死去,这片黑暗阴森的树林将完全吞没他,不留一丝痕迹,直到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人在大自然的面前是如此渺小。
夏米爬上第一块车垫,继续将第二块和第三块车垫补上来,寒气像几百只小刀子一样刺着她,但她不能停,她一边迅速动作,一边不断与萧云逸说话,逼着他出声。
三个车垫都铺上后,夏米缩短了与萧云逸之间的距离,但还差将近四米。怎么办?高尔夫球杆最多只有一米,还有三米的距离该怎么办!夏米坐在离萧云逸最近的那块车垫上望着他,一脸灰白。
萧云逸也望着她,干涸的泪痕在月光下泛着微亮,他静静地看着夏米,动了动嘴角,想试着扯出一抹鼓励的微笑,却怎样也做不到。他用近乎恳求的虚弱语气对夏米说:“陪陪我,就在这儿陪陪我。”
夏米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萧云逸是什么意思?他要放弃了吗?他打算就这样死掉吗!不,绝对不行!
“你在说什么疯话!”夏米气得破口大骂,“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你就打算像个孬种一样去见上帝?别让我瞧不起你!”
萧云逸微微地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夏米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快不行了,脸色惨白得吓人,快与死人无异。
夏米看着他,心急如焚,恨不能直接跳过去。
“啊!衣服!”夏米想起来,自己穿的是下摆很长的裙子,她立刻跑回岸边,将裙子快速脱下来,一边冲着萧云逸急喊:“别放弃!我想到办法了!你等我一分钟!坚持住啊!”
夏米将脱下的长裙用力撕成两片,再将它们紧紧地系在一起,这样就有至少三米的长度了!她再回到最靠近萧云逸的那块车垫上,将高尔夫球棍绑在最前端,朝着萧云逸的方向扔过去:“快!接住它!”
萧云逸惊讶地抬起头,看到飞向自己的球棍,他牢牢地抓住了它!
“得救了!”夏米见他抓住了球棍,才终于松了口气。
夏米拽住带子的一端,奋力拉着,萧云逸也努力地往前挣扎。
第一块车垫,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萧云逸一接触到结实的地面就“咚”的一声重重地倒下了。
夏米跑到他的身边,搂住他的上半身,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怀里:“嘿,别睡啊,快醒醒,你会冻死的!”
萧云逸紧闭着眼,嘴唇冻得乌紫,脸像石膏做的一样苍白,可怕极了。
“别睡!快醒醒!”夏米拍打着他的脸,让他不至于昏死过去,然后掏出从车上拿来的半瓶伏特加,自己先灌了几口,感到身体回暖一些,再撕开萧云逸身上湿湿的衣服,将酒浇在他胸口来回地用力擦。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萧云逸的脸总算有了些血色,眼睛也睁开了一些。
“醒了吗?”夏米继续轻拍他的脸,“快,喝一口!”
夏米将伏特加往他嘴里灌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萧云逸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直直地瞪着夏米,却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夏米被他这样子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喉咙冻坏了?”
“……谢谢。”萧云逸的声音异常喑哑,他慢慢地从夏米的臂弯里坐起来,半晌,又再重复一次,“谢谢。”
极轻的一句话,却有不容忽视的重量。
夏米深吸一口气,尽量轻快地说道:“年轻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萧云逸深深地看着她,扯开嘴角露出了一抹淡笑。
清醒过后,两人才注意到彼此都已是狼狈不堪,萧云逸虽然袒胸露背,好歹还算衣能遮体,而夏米因为脱去连衣裙,此刻只剩脏兮兮的内衣裤还贴在身上。两人虽有些尴尬,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尽快回到车里才是要紧。
夏米搀扶着萧云逸下了山,回到车里关上了门窗,将暖气开到最大,再找到车内的高尔夫套装,萧云逸换上干燥的裤子,衣服则给夏米穿上。半小时后,两人才彻底暖和过来。
“你以为——”夏米看向身旁脸色已恢复的萧云逸,“我不会回去了?”
