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怡芳眼前一亮，深有感悟：“舅妈，我知道，我最困难的时期已经熬过来了，有你这话垫底，我会继续努力，一定要以最优异的成绩完成学业！”
幸运总是眷顾坚忍不拔的有心人，好事接踵而至。一次街头卖艺时装秀，她的设计和走台，偶然被一位伦敦服装设计大师一眼看中，以她特有的东方神韵、无可挑剔的身材美貌，被聘为专业模特，在伦敦最热门的时装周末展示会上走T台，获得了成功。从此她又有了固定的合约，稳定的丰厚报酬，得以支付她学习钢琴昂贵的学费和日常开销。随后她又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可以全力以赴在学业上冲刺了，到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她以各科学分总分第一的优异成绩，从伦敦高等学府艺术大学毕业了！
虽说早已适应伦敦的环境，但林怡芳始终不大喜欢这里的天气，伦敦人的绅士派头，刻板的生活。她觉得这里天时地利风俗民情，太不符合她的性格了。临近毕业的暑假，她特意去巴黎旅游，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座艺术名城了，那里晴朗的天空、浪漫的风情、艺术的氛围，都是她梦寐以求的。加之在伦敦乔治执着的追求，痴心的纠缠，太太琼斯又是个醋坛子，风波迭起，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学业一忍再忍，所以林怡芳一拿到大学毕业文凭，就决定离开伦敦，去她向往已久的法兰西继续深造。她唯一挂念的是她表舅妈，这个老妇人漂泊海外孤苦伶仃生活了一辈子，由于表舅的去世，她已无所求，近年来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她自知不久于人世。
这天表舅妈躺在床上，林怡芳到唐人街买回中药煎好，扶她起来服药，她说：“芳子，这汤药先放一边吧，咱娘儿俩说说话。我这病看来是难医好了，听说你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我心里高兴啊！毕业后你到底怎么打算？”
林怡芳只得照实说：“我不喜欢雾伦敦，向往巴黎晴朗的天空、浪漫自由的艺术氛围。巴黎音乐学院有一位着名的钢琴演奏教育家来伦敦，在艺术大学毕业典礼上听了我的演奏，想叫我去巴黎深造，推荐信都寄来了。我打算去，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舅妈，你能跟我一起去吗？那里的天气对你治病也会有好处……”
舅妈摇了摇头：“芳子，谢谢你的一片好心。我已经习惯了伦敦。到巴黎语言不通，我已经不起折腾，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多年抑郁成疾，心血耗尽，看来是去日无多了……”她哆哆嗦嗦从柜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盒，开了锁，从里面拿出一些光彩夺目的珠宝，都是极品。她一件件展示给林怡芳看，暗淡的房间里顿时满屋生辉！
林怡芳知道，这些珠宝是舅妈的生活寄托。表舅刚回来时，并没有拿出这些珠宝，他是想试一试老伴对他是否还有过去那份真感情，见妻子毫无所求，倾其所有为他治病，十分感动。离世前他把一生的积蓄全数交给了她，充满感激叮嘱：“秀兰，这珠宝是有价的，你对我的爱，我才知道是无价的，希望我走后，这些珠宝能给你换一处好房子，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舒舒服服过些年，这就是我对你的回报。”可舅妈既不想搬家，也不想再成家，表舅走后，笃信宗教的她，仿佛早已看破红尘，再无所眷恋，随着身体总不见起色，就想寻求解脱，能去另一个世界与丈夫团聚。
林怡芳劝舅妈凡事看开些，最好还是和她去巴黎，但舅妈决绝地说：“你没经历，也许还理解不了那种生死依恋的爱情，那是刻骨铭心的。丈夫已经安息在伦敦，我也没多少日子了，怎么可能还去巴黎？”
舅妈打起精神，向林怡芳吐露了她一直深藏于心底的秘密：“芳子，我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我的丈夫。我家原是一个殷实人家，父母也只有我一个女儿，十分疼爱我。可是一次偶然走亲戚的机会，我和我丈夫相遇了！他是个海员，当时回来探亲，我们一见钟情，彼此再也忘不了。他托亲戚来我家求婚，我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我如果嫁给这个常年漂泊在外的海员，会一生孤苦。但他不死心，每回海外归来，他总暗地里和我约会。他的真情打动了我，我下定决心，哪怕是去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一生托付给他。一天晚上，趁我父母去亲戚家没回来，他来接我，我留下一封信，就与他远走高飞了！”
