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潇不是第一次在这家餐厅等人，但是却是第一次在这家餐厅相亲。没错，相亲——这个词语对于许多单身男女都不陌生，只是罗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被爸妈逼到这个地步。
她对介绍给她的那个男生没有什么兴趣，而今天赴约而来也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草草聊聊吃完就回家——她早已计划好如何自爆黑历史，吓跑对方。
就在她望着窗外奔走的人群，有些走神的时候，一个男人从餐厅门口进来，径直坐到了罗潇对面的座位上。
当她转过头，看到对方的容貌时，掩饰不住的惊讶浮现在她的脸上。
“好久不见，潇潇。你过得好吗？”
清澈而低沉的嗓音熟悉却又陌生。男子上翘的嘴角勾勒出迷人的微笑。他伸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温柔的目光落在罗潇惊讶的脸上。
“我很好。你呢？”
罗潇好不容易才收敛起脸上的惊异，开口的语气直让人想起某英语教材上对于“howareyou？”的经典回答“fine，thankyou。Andyou？”
有那么一瞬间，罗潇觉得教材上面学到的东西，似乎还是有些用处，尤其是在这种面对名为“前男友”的生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
“还好，你没有见到我就摔桌子走人。”男人自嘲似的笑笑，“嗯，也没有看见我就甩我一耳光。”
“我靠，你当我是什么人了？韩剧女主角？”罗潇的眼眸里透出几分怒意，随即又变成了惋惜的歉意，“原来过去的我，有这么糟糕啊。真是无法想象。”
“糟糕的是我，不是你……”
罗潇不等对方开始自我忏悔就打断了他的话语，“说吧，沈惟真。今天来跟我相亲的那个家伙应该不是你吧，你把那个男生怎么了？”罗潇微笑着问，但是那笑容里却看不到任何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
“对不起，如果不用这种方法，我害怕你根本不肯见我。”沈惟真低头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茶杯，“所以我拜托伯母……”
“所以你早就跟我妈串通一气了？”得知这个阴谋的罗潇反而没有先前那么惊讶。她早就了解到沈惟真的聪明。这个男人总是可以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做好这样那样的计划，甚至到计划实施的时候，罗潇都还被蒙在鼓里。
“我只是请伯母帮我一个忙。”沈惟真抬起头，真诚的解释道。
罗潇夸张的点头，只是想示意对方不用再解释下去。
解释与否有什么区别？
她叫来服务员点餐。
“或许我们该换个话题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现在追究谁的责任又有什么意义呢。”罗潇接过服务员手中的菜单，推到沈惟真的面前，“想吃什么点吧，今天我买单。”
“两份土豆浓汤，一份小吃拼盘，海鲜意面和焗薯蓉。”沈惟真只是稍微翻了一下菜单，就点下了所有的菜。“哦对了，把番茄酱换成千岛酱，谢谢。”
罗潇没有反驳什么。
她能说什么呢？以前每次来这家餐厅他们总是点这些菜，就连番茄酱要换成千岛酱这样的事情，沈惟真都记得这么清楚。
这样的细节仿佛牵动了连接着过往回忆的那根神经。罗潇看着沈惟真脱下夹克外套，露出一件深蓝色的卫衣，“国外的伙食不好吗？你比高中那年好像瘦了。”
“高中”这个词仿佛一颗子弹击中了沈惟真的脑子，他愣了下，“有吗？你应该说肥肉变成肌肉了才对。”
“哦对啊，忘记了。你们男生对于练肌肉的疯狂程度，不亚于女生对于减肥的狂热。”罗潇浅浅的笑了，又把头转向窗外。
“高中……”沈惟真凝视着女孩的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她的视线拉回到自己身上，“高中到现在，我们多少年没见了呢？”
应该说是分手到现在有多少年没见。
但是两人没有再提起分手的事情。
“五年。”
[那年我高二，你高三。]
罗潇没有说出后面那句话。那一年，沈惟真没有参加高考，就直接出国了。
“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一副高中女生的样子。”
“你变了，越来越像大叔了。”
“有吗？我每天都有刮胡子啊。”沈惟真无辜的摸着自己的下巴。当他正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的时候，发现罗潇已经端着刚送来的土豆浓汤喝了起来。
女孩的动作很慢很柔。五年的时间，物是人非。但时间却没能改变她吃到自己最爱的食物时，那个幸福的笑容。
