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作为远东最大的金融和经济中心,遍布全市的那许多歌厅、剧场、酒楼,依旧生意兴隆,夜夜笙歌,一片歌舞升平。但是那些有心人,或者是消息灵通的生意人,却越来越感觉到了这繁华背后的寒意。
北方大地上,国共两党正在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打得不亦乐乎。去年,****胡宗南部攻占了共党“首府”延安,江海市也曾组织过“祝捷”活动,当时人们大多以为“共匪”将会很快被剿灭。可是现如今,时间只是过去了一年,延安就被****收复了。这个消息虽然没有大肆报道,但是也瞒不住细心的人们,特别是瞒不过精明的生意人。
毛君达对共产党并无敌意,他完全不了解他们。但是他内心希望共产党快点被消灭,或者至少也要打得他们放弃武力抵抗,向国民政府输诚投降。他只想要一个和平稳定的环境,可以认认真真做他的事情——厂子发展了,他才能跟着有所发展。但如今越打,“清剿”共匪的范围越大,战争的规模似乎也飞速升级,他觉得和平的环境正在离他越来越遥远。
他不光是从各种渠道得到消息,厂里的生产也反映了这点——棉纱等原料的价格日长夜大,订单却越来越少,厂子开工不足,一切都今非昔比。不过这几天困扰着他的,还不是这些事情,更让他烦扰的,是他家里后院失火了。
厂里新来的那个女工赵美瑛,由于是戎家伊馨小姐介绍来的,他对她就格外照顾一点。当然,对她处处照顾点,也并非全是因为这个原因。赵美瑛很聪明,也很好学,她自己的努力,加上老同学夏文翰对她的提携,适当照顾她一点也是顺理成章的——当然,他也承认,她长得好,讨男人喜欢,这一点多多少少对他的决策有点影响。
赵美瑛提前满师,这件事本来只是他在厂里做出的一个正常决定,谁知道引来了不少女工的闲话。这些闲话不知道怎么,又传到了他老婆逢婉仪耳中。
他不知道逢婉仪听到了一些什么?从不关心他厂里事务的她,居然为此发了脾气。她在他面前摔碗砸盆,含沙射影地折腾,已经有好几天了。开始时他有点莫名其妙,后来才渐渐有点听明白,原来老婆是疑心他对赵美瑛有意思,照顾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婆以前一直疑心病重些,对老公看得紧点,有时也会吃点小醋,耍耍小性子。但她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这么发作,这么当真,就好像他已经和这女工有了不明不白的关系一般。
老婆已经几天没让他上床,他睡了几天沙发。就是睡沙发,她也不让他睡得安稳,有时半夜三更就弄醒他,非要他说明白,却又不告诉他要他说明白的是什么。他被弄得哭笑不得,头昏脑涨地,白天在厂里也无法集中精力处理事务。他感到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决定今天好好和她谈谈——问问她到底听到了一些什么?可以解释的就解释一下。
毛君达夜里没睡好,在厂里忙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家门。平日的这个时候,逢婉仪都已经做好了晚饭,在桌上摆好,等着他一起吃饭,遇到节庆或有高兴地事,桌上还会摆上他喜欢喝的白兰地。可是现在家里没有一点饭菜的香味,桌上有几个碗碟,那里面只有一点点的剩菜。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放下公文包,找出饼干听,还好那里面有十几块饼干。他想倒杯热茶,就着饼干对付一顿算了,拎起热水瓶,水瓶是空的。
他不敢发脾气,在煤气炉上烧了点开水,总算让肚子里不至于空一夜。他这么忙着的时候,逢婉仪一直在卧室里,既不露面,也不出声。
毛君达用冷水擦了把脸,脑子少许清醒了一些,就走进了卧室。他刚踏进房门,就听到老婆一声怒喝:“你回来干嘛?出去!你去和别人过好了!别再进这个门!”
毛君达不想让矛盾激化,陪着小心说:“婉仪,我想好好和你谈谈,有什么事情大家说清楚。”
逢婉仪大声说:“说清楚?那你是承认有不清不楚的事了?好,你说!你给我说清楚!”