舅妈喘息了一会儿，依然沉浸在自己深情的回忆里：“我随他漂洋过海来到伦敦，他在轮船公司做海员，我拼命补习英文，成了公司的小职员，我们正式结婚定居下来。谁知他依然一年没多少日子在家，往世界各地跑，做海员还兼顾做生意，渐渐他管不住自己，先后和几个不同国籍的女人同居，从此就很少回来。我曾想和他分手，但是我真正爱上了，就怎么也忘不了，宁愿过着简朴孤寂的生活，寄托宗教，也要等他归来！因为我相信这世上，会有真正的爱情！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五六年，但还是让我熬到了重逢，这一方面是我的坚守，另外也得谢谢你……”
舅妈回顾一生，深有感慨期待：“我和你表舅总算在一起度过了这最后幸福的三年，尽管短暂，我也心满意足了！现在他走了，他把他一生心血积攒下来的珠宝都留给了我，说明他心里有我，这就够了！我当然舍不得把它们卖掉，因为人世间情意是无价的！他长眠在伦敦郊外，我知道他在等着我，盼着和我在天国里团聚呢！”
舅妈沉吟片刻，充满感激地看了看深思的外甥女，说道：“芳子，我感谢你这几年来对我的照顾，没有你，就没有我和你表舅的团圆。刘哲那么优秀的男人，你都没有拿他作拐杖，依然走自己的路，一般女人是做不到的。乔治这么追你，你一不图他的钱，二不近他的身，有做女人的骨气！冲你对学业、对这两个男人的态度，我就觉得你一定会闯出名堂，做成你自己的事业……”
舅妈一阵咳嗽，林怡芳赶紧端上汤药，请她赶紧喝了歇息，可她就是不肯喝：
“这些药水，对我已没什么作用了，你让我把话说完……你表舅临终有嘱托，叫我拿出一些珠宝帮你。我了解你的个性，是想自己历练长本事，这很难得，也就没有勉强你。我家乡已没有任何亲人，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女儿，已请律师办理相关手续，打算把这些珠宝都传给你，也了却了你表舅的心愿。你没有必要像我一样留着，就用它帮助你起步，去闯荡一番事业吧。我连同房产都留给你，已写进了我的遗嘱里……”说完老人又是一阵猛咳，吐出一摊血，昏迷了过去！
林怡芳连忙把她送进医院，长时间日夜守候在旁，尽到了做女儿的孝心。在舅妈弥留的日子里，刘哲也来到了伦敦，冯小姐也随后赶过来了，帮着早已筋疲力尽的林怡芳，送了老人最后一程。一天傍晚，表舅妈再次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精神反常的好。她非常平静地叫林怡芳给她洗了脸，梳了头，换上了她一直保存带在身边，当年与丈夫私奔出来，在伦敦结婚时穿的漂亮衣裳。她含笑说：“人生本来就是一次旅行，有起点就有终点，不必太在意沿途的风光，享受了过程，努力了，尝够了人生的滋味就行了。我就要到站了，去见我的爱人了。谢谢芳子这些年来一直照顾我，给了我说不尽的温暖和快乐；也感谢你们两位，在我最后的时刻，和芳子一起陪伴我，谢谢了……”她紧拉着林怡芳的手不肯放下，一口气上不来躺倒了。渐渐地，她的呼吸没有了，枯干的手终于松开，慢慢凉了。
林怡芳给她和表舅在伦敦郊外买了一块好墓地，他俩最终又如愿走到了一起，长眠在公墓地势开阔向阳的绿草地里。
刘哲与林怡芳原来的约法三章，早已过了三年期限，在家人和冯小姐的不断催促下，刘哲只得来和她讨个说法。安葬完老人，冯小姐这天晚上单独找了林怡芳，流着泪告诉她：“刘哲和你的婚约，早已过期，是他坚持一定要等你完成大学学业，圆了你的梦，看你的态度再说。他说他死了对你的那份爱心，才会考虑他和我的婚事。林小姐，你们俩让我等得好苦，就请你好事做到底，成全了我和刘哲吧……”林怡芳连声说抱歉，叫冯小姐放心，明天她和刘哲谈完，一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二天，林怡芳到宾馆拜访了刘哲，两人在咖啡厅坐了好久。各自搅拌着苦涩的咖啡，想起这些年彼此的纠葛，心中都如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林怡芳只得勉强笑着打破沉默，说出了她准备去巴黎的决定，而不是同他回香港内地。刘哲一听，脸色苍白，灰心丧气，他知道不管自己做得如何好，怀抱里还是容不下这个志向远大的女人，他和她这一生看来注定是做不成夫妻了！
