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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人感情日渐深厚,一路有说有笑,暖意盈满心头,即便是十一月的北方,也倍感温暖。

离大都城越近,越来越常遇到蒙古人。霞儿衣饰华贵、美貌出众,在东北时已颇引人注意,但一般没人愿意招惹蒙古人。随着沿路上蒙古人数增加,开始不时会有人搭讪、调戏霞儿几句。面对那些闲言闲语,霞儿似乎颇习惯,不以为意,显得相当平静。

一日,二人用过早餐,走出客店,正要上马,霞儿忽然问道:「克恭大哥,我记得你是要去大都送家书吧?你亲人住哪呢?」

崔克恭愣了愣,不明白霞儿为何会突然有这一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听得霞儿又道:「今儿我们就会到大都了。」崔克恭回道:「我与亲人失散已久,名义上虽是送家书,实际上是想来大都城找人。只知道他去了大都,倒不确定人还在不在大都。」霞儿侧着头,不解地问道:「人海茫茫,克恭大哥从何找起?」

崔克恭回道:「那是我仅剩的亲人了,即便机会再渺茫,我也会一试。」霞儿听他说的真切,颇为感动,说道:「霞儿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克恭大哥意下如何?」

崔克恭笑道:「没想到妳竟然跟我客气起来了,说来听听。」霞儿沉吟半晌,回道:「大都城规模不比一路所见的小城,运气好,也不会太难找人,运气不好,找上一年半载也是有可能的。不瞒克恭大哥,霞儿家在大都城还有点地位,若克恭大哥不介意,霞儿可差家仆们四处打探。只是,就得委屈克恭大哥在霞儿家住上一段时日。」崔克恭近日想到抵达大都之日,便是与霞儿分手之日,内心也是几番不舍,听霞儿这么提议,正遂心意,回道:「大都我可是全然不视,妳愿帮忙,岂会不好?」霞儿听了,露出微笑,艳如夕颜,灿若繁星。

当日下午,二人抵达了大都。城内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不同民族的人穿梭其间,甚为热闹。霞儿进了城后,略显不安,为显低调,特地披了件粗布斗篷。霞儿带路,二人牵马而行,穿梭城间,驻足在一间气派的府邸前,只是大门深锁。

霞儿似乎有点困惑,对崔克恭道:「今儿不知怎么了,看门的竟然不在。」说着,便要上前叩门。崔克恭感到一丝不对劲,拉住霞儿衣袖,摇头示意道:「这屋子不对。」霞儿睁大了眼睛,奇道:「这儿是我家。」见崔克恭一脸正经,不似在开玩笑,又想起雪山派的事,知道崔克恭直觉奇准无比,叹道:「好,这回听克恭大哥的。」带崔克恭到隔壁街区栓了马,绕回到府邸前,施展轻功,翻上屋顶。

二人在雪山时接受妙香山人的指导,均学成了雪山派垂直跳跃的轻功─登云梯,登上围墙,毫无声响。霞儿见无家仆在院中,低声道:「我们去正厅。」轻轻一蹬,飞身跃上了附近厅房,崔克恭紧随在后。霞儿识路,又挂念家中情况,不禁加快脚步,东一钻、西一跃,身形灵巧如飞燕。

一路虽遇上不少家仆、婢女,正厅外,几名家仆来回巡视,但二人轻功了得,竟无人查觉,顺利翻入了正厅屋梁。二人隐身在梁上,往下望去,正厅的家仆、侍婢皆已退出,厅内只剩二名男子,皆是蒙古人装束,一名身着棕色长袍、焦婆笠帽,一名身着深蓝长袍,头戴暖帽。崔霞二人处在高处,无法看清厅内二人相貌。

蓝袍男子不悦道:「早有耳闻桑哥素日干了不少事,没想到卖官鬻爵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棕袍男子叹道:「现在朝中纲纪混乱,人人听令桑哥。出了事,花点银子,天大的事也就过去了。」

蓝袍男子越听越怒,狠狠朝桌上一拍,只震着水杯翻起,溅出一桌水花,怒道:「桑哥上任后,厉行钩考,中书省上上下下,多少人冠上『违惰耗失』的罪名,被殴打致死者也有,就没有办法整治奸人不成?」棕袍男子被蓝袍男子的气势所震,倒退了几步,颤颤回答:「今日来访,就是想问月赤察儿安答有没有法子。」

月赤察儿吸了一口气,回道:「罢了,也速答儿安答有话直说。」也速答儿缓缓道:「也速答儿无能,在桑哥下待了几年,也是束手无策。」月赤察儿一听,安静了下来,似乎在沉思。

霞儿此时对崔克恭招手示意,表示要下去,崔克恭知道这是她家,只好顺着她。二人纵身一跃,轻轻巧巧落在厅内。月赤察儿和也速答儿还来不及反应,霞儿便朝着蓝袍男子奔去,喊道:「爹,娜仁托雅回来了。」