毛君达小心翼翼,选择着字眼开了口:“婉仪,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我和女工不干净。你到底听到了什么?告诉我。”
他的话换来的又是一通咆哮:“你自己做的事你还不知道?还要来问我?我还没有问你呢!你到底和那个叫赵美瑛的小女人怎么样了?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毛君达走近一点,想坐下好好对她解释一番,屁股还没有挨到沙发,就被一声怒喝阻止了:“滚开!不许你过来!你就给我站在那里说!”
毛君达只好站着,说道:“婉仪,我们结婚几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怎么会和别的女人怎么样呢?”
逢婉仪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毛君达继续说:“这个赵美瑛是戎家的伊馨小姐介绍来的,还有戎家在滨湖的那个老管家也打过招呼,特意关照我平时照顾她一点。你是知道的,戎家小姐不去说她,据说她是和赵美瑛同过学。那个滨湖的老管家,在戎家是很得到戎老板信任,地位很高的,从来没有出面介绍过人进厂。他出面打了招呼,老板特别上心,我不得不对赵美瑛好点。我是端的戎家的饭碗,你叫我怎么办?”
逢婉仪没出声,毛君达见状趁机问道:“我就是因为这个对她照顾一点,别的什么都没有。你到底听别人说了点什么?气成这个样?”
逢婉仪说:“真的只是这样?那别人怎么都说你是看上她了,对她好得不得了,还让她半年就满师了?”
“半年满师那不是我先提出来的,是夏文翰。这个赵美瑛学得快,她师傅也很满意。我之所以同意他们的建议,也是想在厂里竖个榜样,让年轻女工们好好做生活。这样对厂里有好处,对戎家也算是有个交代。”
逢婉仪说:“真的就这些?”
毛君达一叠声的说:“真的,真的是这样。你要不相信,可以去问夏文翰。我看这个夏文翰倒是对这赵美瑛有点意思,他和我这么要好,就凭这一点,我也不能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来啊。”
逢婉仪的气消了许多,没好气地说:“夏文翰不是已经成亲了吗?哼,你们男人都这种德行,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没一个好东西!”
毛君达在逢婉仪身边坐下,逢婉仪这回没有赶他,他说:“他不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吗,那是被他爹妈逼的。就是因为这,他才到江海来的,要不然他家里开着米店,不愁吃穿,何必来当个小职员呢。”
逢婉仪不说什么了,毛君达知道一场风波差不多过去了,心情一放松,随口说道:“你也不能一棍子把男人都打死吧?夏文翰是夏文翰,我是我,我你还不知道?就是有贼心,也没有贼胆,你还不放心?”
逢婉仪狠狠拧了他一把:“好你个色鬼,你还真有这个贼心那?你要是真的动什么歪脑筋,看我饶不饶你!”
毛君达连忙讨饶:“不敢,不敢,夫人请放心,我明白得很。我家里有一头河东狮,打死我也不敢有歪心。”
逢婉仪“噗”一声笑了,又拧住了他的耳朵追问:“你说谁是河东狮?啊?你说谁?”
毛君达做作地大声叫饶:“哎,不是说你,不是说你,说我自己呢,我说我自己行了吧?”
逢婉仪放了手,问道:“好了,你还没吃饭,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吃的?家里还有点面粉,我给你做碗面吧?”
毛君达说:“不用了,我吃了点饼干,肚子不饿。哎,我问你,你到底是听谁说的那些昏话?是谁这么缺德?冤枉了我也就罢了,还让我夫人生了这么大的气,该打。”
逢婉仪随口答道:“我是听王太太说的,她说她的亲戚在你们厂当车间管理员,是他告诉她的。”
毛君达这才明白,说:“你是说那个立新三厂王经理的老婆?就她那张破嘴说的话你也信?真是的!”
家里终于风平浪静,晚上毛君达睡回了床上。他和老婆这些天“兵戎相见”,人伦大礼自然也荒疏了。他有点想,同时还想通过这个,巩固一下自己今天取得的成果,别再让老婆老是惦记捕风捉影的事。
他的手刚从毛毯下伸到老婆的胸前,却不料被她狠狠一把推了开去。她接着一个翻身,给了他一个背脊梁。毛君达再次苦笑,知道这件事还没有完全摆平,“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他还要做点什么,才能让老婆彻底放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