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莫莫站在颜若房前,想要敲门,几次举起的手又放下了。
昨个夜里,夏莫莫又做了初来仙庭时一直烦扰她的梦。只是,这一次那梦境更加真切了。梦里,她的身份被揭穿了,一边牛头马面要把她押回地府去,一边又有天兵把她推下诛仙台。夏莫莫不愿意啊,她挣脱开来,想要逃走,牛头马面和天兵就在后面一直追。漫无边际的云雾里,她只听见各种抓她的喊声。不知为何,前方又出现了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举着手术刀朝她奔来。惊恐之余,她看到了颜若仙君,她朝颜若仙君跑去,求仙君大人救救她,可仙君大人只冷冷看了她眼,缓缓说声“为什么要撒谎呢?”便面无表情地挽着鸢尾仙子的手离去,任凭她被牛头马面带走。
早晨醒来,夏莫莫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一下床,就跑到颜若房外,她想告诉颜若实情,可在屋外纠结了半个时辰,她也没下定决心。
最终,她敲了敲门,“仙君大人,仙君大人,你醒了吗?”
可除了几声鸟鸣,夏莫莫再没听到别的声音……
看来,她只好先去诛仙台了。今日,是西灵天女兑现承诺的日子了。
平日里,因着氛围诡谲凄凉,诛仙台旁如秋风扫落叶般寂寥,倒也是今日,才难得热闹一回。夏莫莫到时,已经有一些仙家聚在那里了。不过,多是她这样无所事事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儿嚼着舌根。正经的仙官儿都跟颜若仙君一般在凌霄宝殿同天帝一道上着早朝呢。哎,夏莫莫叹口气,怎么又想到颜若仙君了呢?
即便已经有些人气儿,但凄凄的寒风吹来,还是有些冷。夏莫莫想到,这地方应该就像人间的刑场吧,阴气颇重。因着在仙界没几个熟人,她这会子正抱着手臂原地打转。甚好,一会儿海棠便来了。夏莫莫朝她招招手,海棠便看见了她。
海棠走近却发现夏莫莫气色不怎么好。
“小杜鹃,你脸色怎么不大好,”海棠关切着摸了摸夏莫莫的手,“手也冰凉,病了吗?昨儿个还好好的。”
“没有。”夏莫莫微微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无力的一笑。
海棠皱了皱眉,“还和颜若仙君闹着别扭?”
一提颜若仙君,夏莫莫的眼眶却渐渐湿润了起来。
还好,那厢天帝天后为首带着一干仙家乘着云座朝这边来了,两人便没再多说。夏莫莫收了收情绪,今日,要紧的事不是这个。
方才降下云座,先来的一干人便上前来施礼。天帝今日高兴,挥挥手便朝诛仙台走去,天后紧跟其后。方才站定,身后的仙娥便唤来两张榻椅。
天帝天后一入座,一干仙家便自觉地站在他们身后。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只是,西灵天女怎么还没来?夏莫莫正想着,却见天边几道金亮朝这边射来。咦?怎么太阳也来了?
再细看,哪里是什么太阳,分明是西灵天女。她着一袭淡黄色水袖舞衣,那舞衣若只说是淡黄色也不恰当。那感觉便像是用太阳光制成的,薄薄的一层,光彩夺目,却不是正午的太阳,而是上午九点左右的太阳,刚刚好,既明媚,又不刺眼,令人赏心悦目。西灵天女依旧一头乌黑秀发随意散着,随着清风在她身后微微起舞。好一幅仙女图,唯一欠缺的是,仙女的脸上少了丝笑容。
夏莫莫本以为身着素衣的西灵天女已是倾国倾城,未想她今日的装扮才是她最美的姿态。一干像夏莫莫般看得痴了的仙家,直到西灵天女走到跟前方下意识到让路。
西灵天女方才站定,朝天帝施了一个大礼,“西灵谢过天帝多年来的照拂之心”
天帝和煦一笑,摆摆手道:“兄妹之间,何谈多谢。”回头,便示意身后的仙娥将忘情水献上。
西灵天女朝那仙娥淡淡说了声“稍等”,一挥手唤了一团云雾,自行走了上去,站定,她扫了一眼众仙后又朝着看不见的天边,嘴角逸出一丝浅笑,声色泠然缓缓说道:“你想让我忘了你,我便要你一生也忘不了我。”
一时,安静如夜。
没有人问那个“你”是谁,只有四道目光齐刷刷望向了面不改色的素漪仙君。
天女说罢,素手抬起,做了个嫦娥奔月姿,接而,双手一挥,那约有十步长的水袖舞向两边,天女一旋,水袖环转,整个人便如笼在一片金光之中。随着西灵天女的旋转,不知从何处来得乐声也渐渐响了起来。
“九天凤华舞!”仙群中,一阵不小的惊叹声想起。
夏莫莫不解,轻声问向海棠:“什么东西?”