蓝袍男子脸上表情由惊转喜,拉住霞儿,又笑又骂:「娜仁托雅越来越不象话,竟敢偷听爹讲话。」抬头望见一个陌生男子,问道:「这位是?」霞儿笑道:「爹,他叫崔克恭,是我在去师父那路上遇见的,他武功特好,帮师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崔克恭听霞儿一说,赶忙走向前,行礼道:「高丽人崔克恭,拜见前辈。」月赤察儿扶起他,说道:「别行礼。」崔克恭顺势站起,看清月赤察儿的面貌,不禁暗赞。只见他长相俊秀,五官挺拔,神采奕奕,风姿爽飒,活像画像中的仙人出世。

霞儿站在月赤察儿身旁,笑道:「爹,娜仁托雅和克恭大哥不小心听到你和也速答儿叔叔的对话了。」月赤察儿脸色微变,霞儿又赶忙说下去:「娜仁托雅觉得这件事,克恭大哥说不定帮得上忙。」当下,便简略将雪山派的事情说了一遍。此时崔克恭恍然大悟,了解为什么霞儿要急着现身,原来是想让自己帮月赤察合解围,见霞儿已经开口,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只得无奈地站着。

月赤察儿听完雪山派的事情,点了点头,心中已有对策,对崔克恭道:「小女给尊驾添了那么多麻烦,月赤察儿在此口头先行谢过,日后必会答谢。月赤察儿现有一个难题,还望尊驾协助。」崔克恭听月赤察儿用词谦逊温和,只得连声称谢,回道:「如果在下帮得上忙,定会出手相助。」

月赤察儿面露喜色,说道:「此事有一定的风险,还需霞儿配合。」他停顿了一下,望望霞儿,才又说下去:「我想请你,以高丽人的身分,去买个官。」

一个时辰后,崔克恭坐在大都城外的一间破庙中,一旁还放了些笔墨、黄土、清水、针线等等杂物,霞儿拿着一件暗紫色织金长袍,在比对他的身型,边比对边怀疑道:「爹竟然要我当你的通事,帮你买个官?」

崔克恭一脸无奈,回道:「要不是妳那么积极地要帮妳爹,也不会遇到这样的难题,我们先想想等下怎么做。」

原来,月赤察儿得知了崔霞二人是翻墙进来的,入府时没被他人发觉。如此便可借用崔克恭高丽人的身分,向桑哥买官,借机搜集弹劾桑哥时所需证据。故请崔克恭扮成高丽富家公子,霞儿则扮成他的通事,从旁协助。

霞儿量妥崔克恭的身形,正着手修改,听崔克恭一说,慢慢地说道:「霞儿有个想法,不知道成不成。」崔克恭正在发愁,听霞儿一说,回道:「但说无妨。」霞儿边改着衣裳,边缓缓说道她的计划。

天色逐渐转暗,二人商议已定,换装完成,便翻身上马,返回大都。崔克恭换上一身深紫色织金细折儿,腰间系着珊瑚装饰腰带,一对四季花的护膝,蹬着一双白麂皮靴子,戴上一顶做工精细的白色貂皮暖帽,显著相当华贵。霞儿用淡墨将肤色涂暗,换上一身暗灰色细折儿,一对团窠纹护膝,一双皂麂皮长靴,头戴风帽,将她的绝色掩盖,看起来就像一般的蒙古小伙子。二人并骑入城,街旁的酒楼已燃起灯笼,霞儿领着崔克恭,在「仁和楼」旁系了马,穿过色彩缤纷的欢门,走进酒楼里。

崔克恭华丽的衣饰引起不少人注目,小二一见,赶忙上前迎接,霞儿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们家主子喜欢清净,给咱们排一间阁子。」不待店小二回应,掏出了一两白银,掂了掂,又道:「这应该够摆一桌了。」店小二见霞儿出手阔气,穿着华贵,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领二人上到二楼单间阁子。

崔克恭大大方方地上了主位,咕哝了几句高丽话,陪坐在一旁的霞儿道:「我家主子问这有什么好菜?」小二听崔克恭讲的话陌生,多问了句:「公子是外地来的吧?」

霞儿挑起眉,回道:「怎么?我家主子从高丽来大都经商,嫌咱们从商的高丽人,不配坐阁子吗?」小二忙道:「绝没这回事,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真想来中原做个官,也不是什么难事。」霞儿听店小二话中有话,稍稍收敛傲气,回道:「先来壶琼浆酒,再来几道店里的拿手菜,咱还有事想问问。」说着,从兜里摸出二两白银,递给小二。店小二收了银子,连声称谢,退出阁子。

没多久,店小二端着酒菜回来,酒菜一上桌,崔克恭一言不发,低头就吃,霞儿则拦住店小二,问道:「刚说我家主人想来中原当官,也不是什么难事,此话怎讲?」

店小二答道:「客倌这话可问对人了,你可知我们店主人可是色目人。」霞儿故作不耐,回道:「色目人又怎么了,不也就满大街走来走去。」店小二压低声音,低声道:「我们店主人跟当今尚书右丞相桑哥是老交情了,只要我们店主人写封信,介绍介绍你们家公子,想要当个官,还会是问题吗?」

霞儿听到重点,更加小心,回头假装与崔克恭商量,二人一人讲蒙古话,一人讲高丽话,一搭一唱讲了几句,霞儿走近店小二,塞给他十两银子,低声道:「我们公子还望店主人多多关照。」店小二收下,转身出门,关上门前,说道:「还请公子慢慢享用,我去去便回。」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店小二敲门而入,说道:「主人知道了,但主人手边还有些事,请二位在小店委屈一晚,明日主人定将信准备好。」

