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们去插完那块地,那女人客达娜抱着孩子吉尼来了。
金凤问,吉尼退烧了吗?
客达娜说,谢谢你们帮我插田。
金凤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发觉他体温并没退,问你带吉尼去看病了没有?
客达娜说,过两天赶集,我卖掉谷子,就会有钱了。
金凤说,孩子的病,怎么能拖几天?走,我们带孩子去看病。
客达娜不好意思,说你们帮我插了田,哪能还让你们破费?
金凤说,你别想那么多,给孩子看病要紧。
金凤骑摩托带了客达娜和孩子,我走在前面,回家去取了些钱,赶到医院,他们在门口等我了。我缴了费,医生才给吉尼看病。经检查,吉尼得了肺炎。医生说要住院打吊针。客达娜看花费太高,要医生开些药回家去吃。金凤说,还是按医生说的治疗,所有用费由我负担。你用心护理好孩子。
客达娜感激涕零,说,艾丝丹小姐,你太好了,我让吉尼以后叫你妈。
金凤说,快别说这样的话,治疗好吉尼的病,我就高兴。
我们办好吉尼的住院手续,回到田间,又帮客达娜插完那块地。
我说,我们好事做到底了。我们家乡有拜干娘的习惯。你们也一样?
我们这里不存在拜不拜的问题,你在危难中帮助了一个孩子,或救了他的命,为了感激你,叫你爹、叫你妈。
所以你才有这么多的爹。
金凤抽了一口气,感叹地说,我是苦命的金凤花。
我说,金凤花的根子扎在这块深厚的土地里,它长得茂盛,开出的花像一团火,显示出了它顽强的生命力。
金凤说,你在做诗,这是因为你对金凤花的偏爱。
我说,不是偏爱,是真心的爱。
晚上我们去医院看孩子,小吉尼退烧了。这个两岁的小男孩长得特别逗人爱。金凤抱着亲他。
客达娜对孩子说,叫妈。
孩子乖,叫了一声妈。金凤纠正道,叫姨。孩子又叫了一声妈。金凤激动得流出了泪。
当曙光透过绿色的树叶的罅隙,斑斑点点地撒在车轮撵成道道槽儿的大马路上时,从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们,陆续到了邦戈尔大市场。木柱埋在泥土里,撑起一片一片的茅草遮阳棚。木柱歪七扭八,草顶方圆不一,凌乱地散布在大马路两侧。有的来自几十公里外的山地,牵一头瘦驴,或赶一辆铁轱轳牛车,载着当地出产,到集市卖出,或换取商品。来集市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尤其是姑娘们,披红挂绿,打扮得花枝招展。他们把赶集看成参加一次重大社交活动。在进城前,过去是在洛贡河里,现在便跳到我们的主渠里,要痛痛快快洗个澡。他们男女混在一块洗,毫无忌讳,就像是一块唱歌跳舞一样自然。有的把换下的衣服都洗了,顺手摊在堤坝上,赶完集来便晒干了。他们重新穿戴,女人们对着水面梳妆。
自产自销的产品,一般就搁在大树荫下,只有那些生意人,才正经八百地占个摊位。也有些大商人赶集,相当一部分是对河来的。他们用大卡车运来了大城市甚至国外的新鲜东西,让乡下人大开眼界。
金凤吃过早饭来叫我,说今天应该到集市上去转转。我说有什么好买的?她说,你只多准备钱就是。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说,现在去还早了一点吧?我叫金凤屋里坐,说我与李庆国正算化肥的库存量,还有一刻钟就完事。
珍奇坐在门口洗衣服。她面前还摆有两大盆。金凤与她扯谈,你爸在那儿工作怎么样?她说那经理很照顾他,要他看守工具。还借给他一辆自行车,回家很方便。姑娘成熟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么害羞了。
现在我们改用了皮佩卡作门卫,他勤快多了,除了看大门,还帮我们浇菜。菜地里有口井,要提水浇。若用自来水倒是省事,可那豆腐要花肉价钱了。这时他过来向金凤问好,说他的朋友有只可爱的小狗,问她要不要。金凤摆了一下头,说谢谢你了。
她与珍奇继续闲聊,说中国专家对你一家都很关心。
珍奇说,中国专家好。他们都喜欢你。你与周先生什么时候结婚?
我还没好好考虑。
周先生那么爱你,你还犹豫什么?
金凤反问,他们中间你看中谁了?
珍奇勾头笑笑说,看中了也没用,要结了婚才上算呢。
金凤试探道,你对李先生的印象如何?