萧云逸微愣,略微动了动身子:“对不起,我误解了你。”
“我明白,在你心里我很自私,龌龊。”夏米笑了笑,“你一直讨厌我,那天那个笑话也是为了恶心我才说的。”
“对不起。”萧云逸望进她的眼里。
夏米勾起嘴角:“其实你不用道歉,我确实不是大善人,伤害了宋伟明也是事实。刚才没有放弃你,是因为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消失,我想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
“不,你很勇敢,也很机智,换了别人恐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死。”萧云逸从仪表盘上取过烟盒,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吸一口:“刚才,我真的以为自己完了,我还这么年轻,却要以这么荒唐的方式死去,我恐惧得都快疯了。”
萧云逸自嘲般地笑了笑:“仅仅几小时之前,我还在为林妙然拒绝我的求婚痛苦不已,现在却没有丝毫的感觉了。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难怪经常有人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怎样怎样’,我现在倒有些明白了,原来心境真的会发生改变,曾经以为那么重要的东西,突然就变得不重要了,真是奇怪。”
“你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很久以前,还在念书的时候,我和妙然还有伙伴们曾来过几次,我们玩一个叫探险队的游戏,将自己一件最宝贝的东西埋在这里的某处,证明自己来过。”萧云逸笑了笑,“生日那天,我用零花钱买来两只糖果戒指,和妙然一起将它埋在了这里,她甚至答应我,以后会嫁给我。”
“可笑的是,就在那一天晚上,她见到了辰泽,然后一切都改变了。”
提起林妙然,夏米便很自然地想起萧辰泽,还有他那条神秘的项链。他和林妙然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和故事呢?践踏着他人的尊严和感情背地里勾搭的爱情,会是干净的吗?她甚至怀疑,萧辰泽那个人,真的有感情吗?他那么在乎的那个计划,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丑角,连什么时候会被踢出局都不知道。
“所以,你是要来找到那对戒指?”夏米转头看着他。
萧云逸笑了笑:“很傻吧。”
“告诉你个秘密,想知道吗?”夏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萧云逸看着她。
“其实,我和萧辰泽之间没有爱情,我们是利益结婚,他答应离婚时给我五百万作为青春损失费,这也是我必须离开宋伟明的真实原因。”
萧云逸微微地睁大眼,难以置信的表情并不明显。
“他要求我对所有人保密,可我现在却告诉你了,怎么办?”夏米似乎笑了笑,“就算是一时冲动好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萧家,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本来我觉得自己是个演员,只要陪他演完这出戏就行了,但现在,我却连自己是什么角色都弄不清了。”
“你爱上他了吗?”萧云逸忽然问。
夏米没料到他第一反应竟是这句,心动了动,立刻答道:“没有。”
“是吗。”
夏米有些生气了:“这就是你首先想到的事?你不感到惊讶吗?你不好奇他有什么阴谋吗?”
“你这么急着背叛他,是为什么?”萧云逸看着她,眼中闪着疑惑。
“……”
“如果只是利益关系,你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吧?除非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你,或许在你内心,根本就无法把这场婚姻当成交易。”
“你——”夏米吐出一口郁气,“你们兄弟俩的头脑都要这么复杂吗?事情就不能简单一点儿吗?”
“可以。”
夏米看向他。
“结束这一切,这场婚姻,这场交易。”萧云逸顿了顿,继续说,“不去爱他。”
“这是当然。”夏米肯定的样子更像在说服自己,“不去爱他,是我维持尊严的唯一方式,我会做到。只是,我还不能退出,这是一场持久战,我可以忍耐过程,却不能输在最后。”
夏米认真地注视着萧云逸:“这个要求可能有些无理,可你能装作不知道吗?刚才告诉你的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可以相信你吧?”
萧云逸凝视着她:“以前或许不行,现在……当然可以。”
夏米放心地点点头,心情已镇静下来。她望向天空,居然能看到北斗七星,一颗一颗清晰明亮,像一把勺子挂在天上,周围无数的星星在闪烁,像一颗颗指路的钻石。真是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她轻轻地叹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