二人便要了一间厢房,行李往椅子一丢,霞儿就扑到床上,叹道:「折腾了一整天,好困啊。」崔克恭侧耳倾听了一下,确定门外没人,才开口:「我现在还是你主子,有仆人躺床上,主人门口站的吗?」霞儿懒懒地回道:「你就是个宅心仁厚的公子,看下人累了,自愿将床让给下人。」

崔克恭哭笑不得,回道:「行,妳休息吧,我练一下功。」霞儿听崔克恭这么说,正合心意,翻身便睡。崔克恭在一旁坐下,心无杂念,闭目运气。

一夜无事,次日一早,店小二送上店主人的介绍信,二人收下后,启程前往桑哥府邸。霞儿出示了介绍信,家仆没有多问什么,领着二人进到一旁的偏厅,向霞儿要了介绍信,转身离去。不久,一位男子大摇大摆地晃了进来,一进来便向崔克恭打躬,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说的竟是高丽语。

崔克恭起身回礼,答道:「在下安哲晧,敢问大人如何称呼?」崔克恭回话同时,不忘仔细打量那名男子。那名男子一袭白色长袍,头上戴了顶浅棕色的暖帽,留了一把小胡子,皮肤黝黑,浅褐色的眼珠,体型微胖。

那男子回答:「我是桑哥大人的总管萨都尔,咱不废话,直接讲正事吧。我已经看过信了,安公子,你想要什么官啊?」崔克恭听萨都尔高丽语相当流利,怕霞儿待在一旁会露出马脚,缓缓说道:「我让下人下去,再和总管好好谈谈。」说着,向霞儿使了个眼色。霞儿会意,退出厅堂,随手阖上了门。

待霞儿关好了门,崔克恭回归正题,说道:「总管大人,我初来乍到,还望大人多多提点。」萨都尔听崔克恭一说,点了点头,说道:「安公子,好说,好说。敢问公子来中原汉地以前,家住何处,何以为业?」

崔克恭不急不徐地回道:「这重要吗?我安哲晧既然来了大元,便是想久居于此。以前的事,又何值一提?」萨都尔面露微笑,说道:「安公子多虑了,萨都尔问这事,只是想为公子找个合适的差事。如果公子不熟我们大元,我若把安公子安排到云南、湖广,这不就路途遥远,还要担心地气不服。恐怕,公子这钱也花的冤枉。」

崔克恭点头称是,回道:「总管用心着想,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安某久居开城,经营蔘药买卖,听闻汉地蔘药生意好,这才来经营。」萨都尔思量了一下,才说道:「如此,若安排安公子在辽阳省,蔘药的生意也好继续,不知公子意下如何?」崔克恭连忙称谢,说道:「如此甚好,还望总管多多关照。」

萨都尔面带笑容,继续说下去:「辽阳省下,五百两银子可安排个九品官,八品官要八百两银子,七品官要一千两银子,公子何时送来,我们就何时安排。」崔克恭假意思索了一阵,萨都尔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着坐在一旁,耐心等待,崔克恭起身踱步,良久,才缓慢回答:「今日之内,定奉上八百两银子。」

萨都尔依然挂着笑容,抽出一本小账册,提笔写了几个字,又道:「府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来与我们买卖的贵客,在买卖完成前,要请贵客在府上待上一阵,免得传了些不好听的事情出去,还望安恭子见谅。」崔克恭客气地回答:「既然来了,定遵从府上的规定,只是我要带下人一起过去,好生交代一下。」

萨都尔点点头,推开了门,拍了拍手。二名家仆应声而来,萨都尔交代道:「带这位公子和他的下人去东院的客房休息。」崔克恭向萨都尔致意,对站在一旁的霞儿招招手,二人跟在家仆后面而去。

二人被领入一间布置典雅的客房,家仆向霞儿说道:「桑哥大人府邸路线复杂,占地又大,若要外出,只要在门外拍拍手,自会有人来领路。」霞儿点头致谢,回道:「多谢二位。」二名家仆见霞儿没其他吩咐,转身离去,霞儿也关门回房。

崔克恭仔细聆听了一阵子,知道没人监听,但周遭仍有不少人来回走动,压低声音,说道:「霞儿,他们布局严密,在买卖完成以前,我得留在此处。」霞儿轻声回道:「克恭大哥怎么安排?」

崔克恭答道:「我已谈妥一个八品官位,八百两银子子,今日得付清。那个萨都尔总管身边有本账册,恐怕所有买官的证据,都在账册之上。中午过后,妳便去取银子,切记别太早回来,好让他们不得不留我们一晚。如此,我们便有一个晚上,可以探探这间府邸,如果可以,最好能拿到那本账册。」霞儿全心信任崔克恭,听他一说,只点点头,说道:「一切听克恭大哥。」