珍奇眼里放出格外的光亮,说,好,很好。
我出来叫金凤走。到太阳下面,有火烤着的感觉了。我返回屋里戴了草帽和墨镜,还给金凤找了一顶遮阳帽。珍奇转眼去了哪里,把两盆衣服撂在门口挡路。
金凤催我快走。出院子后她对我说,珍奇真爱上了李庆国。
我说,可能是她一厢情愿。
这时,涌入市场的人络绎不绝。摊上的衣服鞋帽大多是旧货,价钱便宜。日用杂货、糖果五金齐全。我们在摊位间穿过,到了后面的牲畜市场。这里主要是卖牛羊肉,也有牛羊交易。旁边的市场上,鸡鸭一笼笼地摆开,你看中了哪只,有人给你捉,还帮你宰。鱼市场里腥臭味大,团团的苍蝇扑面。占地最大的是粮食市场,其中稻谷最多。农民用手推车、自行车、摩托车,载着装得圆鼓鼓的麻袋赶来。今年丰收,又赶上粮价上涨。场地停了不少卡车,大都是K国来的稻谷收购商。今年K国遭蝗祸,粮食奇缺,稻谷收购价每袋到了两万西郎。
农民都认识我,主动向我问好。他们都说,多亏中国专家组,有个好收成。我提醒他们,家里要留足口粮。他们都抱乐观的态度,说还有晚稻呢。有的说得更直接,说有中国专家在,还愁没饭吃。
我们遇到了客达娜。她面前摆着三袋稻谷出售。
金凤问,吉尼呢?
他还在医院,我妹妹在那里照管。
你留足口粮了没有?
我不能白花你的钱。
你让吉尼叫我妈,却拒绝我的帮助?
那是开玩笑,吉尼哪配叫你妈。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收你的钱。你快把粮运回去,还要等两个多月才收割晚稻。
我不卖,孩子爸也会把它卖掉,把钱丢到酒吧去。
金凤想了想说,这样吧,这粮食我替你保管,你什么时候要吃,我打成米给你送去。
客达娜说,这太麻烦你了。
我和金凤帮她把三袋粮运到抽水机站库房。客达娜千谢万谢。
这天吃过晚饭后,我对金凤说,我们上酒吧?
她惊异,说,你怎么想到要去那种地方?
我说,去看看热闹。
我把车停到邮局的后院。那门卫对我很友好,因为每次去N市,我会主动到那里,帮他们把邮包送到总局,同时将邦戈尔的信件带回。他们没有专门的邮递手段,全靠所在单位帮助。
我们步行到十字街。这里夜市热闹,几个酒吧里传出很有诱惑力的噪耳的舞曲,好像整个十字街都在旋转。站在柜台前商人,都受这气氛感染,合着节奏在扭动。我们进了一家酒吧。这里是陈卫东帮助布置的灯光。老板吹要建个现代化的酒吧,我看还是俗套。四合的厅里,座无虚席。中间舞池上方,七色彩灯滚动,男女如醉如狂,挤贴在一块。
有人注意到了我们,去报告了老板。一个大胖像是滚了过来,他就是老板斑巴。他打着哈哈,与我们握手,说,几次请你们,今天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到里面坐坐?
他将我们带到一个小间,里面有张双人床,还带卫生间。墙壁上张贴了大副宣传画:关爱生命,请用避孕套。那画更****,一根粗如香蕉状的生殖器,带着套儿,对着扒拉开的一位靓妹的大腿。
大胖开了空调,让我们在简易沙发上坐下。他说,我叫人给你们送点喝的来,你们要威士忌、啤酒或其他什么饮料?
我说,我们只是随便来看看。
斑巴说,你们是嫌我这床脏?每次顾客用过,房间我都要消毒,铺盖要更换。还有比较大一点的房间,都被人占了,你们等十多分钟就会有出来的。你们要用得急,就在这里将就下,我免费招待你们。也就这么一间了,算你们有运气。
我问,你生意一直这么好?
不,说来还要感谢你们。你们带来了好收成,农民口袋里有了钱,才会来这里消费。
这时,一对骨头都软了的男女,楼抱着推开了门,见了我们,男的嚷道,怎么回事?票上写的明明是这间房号呀。
我们出来,那男人迫不及待地关了门。老板为难了,一连说了几声对不起。我说,我们是来看你的。老板又把我们带到他办公室。桌上有一台电脑,他说,我这里是现代化管理。我一共六十个房间,每位顾客占用的房间号、占用时间和预约顾客,由柜台传来信息,输入电脑。这是很复杂的管理,因为订房时间不同,用房时间也不一样,那些只为了解渴的,放一炮,半小时就走了,有的要调情,泡一整夜的也有。
一位小姐给我们送来一杯咖啡。斑巴很健谈,他喝了一口咖啡,谈起了他的新计划,说,看来这酒吧接待能力还小了一点,我要建一个更大的。有的人没看到这市场,片面地强调当地人的收入水平低,忽略了他们的消费观点。你也看到了,这里的人活得潇洒,用你们的话说,叫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到过欧洲,也去过亚洲,你们中国也去过。你们那地方的人挣的钱比我们多,可你们的钱习惯放在银行生息,过着节衣省食的生活。在你们那里,我要开这么一个酒店,可能要亏本。当然你们那里有你们的特点,你们官员吃喝玩乐,不吝惜钱。
金凤持不同观点,说,还不是你们男人潇洒,你们想到家里的老婆孩子没有?
斑巴哈哈笑道,艾丝丹小姐,你很清楚,这里的女人很能干,她们能照顾好家,必如你吧,哪个男人能顶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