沈惟真觉得心里一丝欣慰，却又懊恼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还比不过这一碗汤。
五年前那个扎着马尾辫穿着洁白校服的女孩，如今就坐在他的面前。马尾辫变成了长长的卷发，稚气的校服变成了成熟的风衣。沈惟真看得有些失神。
“你怎么不吃？”罗潇忽然抬起头来问道。
沈惟真这才有些尴尬的低头拿起勺子。“潇潇，我这次跟着导师回国来做一个项目。大概会有一年的时间在中国，所以，也许我们有机会可以经常见面。”
“回来就多陪陪你爸妈。下次回国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罗潇故意回避了沈惟真的提议。
“这个项目是国家机关下属的研究项目，是关于一种新型数据储存材料的研究。奖金很高。”沈惟真拿着勺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下去，“其实，我打算项目结束之后，留在这里找一份工作。这五年里，我想了很多。潇潇，我很想你，但是我不敢打电话给你。这五年我像在逃亡，从你给我留下的回忆里逃亡。可惜到头来我还是失败了。我逃不了。从我有记忆开始，你就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是说……”
沈惟真抬起头，却发现罗潇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挂在餐厅角落里电视机，仿佛刚才自己说的一个字她都没听见。
“今天上午，警方在A市的XX小区住宅中发现一名死者……死者24岁，男，无业。尸体被发现时，死者头上正装备着著名虚拟现实网络游戏《苍澜挽歌》的客户端游戏头盔。目前，该名死者的死亡是否与这款游戏有关，目前有关部门正在调查当中……”
这条插播的新闻显然引起了餐厅里的阵阵议论声。
罗潇忧心忡忡的拿出手机，点开了联系人名单，找到了雷野的名字，却又迟迟不敢按下拨打电话的按钮。
雷野那天的话音始终没能从罗潇的脑海中褪去——
“罗潇你简直太天真了。那么轻易的就踏进这个门，你一定还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吧？”
“我说把你当妹妹这种话，你都信？你难道不知道所谓妹妹就是恋人未满友达以上的关系吗？简而言之就是备胎。无所谓啊，你要跟我玩暧昧，我就奉陪到底呗，反正我又没什么损失。”
她放下手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次逃到雷野那里不过是碰巧想躲开家里对于她的工作和婚姻的高压政策。对于雷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把他当做一个可以信赖的哥哥。
她知道雷野是故意说出这样的话，好彻底断开两人的关系。但是为什么明知道这都是假话，心里却那么难过？
“你有认识的人在玩这个游戏？”沈惟真看着罗潇担忧的表情，问道，“还是你自己在玩？”他知道罗潇从小就对游戏和动漫有着浓厚的兴趣。
“我没玩，是雷野在玩。”罗潇又拿起手机随意的按了起来，好像这样可以掩饰她的忧虑。
“雷野？”沈惟真当然认识雷野，他们三人从幼儿园开始就一起长大。
“劝他放弃吧。《苍澜挽歌》运用的这种技术还不够成熟，在国外还没有人敢拿来做网游，顶多还在实验室试运营的范围。只有中国这些运营商敢拿这么多人命来做实验。可笑的是，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自愿当小白鼠。简直太荒唐了！”
沈惟真越说越气，“好不容易政府意识到了这个游戏的危险性，要禁止它的运营。但是这个时候翱月科技竟然还放出300万的奖金让那些玩家去抢一个隐藏任务。如果不是有天诚集团给他们撑腰，翱月科技不敢有这么大的动作。国家不会放纵他们这样下去的，不管是翱月科技还是天诚集团……迟早遭殃……”
罗潇沉默的听着沈惟真的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打电话给雷野，让他不要再玩这个游戏了。”沈惟真命令的口吻中，却满含关心。“快打吧。我知道从小他最听你的话了。”
“我不能再给他打电话了。”罗潇最终还是收起手机，她苦涩的笑道，“就算打了，他也不可能退出游戏。对，他不会退出的。绝不可能。”
“为什么？”沈惟真不解的看着她。
“你玩过这个游戏吗？”罗潇轻声的问。
“没有。不过这并不是重点吧？一个游戏而已，雷野那个家伙到底是要沉迷到哪种地步？”
“对于玩家而已，这不仅是一个游戏而已。这是……”罗潇忽然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措辞，“这是……是一种记忆，是自己曾经活过，战斗过的记忆。”