霞儿在房内待到午后,便招来家仆,领着她离开桑哥府邸。一离开府邸,霞儿策马直奔城内一家药铺,原来,月赤察儿已有安排,让崔克恭伪装成为一名蔘药商人,需要取银两时,便到这间药铺,即便被桑哥派人跟踪,也不会起疑心。霞儿进了药铺,打了招呼,便在店内闲谈,直至天色转暗,才差人装了银两,雇车返回桑哥府邸。抵达府邸时,已是夜幕低垂,霞儿押着一车白银,请家仆通知崔克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府邸的家仆便领着崔克恭及萨都尔二人出来。

崔克恭向霞儿点点头,对萨都尔道:「总管大人,附上八百两银子,还请您点收。」萨都尔微微一笑,回道:「咱们进去说。」嘱咐下人开了大门,将银两送进府邸,自己则引着崔霞二人至偏厅,霞儿留在厅外等待,崔克恭则与萨都尔缓步入厅。

萨都尔阖上了厅门,回头向崔克恭说道:「安公子果然守信,有几件事情,要与安公子谈谈。」崔克恭点头不语,萨都尔继续说下去:「明日我便向桑哥大哥报告此事,但官令须经尚书省派发,恐耽误五天十天的,还望公子见谅。公子若不介意,便在府上留宿几日,待官令下来,我们也好为公子送行。」

此话正合崔克恭之意,但崔克恭故作先面有难色,沉吟思考一阵后,才假意勉强同意:「如此,只好叨扰几日,在此先谢过桑哥大人及总管的帮忙,一点心意,不足挂齿。」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小包银两,塞入萨都尔手中。萨都尔也不推辞,微笑接过,开门招来家仆,吩咐道:「领公子回房休息,好好招待。」崔克恭带着霞儿跟在家仆身后,欲走之际,萨都尔突然又道:「提醒安公子一声,府邸路线复杂、占地广阔,若公子欲在府内散步,务必差下人引路。」

崔克恭拱手致意:「多谢总管。」带着霞儿,跟在家仆之后回房。二人确定家仆走远后,才敢交谈。崔克恭道:「官令派下来还需要几日,这几日,他们留我在此坐客。我们可用这几日的时间,去找找那些账册。」

霞儿由包袱中抽出二件夜行衣,笑道:「东西都备好了。」崔克恭望着她,笑道:「亏妳想的到。」深夜,二人装成熄灯就寝,实际上换了衣服,翻窗离房。如同萨都尔所说,整栋大宅格局复杂、家仆又多,一夜下来,毫无收获。二人休息了一日,翌日深夜,再次夜探府邸。这次,他们在西院竟遇上了萨都尔,独自一人正快步地走过回廊。

崔克恭甚喜,但丝毫不敢松懈,悄声对霞儿说道:「妳跟着他后面,我去查看周遭,千万不要与萨都尔动手。」崔克恭交代完毕,飞身潜入树丛之中,霞儿则悄悄跟在萨都尔身后。

见萨都尔走过回廊,行经一间别院,走进一间厢房,霞儿戳破纸窗一角,仔细观察屋内动静。萨都尔点燃油灯,沏了一壶茶,坐在案前,从袖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又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本更大的簿子,萨都尔仔细确认小册子上的纪录,一一抄录到大簿子上。霞儿压下内心的激动,目不转睛的盯着房内的一举一动,忽然,一阵凌厉地掌风由后方而来,霞儿还不及反应,她又被另一股力道推倒在地。霞儿连忙起身,回头一看,突袭她的,是一名高大的灰衣男子,一袭汉人装束,而出手救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崔克恭。

崔克恭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霞儿,灰衣男子一掌却不偏不倚打在他的后背,他只觉得胸口滞涩,呕出一口鲜血。即便受伤,崔克恭临危不乱,拉着霞儿,施展轻功跃上围墙,灰衣男子紧跟在后。

崔克恭看了灰衣男子的身影,低声对霞儿道:「想办法绕出府邸,他轻功不如我们,无法跟上的。」说到后面,气息不顺,已上气不接下气。霞儿点点头,知道崔克恭受伤不轻,托住他的手臂,直奔府邸外。灰衣男子武功不弱,但轻功远远不及雪山派的灵巧,见崔霞二人东一钻、西一窜,一下就没入黑暗之中,灰衣男子在周遭搜索一番,毫无收获,只得折回桑哥府邸。

崔霞二人矮身在桑哥府邸外躲藏了一阵,确定摆脱了跟踪,才返回厢房。一进到房内,崔克恭气息滞闷,又呕出一口瘀血。霞儿好生抱歉,望着崔克恭,不知如何反应。崔克恭沿着床边坐下,安慰道:「我没事的,『冰心心诀』有内伤疗治之法,需花上五天的时间疗伤,但疗伤过程中,绝对不能被打扰,否则内息走岔,后果不堪设想。」霞儿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在这里疗伤太危险了,我先带你回家吧!」崔克恭笑道:「公子我钱都付了,官令还没到手,如果这样就走了,怎么舍得那些白花花的银两。」

霞儿见如此危急关头他还有心思说笑,心中一急,眼泪掉了下来。崔克恭见霞儿为他掉泪,不知怎么的,心头感到一丝温暖,心知此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赶忙收起笑脸,正色道:「疗伤之事,我自有打算,但账册一事,可不能这样就算了。」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明天可有妳忙的了。」