刘哲万念俱灰，不得不面对现实开口表态，忍痛割爱了：“你放心，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我的天地里，终究容不下你！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用热烈的表白来求你，也不会因为爱你，死缠着你，成为你的牵绊。我知道，我们的约法三章早已名存实亡，但原来我总还侥幸抱着一线希望，现在看来已经破灭，是该正式将它废除的时候了，也许这对彼此都是个解脱！你去飞吧，何时累了、倦了、败了，我依然欢迎你归来！看来命运让我只能接受不是我的最爱，却是等了我这么多年的冯小姐。现在再说其他也都是多余，我这就回房间起草了结我们之间婚姻关系的协议，你等着吧！”
林怡芳倒有些于心不忍了：“是我对不起你，那份约法三章，我早就惦着和你了结，你却执意要等我大学毕业以后再说。这些日子忙舅妈的事情，你来我也没想好如何跟你谈我为什么要去法国，现在她老人家走了，真是到了我们该推心置腹商谈的时候了，你倒是痛快，不要过程，就说出了结果，是不是仓促了点？”
刘哲一笑：“还用得着吗？昨晚惠娴一夜都没回饭店，我也考虑了一夜，她又去恳求你了吧？你肯定又答应了她，和在香港一样，还有什么好说的？和你说实话，当年洞房花烛夜，我抱着一线希望和你签这婚约，这几年我就时常后悔，早知就是这么个结果，却还心甘情愿等着，你我都受煎熬……罢了，趁我没改变主意，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要依了我的性子，商量来商量去，你就不怕我变卦？”
林怡芳内心纠结，眼里含泪，尽力克制着，感激地看着他，她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只得点头默认了。刘哲起身大步离去，林怡芳从他耸动肩膀的背影，知道她是如何伤了他的心，她难过地追上去，感情冲动地想叫住他，理智却告诉她，既然决定继续走自己的路，再说什么已没有意义，还真像他讲的，快刀斩乱麻的好，她茫然走回一头伏在茶几上潸然泪下……
当天，刘哲给了林怡芳极为优厚的条件，两人正式解除了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签订了离婚协议，各自收好。刘哲问她，是否还找中英律师公证？林怡芳凄然一笑：“你看着办吧，往后我们还是朋友，彼此心灵的默契和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临别，刘哲怀着十分矛盾的心情，又深情重复了他过去说过的话：“怡芳，别看我们解除了婚约，我还是要说，不论你走到哪里，我的胸膛就是你幸福的依靠，我的怀抱就是我们爱情的港湾，你还去寻觅什么呢？也许你走遍天涯海角，还得回到我这里，而那时我们已青春不再……”她听着听着，想起他多年的一片情，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哽咽道：“谢谢你的厚爱……”说完，她对他深深一鞠躬，都不敢抬眼看他，就这样默默走了。
冯小姐得知结果后眉开眼笑，让林怡芳带着她在伦敦逛遍大商厦，买了许多结婚用品。林怡芳也就便给他俩买了隆重贺礼，还给父母、姨娘、弟弟、家乡学友，以及师范学校教音乐的杨老师买了许多礼品，请刘哲和冯小姐带回转送。
两天后，她送刘哲和冯小姐到机场。临别，她郑重其事将给母亲的信和那张银票请刘哲带回，叮嘱他一定要亲手转交给她的母亲。待到巴黎学有所成工作后，她一定会回去看望她老人家，把她接出来。当飞机起飞消失远去，她对家乡的亲友，便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在伦敦，林怡芳又呆了大半年，通过办理复杂的法律手续，正式继承了表舅和表舅妈的珠宝和房产。卖掉了小院，连同多年打工苦学的积蓄，她真正从困境中走出来，可以到她向往已久的巴黎深造，闯荡一番自己喜爱的事业了。告别雾伦敦，她又有些依依不舍旧地重游，泰晤士河畔沿岸的风光、母校的教室琴房、居住的逼仄小屋，甚至过去讨厌的冰凉雨丝，此刻都能勾起她在这里奋斗拼搏的亲切回忆，不由得想起家乡洞房花烛夜出走，南岳衡山老和尚指点迷津，长沙橘子洲头规划未来，香港闯荡历险，到伦敦学有所成，真是往事如烟，苦尽甘来，令她感慨万千！上飞机前，她又特地去表舅和表舅妈的墓前祭拜：“两位老人，请安息吧，每年女儿都会来看望你们的。”她许下宏愿，“舅妈说得好，人生就是旅行，我不是光为欣赏沿途风光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别看我是个山里人辣妹子，总要辣不怕经磨炼见世面有所作为，这才是我出国的初衷！往后不管风雨艰险，我都要继续一路走好，绝不停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