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播报一条简讯：从昨天日间起，一直以来饱受关注的沙维因地区局势再次发生大幅度动荡，逾超过十三名私人武装组织头领相继被刺，凶手作案手段凶残。据相关人员表示，这次特大案件的具体案情错综复杂，疑与沙维因周边某地下组织有重大关联，目前中部地区政党联合会已派出武装力量赶赴沙维因进行调查，本台记者将持续跟踪报导……”
高速行驶中的悬浮车厢里，阴冷的空气携带着几分中部地区夜晚特有的压抑，年岁已久的车载电台不停发出微弱的电流杂音，使得新闻中女主持人的声音时断时续。
正在开车的叶云轻轻皱起眉头，然后从方向盘上腾出了一只手，轻轻按下了电台的调频按钮。
“滴——”
在短暂的嗡鸣声后，新闻播报的声音消失，车厢里响起了节奏舒缓的音乐。
随后，叶云大力踩下了推进模块，悬浮车的引擎立即便发出低声的轰鸣。在夜晚极为空旷的高速悬浮公路上，流线型的车体就像炮弹般急速推进……
大约二十分钟后，随着周围车辆与灯光的渐渐增多，在夜幕的最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市出现在了叶云的视野中。
这座城市就像是漆黑苍穹中的灯塔，即便是在极远的地方望去，也充满了活力与希望。随着悬浮车的高速行进，漫天的繁星与隐藏在黑暗中的荒芜纷纷被驱散，只留下了这片天地中最为耀眼的明珠——
“欢迎来到临海市。”
伴随着音乐，电台里传出了柔和的声音。
……
临海市是华国的一座边境城市，自从数十年前那场灾难性的核物质泄漏事故后，这座繁华的都市就成为了华国与中部地区最为鲜明的分界点。在临海市的最西侧，也就是与中部地区的交汇处，有着长达两千余公里的悬浮公路起点：这是一条被称为‘荒漠走廊’的高速公路，除了沿途经过许多被轻度污染覆盖着的中部地区城市外，它更是直接通向‘死亡荒漠’的正中心——那个被公认为S319行星上最恐怖的地方。
夜有些深了。
悬浮车缓缓减速，然后朝着临海市的某个方向驶去。
再怎么繁华的城市也有阴暗的角落，在一条充满了混乱和淫*靡气息的幽暗街道前，叶云驾驶着的悬浮车缓缓从低空降落，驶上了普通的水泥道路。
和灯红酒绿的华贵大街不同，这里看上去有些像是临海市的贫民窟：街道两旁的建筑破破烂烂，看起来至少有着超过百年的历史，甚至有不少楼房连墙皮都剥裂开，裸露出里面的墙体和钢筋；两旁的地面上，下水道边堆积如山的垃圾许久没有被清扫，伴随着肆意横流的污水，处处都充满了潮湿的霉臭味……
街道上偶尔有几间乱糟糟的露天酒吧，凑成群的酒鬼们大肆享用着廉价劣质的酒菜，起哄拼酒的声音响彻云霄。除此之外，在街道的两旁，经常能够看见招揽着生意的站街女郎，她们无差别地对每辆经过的悬浮车抛出媚眼，那些停靠在街边的各色车辆大多都是她们的功劳。
叶云自然没有理会这些杂物，他径直将悬浮车开入了街道深处，然后在一座三层高的老旧建筑前停了下来。
走下车来，借着并不算很明亮的灯光，他能够依稀看到楼体上悬挂着的两行大字：
‘祖传老华医诊所，专治疑难杂症。’
……
推门而入，叶云进入了一个安静的厅堂。
和外面街道上的混乱阴暗不同，这座诊所厅的堂里充满了融融的暖意：被打扫到纤尘不染的实木地板上，林立的药品架塞满了厅堂半壁江山，但是偏偏不显得拥挤，反而令人觉得充实；厅堂两侧，两排长椅被面对面整齐摆放，中间留下了足以让人通过的空间；抬眼望去，在天花板橘黄色的温和灯光映照下，厅堂尽头那座足有半人高的药炉不断飘散出蒸腾的烟雾，一股股浓厚的药草味道飘进了叶云的鼻腔。
厅堂里并非空无人烟，就在叶云刚进入厅堂不久，一个轻柔的年轻女声便从接待台后面响了起来。
“这位客人真是抱歉，但我们已经关门了。”
那是个穿着朴素的黑发女孩，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容清秀且温柔，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她正弯腰坐在柜台后面，一边分拣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药材，一边用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然而叶云完全无视了黑发女子的提醒，他径直穿过并不算开阔的厅堂，然后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诶，这位客人，我们已经……”
黑发女子见到自己的提醒如同对牛弹琴，终于无可奈何把目光投向了厅堂里。但是在见到了已经站在楼梯上的叶云后，她的身体却微微一颤，似乎有些意外的惊喜。
“啊，原来是叶云先生……”
她惊呼道，但声音越说越小，面颊也微微发红。
叶云扭过头来，面色有些奇怪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
三楼的幽闭走廊里，叶云推开了虚掩着的铁门。
“老家伙，该给钱了。”
他说道。
……铁门后面的房间里沉寂了两秒。
“噗！”
在叶云的视线中，一位正坐在真皮沙发上慢慢品茶的枯槁老人正抬起头来和他对视，双眼睁得滚圆，然后突然一口把嘴里的茶水全给喷了出来。
咳嗽了好半天后，这位看上去仿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才终于缓过气来。
老人的头上的白发稀稀拉拉，皮肤上充满了褶皱和灰黑色斑点，但是却有着浓密的眉毛以及长而飘逸的胡须，配合上一身洁白的全身长袍，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但是，在望向叶云的时候，他的脸上却完全看不出老者应有的沉稳风度。
“你这么快就把任务完成了？”
他大惊失色道。
叶云皱眉：“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沙维因的事情都已经上新闻了。”