一早,崔克恭喊着一串高丽话,从厢房内冲出来,霞儿跟在后面唤着家仆,几个家仆应声而来,一个高大的家仆竟撞上崔克恭,崔克恭一个不稳,跌坐在地。这一跤似乎跌的不轻,崔克恭一时竟无力起身,霞儿急忙扶起他,一跛一跛地走回厢房,同时不忘唤家仆找来大夫及总管萨都尔。

萨都尔一接到消息,气急败坏地赶来东厢房,霞儿刚好引着大夫出来,见到萨都尔,语带不悦,说道:「总管,公子脚上有伤,刚包扎好,我先跟大夫去抓药,公子现在情绪相当激动,还望总管别刺激公子。」

萨都尔不理会霞儿,自径走进厢房,崔克恭倚在床边,双腿各缠了一大片白布,见到萨都尔,激动地质问:「萨都尔总管,今儿你们府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一早起来我就找不着我的翡翠玉佩,上上下下整间屋子都搜遍了,才出房门想找人来问问,这家仆也够莽撞了,一撞就把我的腿给撞瘸了,大夫说了,至少三五天走动不得。」

萨都尔陪笑道:「失礼失礼,我等等就去找到那个仆人,好好教训他一顿,这几日安公子就在府上安心养伤。另外……」萨都尔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瞒公子,昨日府上闹贼,好几处都遭窃,我们正在清点损失。但公子别担心,我们已经打伤了那几个毛贼,料想他们逃不远。公子遗失的东西,我们一定会找回来。」

崔克恭故作惊讶,回道:「府上出了如此大事,总管还特意来看我,怎么好意思呢?我掉东西是小事,抓贼是大事,不耽误总管了,还望总管提醒一声,我这几日想在房内安静养伤,别让任何人打扰我。」萨都尔琐事缠身,也急着离开,连声同意,拱手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转身离开。

霞儿抓好药,早已回来,一直在门外守候,见萨都尔离开,才敢进房。崔克恭昨日受伤之后,一直勉强撑着,见霞儿回来,终于支持不住,又呕出一口淤血。霞儿连忙上前扶起他,说道:「克恭大哥,一切都如你计划一般顺利,你赶紧疗伤吧。」

崔克恭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轻声道:「接下来就靠妳自己了,记住,如果整本账册拿走,反倒会让人起疑,撕走几页即可。这包粉末,是我炼制的毒药,吸入会让人瞬间陷入昏迷。」又递给霞儿一粒红色药丸,说道:「妳只要事先服下这颗药丸,粉末自然对妳无效。」

霞儿虽然接过粉末及药丸,但表情显得有些犹疑,崔克恭事事观察入微,霞儿的表情变化自然看在眼里,崔克恭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名门正派不屑我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是我剩下能帮妳的了,用与不用,取决在妳。」霞儿望着崔克恭,觉得他正邪难辨,但却又对自己关怀至极,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该回什么。

霞儿为崔克恭准备了几日的粮食饮水,确认一切打点好,正要离房,崔克恭忽又道:「妳离开后,我会在厢房的周遭布下陷阱,以防有人打扰,妳千万不要进房。」霞儿点点头,应道:「克恭大哥自己小心。」崔克恭定定地望着霞儿,似乎有千言万语要交待,最后却只道:「别忘记我在山洞里跟妳说的话,如果我突然变的不像我了,用那根针……杀了我。」

霞儿一愣,不明所理,还想多问几句,崔克恭却阖上了房门。

霞儿回到下人房,从炕下拉出一个包袱,灰扑扑的包袱里,尽是珍宝、首饰,原来崔克恭昨夜受伤之后,知道桑哥府邸定会有所提防,便让霞儿在府邸各处盗了一些珍宝,以混淆视听。霞儿清点了一下,确定好数量,又仔细地包起来,收回原处。

天色渐暗,晚餐过后,霞儿洗去脸上的伪装,恢复原来的容貌,换上夜行衣,吹熄烛火,又溜出了房间。此时霞儿已经摸熟府邸的路线,加上雪山派灵巧的轻功,即使桑哥府邸加重巡逻,仍无人发觉她的行踪,霞儿一路顺利地潜回萨都尔的西院厢房。

此时,萨都尔刚吹熄了灯,步出房门。霞儿本想趁机溜进厢房中,但又欲知萨都尔的去向,犹疑了一下,见萨都尔渐行渐远,终究敌不过好奇心,悄悄地随行在后。只见萨都尔直径走向后院,走进一处典雅的小庭院,庭院边上,有间小房子,庭院里警戒深严,数十名家仆来回走动。家仆见到萨都尔,纷纷行礼致敬,其中一名家仆走进边上的小房子,没多久,又出来引着萨都尔进去。

霞儿心知那间房子必有古怪,但庭院宽广,加上四周没有其他建筑物,藏身困难,思考一下,决意绕过庭院,由小房子的后方翻入。遶道的过程竟相当顺畅,霞儿毫不费力地潜到小房子之后,矮身窗外。

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由屋内传来:「连年征战,财政已经残破不堪,收支不稳,其余一切都是纸上谈兵。现在那些腐儒口上说着什么亲贤、革弊、去邪,他们所提出的政策,哪一点能解决现在的亏损?又有哪一点能增加收入,解决现在的燃眉之急?」这陌生男子说的是汉语,声音雄厚低沉。