“有没有搞错？你在说什么？生活里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整天纠结那个游戏，到底能让人收获什么？”沈惟真一字一句的质问，让罗潇一个字都无法反驳，“潇潇，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是小孩子了……”
不再是小孩子……
简单的六个字仿佛把罗潇推回到十年前的回忆里。那一年，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一个伙伴死于一场车祸。葬礼上，罗潇记得自己泣不成声，目光呆滞的雷野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连续两天没有吃一点东西。只有沈惟真一个人跟那些成年人走完了整个葬礼的仪式，没有流一滴眼泪，镇定得像一台不知疲倦与悲伤的机器。
葬礼的最后一天，雷野再也忍受不了沈惟真的脾气，对他挥起了拳头。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难过，不伤心吗？你这个冷血的混蛋！！”
沈惟真被打翻在地，他擦去嘴角的血迹，不甘心的朝着雷野吼道，“难过？伤心？要是这些能够让死人复活的话，那就尽管来碾碎我的心脏好了！伤心难过有什么用？薇薇会喜欢看到我们这幅样子吗？坚强点，我们不再是小孩子了！”
不再是小孩子……沈惟真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年，他们不过还是初中生。
沈惟真总是这样，有时候他的那种冷静与坚强甚至让罗潇觉得可怕。但也许，已经逝去的薇薇喜欢的正是这样的沈惟真。
罗潇知道，沈惟真不是不知道伤心的机器，他只是很少把自己的忧伤暴露出来。不管多么混乱的环境，他总是可以冷静的做出最合理的判断。为此，他像是扔掉了所有他生命中的影响个人判断力的负面情绪。
罗潇清楚的记得，她最后一次看到沈惟真的眼泪，是小学时候沈惟真的外公去世的那次。第一次看到自己熟识的人躺在那冰冷的棺材里面，罗潇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一切。那个时候，沈惟真没有出席葬礼。当罗潇找到他的时候，男孩跪在外公种在院子里的一颗梨树下面哭得站不起来。
那次之后，沈惟真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说得没错，”罗潇不得不承认，“我们不能再是小孩子了。”
她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了雷野的电话，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沈惟真不知道前几天雷野和罗潇之间的事情，所以他当然不明白这个时候让罗潇打电话过去有多尴尬。
罗潇放下手机，“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我注意看电视里的新闻去了，没怎么听清。”罗潇故意岔开话题，问道。
“不，没什么……”沈惟真犹豫了一下，最后微笑着问道，“我就是想问你，潇潇，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嗯，当然了。”罗潇注视着他，也回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后她却低下了头。
再一次相遇，却已不再是重逢。
越是回忆过去就会发现，越是回不去。
***
一阵熟悉的铃声传来，雷野摸过手机，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面。
雷野看完短信之后就把手机扔到一边。说实话，他心中难免有几丝感动。即使是对罗潇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她却还是忍不住关心他。这样善良的女孩如今已经不多了，但是……
[但是，要我怎么退出？]
雷野的目光落在坐在电脑旁翘着腿啃着薯片的林逸炜身上，有拿过手机打开了下线聚会那晚拍下的现实世界里“霜狼佣兵团”的合影。
照片里，章莉（咒术巫师哈维娜）亲密的用两只手搂着左右两边的雷野（魔法剑士瑟希）和林逸炜（圣骑士奈弗勒斯）。
在女王大人的强大气场下，雷野僵硬又不自然的笑着，而林逸炜则和游戏里一样的一脸冷傲的模样。
骆苍凌（牧师苍决）站在林逸炜的身边，腼腆的微笑和一旁不可一世的“圣骑士”形成鲜明的对比。
矮个子的张子言（元素法师托利）站在雷野的旁边，夸张的呲牙大笑，还用手比划出一个胜利的V型。
镜头的最前面，一只手从镜头下方伸出来，没有拍到杨凯（团长兼剑士奎杰塔）的脸，因为那时候的他正被章莉踩在脚下。
雷野恋恋不舍的放下手机。
[……这场战争已经停不下来了。我怎么能扔下他们，自己一个人去当逃兵？我怎么能……离开那些深信于我的人？潇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