“唔，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但你这次任务未免也太过顺利了些。”老人捋了捋胡须说道，然后取来纸帕，不着声色地把喷满茶水的茶几擦拭干净，“完美杀手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然也不会被暗鸦抓住机会。但是他们被人狠很地在脸上打了一巴掌，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所以我以为你要在沙维因被纠缠好久——”
“我没有受到阻拦。”
叶云摇头道。
“就是因为你这么顺利，我才会吃惊啊！”老人啧啧有声，像是活见了鬼，“我原本以为，虽然‘完美杀手’如今日渐衰落，可毕竟仍然是在中部地区只手遮天的杀手组织，甚至连宇级变种人都有那么两三个，绝不可能让你这个新注册两年不到的杀手轻松离开。但还真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肾虚到了这等地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上门杀了一大批他们的主顾，然后还能扬长离开……”
对于老人的难以置信，叶云‘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然后，他从口袋里伸出手来，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台黑色的转账终端。
“钱。”
简单易懂的词语。
“……哈，你还怕我赖账吗，我老独眼最注重的就是信誉。”长袍老人被噎了一下，然后爽朗地笑了起来，并接过了叶云手中的设备，“暗鸦组织给出的价格是四亿七千万多兰币，尽管这次任务顺利得让我有点意外，但你的所作所为的确几乎毁掉了‘完美杀手’在沙维因的公信力，任务达成度为百分之百，可以拿到全额酬金。当然，作为中介人的我要从中抽取百分之十作为手续费，所以给你留下的还有四亿二千三百万……喏，你最好自己核对下，我年纪大了，说不定有时候会手抖少输两个零。”
叶云拿回转账终端，扫了两眼，然后收起来。
“其实你原本打算我可能回不来，然后你就能拿到全部酬金，对吧。”
他的语气仍旧平淡，甚至看不出有人类的感情。
“啧，年轻人，话不可以这么说，看到那边那几株香火了吗？我可是为你祈祷过的。”老独眼不满道。
叶云又不说话了。
“不过，说到酬金，我倒是一直有点好奇。”老独眼又喝了一口浓茶，然后“吧嗒”几下嘴巴，抬起头来望着叶云，“这两年多以来，排除掉那些被你主动放弃的任务，你在我这里拿到的酬金总额加起来也有五六十亿多兰币了。你要知道，这笔钱能买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对于这颗星球上的绝大多数人而言，都只是一个长串的数字而已……那么，你究竟要拿这些钱去做什么呢？”
“你管不着。”
叶云说道，他皱起了眉头，这代表他开始不高兴了。
“离开S319，这个偏远行星？”
老独眼没有介意叶云的反应，而是眯着眼笑了起来。
“很有志气的年轻人，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有谁不想去从未见过的世界看看呢？”
叶云仍然保持沉默。
气氛很快凝固了起来……
“啧！老头子我在跟你聊天呢，而且不是以雇主或者中介人的身份，所以你没必要再做你的闷葫芦！”老独眼显然被叶云的沉默弄得有些不爽，他佯装摔了摔手里的茶杯，“我听说你在对待猎物的时候挺能说的啊，简直阳光明媚开朗，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一截只会走路的木头了？”
“因为我需要判断他们是不是值得被我杀死，除此之外，我不喜欢说废话。”
叶云淡淡答道。
老独眼果然暴跳如雷：“嘿，你这小子居然还有理了，要不是因为你真有几把刷子，你以为你这种杀手能干出什么名堂来！”
叶云没有反驳，而是静静盯着老独眼看了很久。后者很快就被盯得心里发毛，内荏转口道：“咳，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以后是死是活也和我没关系……言归正传，要看看下一个任务吗？我告诉你，这回我可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大餐，你小子不妨猜猜雇主给出的预定酬金是多少？”
“再也不需要了。”
“……什么？”
老独眼愣了愣，然后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才在说什么？”
“不需要了。”叶云缓缓道，“以后我不会来这里了，再见。”
说完，他对着老独眼轻轻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哎？等等！”
老独眼‘蹭’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以和他的老态龙钟完全不搭调的迅捷速度冲到了叶云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告诉我原因。”
老独眼死死盯着叶云的眼睛，然后颤声问道。透过房间里的灯光，叶云可以看到他的右眼眼珠上瞳孔和眼白混成一团，显然早已坏死许多年。
“我在你这里收取的中介费几乎是整个杀手界最低，你以往放弃任务的时候我也从没在违约金上做过文章——”老独眼似乎真的激动起来，他的那颗独眼散发出钉子一样的锐利光芒，“这两年来，我老独眼自问没有哪点对不住你！可到了现在，你的路子才刚从我这里走开，就突然跑来告诉我你不打算干了？究竟是谁打算从我这里把你挖走，告诉我！”
说到最后，他那具老态龙钟的身体散发出了毒蛇般的危险气息。
“并没有。”
叶云的声音依然平淡。
“那你是什么意思！”
“……”
叶云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抬起头来，对老独眼做出了微笑的表情，很和善。
“请不要误会，我只是……不想再做职业杀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