另一人回道:「大人,当年汉人卢世荣也是推行一系列财政改革,但碍于他的身分,未有成果。大人没考虑延续他的计划吗?」回话的,正是总管萨都尔。

霞儿听萨都尔称对方为大人,心下猜测:「此人多半就是桑哥。」

桑哥淡淡地回道:「因为是汉人,所以未有成果……萨都尔,你真的如此认为吗?」萨都尔沉默不答,桑哥又继续说下去:「卢世荣不过想证明他的政策可以赋倍增而民不扰,其作法手段强硬了一点,朝中其他大臣不满,连参了他好几奏。那些上奏的人,只是想借着以『圣贤』自居,除掉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罢了,他们又可曾想过,除掉了卢世荣,对国家财政有何帮助?他们自己,又曾提出任何解决的办法?」

萨都尔语气恭敬,又有些无奈,说道:「回大人,您现在的作法,已经引来朝中各大臣的不满,好几位与大人友好的官员,皆有提点。若不收敛,恐怕难逃卢世荣的下场……」

房内忽然沉静了下来,在窗外的霞儿,只隐约听得茶碗碰撞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桑哥回应,他的回应不似先前那般沉稳,轻轻淡淡地,如呓语般:「只凭现在的税收,根本不足应付宫中日常开销及文武百官薪俸,再加上对诸王功臣的各种赏赐……除掉我,就可以解决财政困境吗?」

「萨都尔,你说,我只是想用不增加百姓的税收的方式,解决眼前的财务问题,这就是我的罪吗?要不增加人民的负担,又要符合这些儒士的道德标准,又能解决现有的亏空,这世上,岂有如此万全之法?」

萨都尔岔开了话题,说道:「大人,这是本月份的收支,还请大人过目。」余下时间,只听得二人来回讨论帐务问题,霞儿听了一阵,只觉得索然无味,悄悄起身,又溜回东院厢房。

行经崔克恭的房间,她抬头望着那间深锁的房门,月光下,一切显得多么宁静。霞儿多想推开门,告诉崔克恭她刚刚听到的一切,前进几步,又想起崔克恭的警告,停下了脚步,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彷佛想从那一丝丝的门缝,看到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翌日,霞儿恢复原有的伪装,独自在下人房中休息,她由怀中翻出崔克恭给的粉末,看着那包粉末思量许久,昨晚桑哥与萨都尔的对话,仍一直回荡在她心中,一时之间,霞儿倍感迷惘。当晚,霞儿又换回女装,再次前往萨都尔的西院厢房。

萨都尔房内一片漆黑,霞儿戳破了纸窗,确认屋内无人,闪身钻进了屋内。她不敢点灯,借着印象在黑暗中摸索,忽然,外边长廊传来一阵脚步声,且听其脚步,来者武功不弱。霞儿暗叫不妙,悄悄藏身在书橱旁,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脚步声由远渐近,经过了萨都尔的厢房,脚步声又渐渐远去,霞儿松了一口,刚从书橱旁钻出来,窗外传来一声:「逮到你了!」语未毕,一个灰衣大汉破窗而入,掌风直劈霞儿。霞儿忙在地上一滚,岂料灰衣大汉速度极快,一招未使全,便换了一招,直砍霞儿面门。霞儿虽然避开了,但一连几招,被灰衣大汉逼得措手不及,狼狈万分,又苦于困在室内,轻功再好也无处可避。霞儿再躲了两招,忙乱中被房内摆设的矮凳一绊,手上要门被灰衣大汉扣住,瞬间动弹不得。

灰衣大汉将霞儿拉出萨都尔的房间,将霞儿压至花园一角,点了她的要穴,冷冷道:「小贼,武功还不错,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说着,伸手扯下了霞儿的面罩。霞儿一头秀发如瀑布般垂下,冬夜的冷风,吹散几缕发丝,清冷的月光浅浅映着她的绝色容颜,灰衣大汉没料到口中的「小贼」竟是如此一位佳人,倒是一愣,松开霞儿的手,问道:「姑娘,妳叫什么名字?谁指使妳来的?」

霞儿不像崔克恭那般多谋,想到什么就答什么:「我叫霞儿,没人指使我,我自己要来偷东西的,技不如人,被抓了我也没有怨言,你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灰衣大汉见霞儿说话豪迈,心下欣赏,倒起了结交之意,回道:「霞儿姑娘,在下姓季名画,姑娘这等容色,我见犹怜,带妳去见了桑哥大人,多半就留在府里当夫人了。莫非姑娘想从小贼翻身,从此投身豪门贵族?」

霞儿个性耿直,不加思索地回道:「我才不是什么小贼,我也不想当什么豪门当贵族,不过既然被抓了,想怎么处置我都认命。」季画听霞儿回答直率,越发欣赏,说道:「要放人,也不是不行。」霞儿听到季画这样一说,急问:「要怎么才肯放人?」

季画做事随兴,答道:「妳跟我玩一个小游戏,妳赢了,我放妳走,我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妳输了,二个选择,把妳拿走的那些珍宝还回来,或者明天跟我去一起去见桑哥大人。」霞儿听到「玩游戏」,倒是一愣,但仍点头答应了。季画拉着霞儿到花园一角的凉亭,路上虽碰上几个来回巡逻的家仆,见到季画,便无人阻拦询问,二人便在凉亭中面对面坐下。