海棠目不转睛地看着西灵天女,摆正夏莫莫的头,道:“边看边说。我听宸凰宫的年长仙娥说过,当年西灵天女同天后去玉山一游,有幸逢得九天凤华花开。天女心思玲珑,便以花开时分编了一舞,唤作九天凤华舞。后来,西灵天女便是以一支九天凤华舞冠得仙界第一美人的称号。观赏过九天凤华舞的人,皆终身不忘。西灵天女方起舞,便有人唤出舞名,可见一斑。想来,天女方才的话是这个意思。你我真是有幸,竟能有此眼福。”
海棠说罢,朝夏莫莫看了一眼,想听听她的听后感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夏莫莫的魂早已飞了。
她的每一个垂眼,每一个低首,每一个旋转,都隐映在灿然的光芒里。她的舞衣和青丝被风吹散开来,她的笑容也被风吹散开来。夏莫莫想到,西灵天女为何要选在诛仙台。仙庭之中,只有诛仙台旁的风最是凛冽,而九天凤华舞的壮阔瑰丽之感,便是要这等凛冽之风才能衬得愈加大气磅礴。西灵天女就好似一轮太阳,在散播着自己的光芒。这样的舞,真的让人难以遗忘。
一时,天庭众仙,围着那一轮太阳,如痴如醉。
忽的,西灵天女嘴角漾开一个笑容,那笑容仿若一颗明珠,照亮了整个仙庭。夏莫莫想,即便是九天凤华花开,也不过如此吧。
没有人注意到,那一轮太阳离诛仙台愈来愈近,最后,所有的光芒随着那那笑容一道消失在诛仙台的尽头。
一切来得太突然,直到片片粉色桃花瓣自诛仙台缓缓飘起,这一群如痴如醉的仙才意识到:西灵天女跳下了诛仙台!
粉色桃花瓣本应是甜蜜的,温馨的,甚至带些许暧昧的,此刻,而是凄寒。整个仙庭,仿若在下一场大雪,只不过那雪是真的花瓣应风起。
仙群已经骚动了起来,夏莫莫伸手接住几片花瓣,那感觉透凉透凉,直凉到了心里。当你一直希望某个人可以走出桎梏,重新生活,并为此付出努力的时候,却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你所有的希望和努力化为灰烬,这种感觉真的糟糕透了。她忽的想到,当母亲抚摸着她冰凉的尸体的时候,那种感觉一定比现在绝望上千倍万倍。自杀,真的是一种很自私的行为。
“没想到,西灵天女竟这样刚烈。”海棠声色低哑喃喃说道,她偏头,但见小杜鹃猩红着一双眼,抓着她胳臂便道:“你说颜若仙君把我从诛仙台救回的对不对?”
海棠刚启唇,还未出声,夏莫莫已经转身跑掉了。她想说:那****前脚才离地,颜若仙君便把你捞上来了。但这次,太晚了。
夏莫莫知道颜若仙君在哪儿,那抹青色身影从一出现,她就看见了,只是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天帝神色且青且白,他颤抖着手一把打翻了那盛着忘情水的水晶小盏,那忘情水染着白云呈现出绿莹莹的诡异之色。倘若他知道西灵会选这条路,他宁愿一辈子将她关在天牢之中。一旁的天后,拍打着天帝的后背,说着安慰的话。一干仙家也围在附近,有劝慰天帝的,有自发感慨的,有三两讨论的,神色或惊叹,或可惜,或佩服,或面色如水。无人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一个小仙子跑了过来。
颜若仙君在圈子的外围,他很容易看到奔跑过来的夏莫莫,可来人猩红着一双眼,摇着他的胳臂开口便道:“仙君大人,你把我从诛仙台救回的对不对?求你救救西灵天女,救她上来!”
颜若神色晦暗,伸手接住些许花瓣:“来不及了,天女元神皆已破散。”
三日来她在柳苑空等的失落感和委屈,梦里的慌乱无助,心中的哀伤与挣扎,一下子全涌上了心头,她“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海棠已赶了过来,安抚着夏莫莫的背道:“好了,小杜鹃,真的已经晚了。”
夏莫莫一把抱住海棠,哭得声响又大了许多,引得几位仙家纷纷向这边侧目。
颜若想抚抚夏莫莫的头发,手伸出一半,又收了回来,朝海棠温声道:“还请海棠仙子先带她回柳苑。”
夏莫莫一听要回柳苑,便哭得更厉害,“我不要回柳苑!我不要在那个空院子里呆着!”
海棠望了一眼颜若,却只见颜若倒吸了口气,“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要闹脾气,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吗?”
夏莫莫红着双眼,朝颜若吼道:“是!我让你费心了,”她一把扯下一直戴在颈上的护身珠,扔给了颜若,“你以后都可以省心了!”说着推开海棠,转身跑掉。
“小杜鹃!”海棠急忙赶着要跟过去,却被颜若一把拉住,“她在气头上的时候,是听不进劝的。”
海棠望着夏莫莫奔去的背影,忧心地点点头,回头但见颜若仙君拿手着护身珠,缓缓离去,身影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