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土弥漫,土浪冲荡上三四丈的高空,安轻图缓缓站起身来,眼睛空洞无神,怔怔看着那飞沙走石的地方,心地突然仿佛被什么撕碎了一般,两行眼泪静静的滑了下来。
这短短的一刻,他突然发觉,无论他师父真实身份是什么,也不论他先前做过什么,至少在这两年内,师父对他视如己出,在他最为孤立无助的时候,给了他最大的温暖和无微不至的照顾。自从他师父来了以后,附近的贼徒一扫而空,小镇的人们也逐渐安心居住,这都是因为他的师父啊。
安轻图眼睛始终盯着那个方向,丝毫不顾脚下是什么样的路,一路磕磕绊绊跑了过去,没有留意,被脚下的巨石一拌,顿时失去重心,跌了几个跟头,他挣扎的想要起身,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恐怖的鸣声。
“嗷!”一声痛苦愤怒的鸣叫又传了过来,一条黑色巨蟒从那土浪中盘卷伸展,竖身站了起来,黑风吹荡,烟尘徐徐消散,终于显出了全部情景。
这条黑蟒大约有两人合抱粗细,由于身体尾部卷卧在深坑里,根本看不出长短,但是他凌空伸张,已足以和在空中六丈左右的程瑜齐高,这条黑蟒目中凶光爆发,“嘶嘶”的吐着蛇信,胸口血肉模糊,正是灭灵真身。
安轻图看着面前巨蟒,心中恐惧、茫然、害怕、失落……翻江倒海似得翻涌,险些喘不过气来。
程瑜面如金纸,此刻只靠着仅存的真气在空中停留,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勉强笑道:“灭灵道友,看来五十五年前,我们没有打完的一战,今日可以做个了断了。”
化作巨蟒的灭灵自是无法开口讲话,信舌弹吐,蛇嘴猛然张开,朝程瑜咬了过去。
程瑜头顶雾气蒸腾,眼目紧闭,双手在胸膛合握,右手在虚空徐徐划过,随着他手势前进,一条极是细微的白色圆弧也展现出来,眼看蛇嘴即将咬来,他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啊,我们竟会死在对方手里。”
将那道圆弧朝蛇嘴一抛,再也无力躲开这巨蛇的拼死一击,正想等待着这条巨蟒咬下,没想到只是妖气擦着他身体而过,他惊疑的看去,这条巨蟒离着自己三尺,蛇嘴紧闭,眼中的杀气愤怒也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凄然悲悔,突然肚中爆响,一滩黑血沿着蛇皮洇开,巨蟒身体一颤,轰然倒了下去,砸起滚滚的烟尘。
程瑜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不是以死相搏,而是一心……
“师父!师父!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安轻图惊慌的哭喊声传了过来,程瑜低头看去,灭灵已化为人形,朝安轻图微微一笑,就此昏死了过去,程瑜想要说些什么,恰好碰上安轻图的目光,那么的陌生与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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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轻图正看着玉佩怔怔出神,灭灵突然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在了被褥上,迅速洇散。
安轻图大惊,连忙将玉佩塞进怀里,扶住灭灵,颤声道:“师父,师父,你怎么样了?你可不要吓我啊。”
灭灵看着他眼眶满是泪水,惊慌恐惧的模样,轻轻一笑,脸颊突然泛起了温润的红色,道:“傻孩子,你哭什么,为师只是吐出胸中的淤血,再过几天便会好了。”
安轻图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低声道:“这是真的吗,师父,你可不要骗我?”
灭灵摸了一下他的头,轻笑道:“当然了,傻小子。你知道师父收你两年了,为什么一点功法都没有传给你吗?”
安轻图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道:“为什么啊?”
灭灵道:“师父练得都是阴险狠毒的功法,就连师父都不想再用了,传给了你岂不是要害了你。”
顿了一顿,灭灵接着说道:“图儿,你看见你穿的那件贴心背心了了吗?那是用师父六十年一蜕的蛇皮,混合了三十六种珍惜草药做出来的,可保护你不受猛兽虫蚁叮咬,你以后可不能乱丢了它。”
安轻图握住衣角,突然明白了风阳山上猛兽虽多,却没有一个敢来伤害他的原因了,泣声道:“师父,我记住了,我以后肯定不会丢了它。”
灭灵长叹一声,道:“想我灭灵活了大半辈子,竟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传给你,真是糊涂愚蠢,枉活了一生。”他忽然面色一正,道:“图儿,师父全身上下都是妖功邪法,传给你只怕会害了你,唯有能传给你的便是师父的真气控制法门了,在这中土神州上都是有名的很,叫做《汉阙》,是当年师父在长安城里归纳总结的,你且听好了,天地悠悠,我心依依,气随神动,神随意行……”
这篇《汉阙》只有近百字,韵律朗朗上口,安轻图听他说了两遍,便已能默背下来。
灭灵听他背了一遍,心中欣慰,扶住他的肩膀,道:“图儿,扶着为师到门口看看,为师好久没有看过月亮了。”
安轻图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到门槛处,夜色浓郁,一弯月牙正挂在树梢上。
灭灵惨然一笑,轻声道:“在我们妖界有这样的一个传说,在月圆晚上死去的妖精,来世会得到最为珍贵的祝福,可以让他下辈子平安喜乐,无忧无虑,看来师父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安轻图大惊,听他的语气似乎今夜便要……压制不住心中的惊慌恐惧,蓦地跪倒在他的面前,泣声道:“师父,您可不要乱说,你还说等我长大以后……”语气梗咽,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灭灵摸着他的头发,笑道:“傻小子,花草凋零,人生聚散,乃是自然不变的定律,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我们不都会这样吗。”
安轻图知道离别在即,就像当年他母亲临走时一样,想要说些什么,眼泪却汹汹流了下来。
灭灵拍拍他的肩膀,徐徐道:“图儿,师父前半世做的孽太多,对不起那些死去的百姓,早就死有余辜了,你可不要怪那位程伯伯,程伯伯是真心为了你好,你以后要听他的话,你能答应我吗?”
安轻图正想摇头不认,但抬头看到灭灵期盼欣慰的眼神,痛彻心扉,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灭灵微微一笑,对着弯月喃喃道:“往事随风去,复又随风来,我欲对风语,踌躇难开怀。傻小子,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好好的走下去吧。”忽然身形晃动,化作了一条半尺长的细蛇,在空中盘旋了两圈,缓缓向月亮游动,月光照落下来,躯体如同热浪般逐渐虚化,最终消散的无影无形。
安轻图痴痴凝视着天空,泪流满面,低声道:“师父,师父……”浑然没有注意身后那道同样悲戚痛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