季画从衣袖出抽出一个竹筒跟一个牛骨骰子,往桌上一摆,说道:「我们就来玩猜数字。」他看霞儿露出一脸不解的神情,讲话就急了起来:「就我掷一次骰子,你猜数字。然后换妳掷一次骰子,我猜数字。丢十次,看谁猜对的次数多,谁就赢了。」

霞儿思考了一下,心想:「若我全部猜同一个数字,总比胡乱猜猜对的可能性高,他总不可能用听的就能听出骰子的数字吧。」思量已定,答道:「好,我们开始吧,你先掷还是我先掷?」

季画松开霞儿的要穴,换点了她的下半身穴道,将骰子及竹筒递给他,说道:「妳先掷吧。」霞儿接过骰子及竹筒,将骰子往桌上一丢,骰子旋转未定之际,盖上了竹筒,待骰子静止时,霞儿抬头看看季画,说道:「你说个数字吧!」

却看季画紧闭双眼,眉头微皱,沉思了半晌,缓缓道:「二。」霞儿掀开竹筒,果然是个二,霞儿虽然讶异,但没多问什么,说道:「换你掷了。」

一连三轮,霞儿皆猜同一个数字,竟无一次猜对,季画却是个个正确无误,霞儿惊讶之余,也有些佩服,问道:「你该不会用听的就可以听出数字吧?」季画得意地摇摇手,说道:「没错,虽然未必能到全部准确,但可是八九不离十。」

霞儿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做到的?」季画见霞儿一脸佩服模样,更为得意,答道:「人有视、听、触、嗅、味五感,平时每个人都维持着五种感觉,五感相互影响,所以每种感觉都只能维持在一个限度上。假若关上其他四种感觉,只着重在其中一项,那一项感官就可超乎原有的水平。」霞儿奇道:「要怎么关上其他四种感觉?」

季画笑了笑,说道:「首先,妳得静心,内心深处得到宁静之后,才能专注。闭上双眼,把内心中贪、嗔、痴、爱、恨、恶、憎全部释放出来,唯有经历过这些情感,才能忘记。」霞儿依言,只觉得各种情绪在内心冲撞,胸口抑郁难发,表情痛苦,季画见状,伸手顶住她的后心,缓缓输入真气,轻声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霞儿挣扎了一阵,在季画的辅助下,脸上表情先由怒转喜,又由喜转哀,眼泪滑过她清秀的脸庞,终于,回归平静。季画继续输入真气,语气平淡地说:「屏除所有杂念,聚精会神地去聆听,只要听,不要去想听到了什么。」

霞儿专注聆听,忽然发觉四周的声音跟她原本所听见的截然不同,风吹抚过枯枝的沙沙声、夜行孤鸟的鼓翅声、家仆来回走动衣服的摩擦声、厢房内物品的碰撞声……好多好多声音。季画的声音忽然传后方传来,平淡、却有力:「专注听骰子碰撞的声音。」

桌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紧接着是一阵规则地震动声,最后又伴随着一声微弱的碰撞声。竹筒掀开时,与石桌轻轻一碰,发出了微小的摩擦声,又是一次撞击声、震动声,然后再一次的碰撞声,但这次的碰撞声比前一次更来的低沉。

霞儿倏然睁开双眼,季画不知何时已经停止输入真气,坐在她的对面,笑吟吟地望着她,问道:「怎么样,丢出不一样的数字,声音还是会不同吧?人们常常忽视这些微小的差异,但却忘了,这些差异往往就是分歧的开始。」霞儿没有接话,季画继续说下去:「不过以妳的功力,还过不了『静心』这一关,看来这场游戏,妳毫无胜算。」

霞儿侧头想了一下,坚定地回道:「还有七局,未到最后一刻,谁赢谁输别定论太早,即便会输,我也坚持到最后。」季画佩服她的直白,回道:「这样倒显得我欺负小孩子了,好,我给妳一天的时间练习。」拉着霞儿,跃上了府邸围墙,霞儿惊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季画答道:「当然是去个安静的地方练习『静心』,依妳现在的功力,自己还没办法控制内心,我只能纡尊降贵了。」边说话,脚步不停歇,一跳一跃之间,钻进大都城里巷道间,桑哥那幢富丽的府邸,转眼已埋没在黑暗的天际间。

东方露出鱼肚白,季画停在城内一角的一间灰色瓦房前停了下来,顺手解开霞儿的穴道,霞儿站定,好奇地四周打量了一翻。灰色瓦房似乎有段时间没有维护了,外墙禁不住风吹雨打,坑坑洞洞,周遭的景色亦是如此残败,衣衫简陋的百姓,灰头土脸,站在火盆附近烤火,一旁的民房,间间皆是简陋不堪。季画随兴地与烤火的百姓挥挥手,领着霞儿进入灰色瓦房,除了一桌二椅、一个简单的木柜、配上一张炕,房内便无其他摆设了。季画往房内炕上一坐,说道:「妳开始练习吧。」

霞儿拣了一把椅子坐下,问道:「这哪里啊?」季画舒舒服服地半躺在炕上,说道:「我家啊。」霞儿怀疑道:「你家怎么如此寒酸?」季画仍是一副闲适的语气:「在桑哥大人府邸当差,只是混口饭吃啊,又不是求荣华富贵当大官。妳怎么问题那么多,扯东扯西的,到底还要不要练啊?」

霞儿与季画折腾了一个晚上,其实有点疲倦了,但赌着一口不服输的气,依着季画的指导,闭上双眼。

当晚,二人在老旧的灰色瓦房里,摇曳的烛火下,二人对坐,继续未结束的游戏。二人又进行了三轮,季画维持全部猜中的纪录,但另季画讶异的是,霞儿竟然也是三局全对,他忍不住夸赞:「小姑娘,资质不错,学得挺快的,不过我倒想知道,妳已经落后三轮,还有什么反败为胜的方法?」

霞儿捏紧了崔克恭给的那包毒粉,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琢磨良久,仍然下不了手,拾起桌上的骰子,答道:「跟你拚到最后一局。」季画看看她,突然仰天大笑,笑道:「小姑娘,妳真是太有意思了,明明怀中有其他东西,却不肯使用,仍要跟我玩一场必输的游戏。妳就留在我这破屋住一晚吧,明天一早,妳就走吧。」

霞儿没料到季画竟然愿意放她,喜道:「此话当真?」季画不耐地回答:「我说放妳就放妳,季大叔我可还有活要干,今晚这破房子就让给妳了。」说着,起身往门外走,到了门口,忽然想到什么,回头说道:「晚上,仔细听听,这破烂地方,有许多声音。」

季画阖上门,脚步声越来越远,霞儿松了一口气,翻身上炕,又想到季画临走前说的那几句话,端坐在炕上,闭上双眼,用心倾听。外头有烧材的爆裂声、稀稀疏疏行人的脚步、有屋内孩子的啼哭、有愤怒的争吵、有轻声的对话……霞儿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诉说着那些她不熟悉的故事。

翌日,霞儿离开灰色瓦房,走回桑哥府邸,霞儿虽已换下夜行服,但仍为女装装束,不敢轻易溜回府邸,只得在附近待到晚上,伺机翻回。她直奔萨都尔的总管房,总管房空无一人,霞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溜进房内,撕了三页账册,又潜回东院。

霞儿回到下人房,恢复了原有的伪装,将得手的三页账册收好,忽然拉出那个装满珍宝、首饰的包袱,她迟疑了一下,露出了一抹微笑。

在霞儿奔走忙碌之中,已来到崔克恭疗伤的第五日,霞儿虽然心急,但知道如果在厢房门口等,容易引起他人怀疑,只得在房内耐心地等。正午时分,霞儿的门口响起了几声敲门声,霞儿推开了门,崔克恭站在门口,对她笑道:「公子的腿伤总算养好,咱们去关心一下安哲晧的官令何时才会派发下来。」说话时中气十足,与受伤时截然不同。

霞儿忍不住笑着反问:「公子,您不问问小的任务办得如何啊?」崔克恭回道:「若没完成,妳现在怎会悠闲地坐在房里?」霞儿嫣然一笑,回道:「还是公子了解小的,我们这就去找总管大人。」

在家仆的指引下,崔霞二人在会客室再次与萨都尔碰面,崔克恭与萨都尔寒暄几句,就直接单刀直入,询问了官令的进度。萨都尔告诉崔克恭,官令昨日已派发下来,只是不敢打扰崔克恭养伤,既然碰面,萨都尔便爽快地将官令转给崔克恭。

萨都尔本欲准备一桌筵席饯别,被崔克恭婉拒了。当日,崔克恭便带着霞儿,拜别桑哥府邸。

崔霞二人策马直奔来时的破庙,换回原来的装束,返回大都城的路上,霞儿开口请崔克恭在回家之前,再陪她去一个地方,崔克恭虽然不解,但仍同意。霞儿领着崔克恭,来到季画那间破旧的灰色瓦房,她将从桑哥府邸偷出来的灰扑扑包袱,放在瓦房门口,说道:「我让克恭大哥冒着那么大的去桑哥府邸,只是想帮忙我爹,但我没有想过我爹要做的事,是好还是坏的,我也只单纯认为帮桑哥做事的人,都是敌人,但是所有事情,似乎都没有那么简单。」霞儿便把桑哥与萨都尔的对话以及遇到季画的事,大略说了。

崔克恭听完后,淡淡地说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一定的好与坏,所谓的道德,不过就是顶别人硬戴给妳的帽子。妳自己可以决定要做什么,妳也要为妳自己的决定负责。」霞儿看着他,不解地问道:「没有一定的好与坏吗?」

崔克恭回道:「我们偷了桑哥的账册,对桑哥来说,是件坏事,但对你爹来说,却事件好事。这件事,妳自己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霞儿一时语塞,沉默了下来。崔克恭见霞儿不语,改了话题:「倒是这个季画,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他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若他真的想打,我们二人连手也绝非他的对手。」

此时天色渐暗,落日映在这块破败的土地上,更显著悲凉,霞儿望着瓦屋旁,衣衫简陋的百姓来来往往,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管他是什么来历,我总觉得季大叔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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