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帝交给玉天罹两项任务,一,选出统军之中可带兵的副官级别以上的将士带兵去奉远走廊铲平盗贼;二,玉聪罹必须要去!
这是自打玉天罹离宫之后第一次踏入这片皇宫的土地,一切都如昨日一般未曾变化,一切又都似改变了许多,只是分辨不出啦。
比如说,洛妃。
他在被烧毁的乡贺宫的门前看见洛妃的。那一双盈盈闪耀的美目包纳了太多情感与思念。她远远的就跑过来,可再五步之外便顿在原地不敢向前,她就那样云淡风轻不冷不热的问:“一切可好?”
他也只是简单的点点头,几不可闻的回答道:“一切都好。”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她听见了,她微笑着走过去,踮起脚尖,将系着红色平安符的袋子系在他的脖子上,而后盯着落在他胸前的护身符,笑意竟荡漾而开。
玉天罹没有说话,亦没有拒绝,他只是轻轻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远离。
晌午日头正足,初秋的天气依然炎热,几只生命力顽强的蝴蝶飞过,那翩翩起舞的架势已经赶不上夏季的婀娜。宫女们端着糕点候在身后,一个个一语不发。
玉天罹不禁莞尔,竟是与母妃如此生疏。于是略一颔首,正欲离去。
然,脚下的步子,却被洛妃唤住,她说:“可愿随母妃一同去看望太后?”
千秋殿,未有绫罗,不点繁饰,一目黑白冷色,简朴至极。
从有记忆起,玉天罹便不曾见过太后的真颜。太后总是在出席重大庆典祭祀的时候乘坐四面封闭的桂轿,从未露面,而千秋殿,更是权帝下令不得私自闯入玩闹的地方,于是,久而久之,仿佛成了习惯,他们四个人从来都没有谁来过这里,见过这个神秘的太后。
千秋殿的宫人不多,除却照料太后日常起居的四位宫女外,还有六名护卫,在千秋殿的四周纹丝不动的站立。
宫女进去通报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玉天罹却感觉到这不长的时间里自己的心脏就要爆炸了一般,轰隆隆的乱跳。
“四皇子、洛妃娘娘,请稍等片刻,太后正在更衣,请随奴婢到前厅小坐。”那身着粉红衣物的宫女身段姣好,一缕青丝在肩膀前飘荡,有冰清玉洁的感觉。
不刻,一面珠帘被掀开,珠帘后的人缓缓走出来——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刻画上什么痕迹,只有眼底才可以被雕刻的更加睿智与精明。
玉天罹与洛妃慌忙起身,向着皇太后完好。
“好好、好啊!没想到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到最后还有人惦念着我这点骨血啊。”老人的声音并不低沉沙哑,相反,很是好听,虽不若锦瑟和鸣般悦耳动人,但也可称作是妙音假声了,玉天罹不禁想,这若是几十年前,恐怕父皇已是欲罢不能的爱上了吧。
“太后这是哪里的话,天儿一直很惦念着您,这群孩子中就属天儿最惦念您了呢。”洛妃上前搀扶,稳稳当当的将太后扶入椅子,而后亲自倒上一盏甘露,这才退站到玉天罹的身边。
其实看望太后,也就只是看望而已,没有过多的话可以说,玉天罹兀自喝着上好的甘露,不再搭洛妃的话。
此行的目的如此简单,他玉天罹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只可惜,看出了又怎样,他还没有和她熟悉到可以去揭穿她秘密的程度。
从千秋殿出来,玉天罹便大步离开,根本不等洛妃身后焦急的呼唤。然而,一切很是不凑巧。
不凑巧的是,玉天罹刚行出殿门,那威严的身影便映入眼帘——没错,就是刚刚与他告别了的权帝,此刻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里,估计这里恐怕就要翻腾锅了。
“儿臣参见父皇!”
“不必多礼,老四,你就先行出宫回营吧。”这仿佛是权帝可忍受的最后的欺骗的意思。
玉天罹告别权帝,向着皇宫大门走去。一干守兵看得甚是激动,这就是大权国的大将军王,何时才进的家门啊……
平定奉远之战,正式征兵。其中重罹为主帅,指挥前线作战。玉天罹随队离开皇城,在皇城以南五座城市外郊驻扎军队,取皇城与奉远的中心点,方便双方向的控制与整合。
重罹听说要亲自率军打仗的消息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很淡,好似这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属于他的,而是对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在说一般。
夜岚媗很是惊讶,更觉得是草率。于是跑到玉天罹的帐子中,满面的质疑与困惑。
她压低声音质问道“为何,是重罹挂帅?他不得射箭要领,奉远平原颇多,盗贼必定善用射箭做防护。再加上地形地势的优势,一个不会骑射的主帅,怎么可能号令将士?”
“要不然呢?你来?”他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说道。
“主帅之事,我接受,兰宣,我不会让自己一一一辈子都残废的,所以,莫要管我的闲事!”玉聪罹的声音从帐帘处出来。
一张罩面松垮的系在面部,晶亮艳绝的黑珠边缘闪烁着一道亮丽的光线,他缓步走进来,站在夜岚媗与玉天罹的面前,裂开薄唇笑着继续道:“父皇有意让我前去沙场驰骋体会统帅之艰辛,无非就是想要我收敛自己。”
玉天罹没有说话,之事将一叠关于奉远的情报信笺递给玉聪罹。
深夜中,夜岚媗一直在回想玉聪罹说的话“主帅之事,我接受,兰宣,我不会让自己一一一辈子都残废的,所以,莫要管我的闲事!”
谁要管你的闲事,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想法而已,你要拼死拼活的上战场,谁人都不会拦你的!
烛影斑驳,夜色沉默,谁陪伴了谁的一段年华,谁允诺了谁的一生落拓。
花木皆有情,人却被情伤。曾经赤子之心,唤不回一丝驻足,如今,我已想好,就让你遂愿,而我更在你身后,追忆过往。
翌日,五万大军整装待发,士气昂扬。行在最前方的罩面重罹,举起右手,一瞬间滑下去,大地瞬间震动,万马奔腾。
谁也不知道,在那些奔跑中的马儿中,有一匹马上面驮着一个面若桃花的少年,那少年表情坚定,策马扬鞭,随着队伍越过沟壑平川,越过江湖高山,越过深林荒漠,最后终于在第四日夜晚感到了奉远走廊。
几乎,只是一个夜晚,一整条的奉远走廊都被点上了灯火,远远看去,竟像是一条蜿蜒的火龙盘踞在黑色的夜幕之中。
夜岚媗盯着远处不满星光的夜空,一双疲惫的双眼终于合上了,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身后,一双眼睛默默注视,在黑夜的静谧中,张开了一道口子,刺眼极了。
奉远盗贼,源起海贼余孽,首领萧霖乃是海贼元老萧顶天的孙子。萧霖从小善骑术,精通兵法,智谋过人,其身形高而修长,玉面书生气质却因脾气火爆而被萧顶天送于东临奉远走廊的转望山上的奉远寺带发修行。海贼被灭,萧顶天归西,萧家后人全数泯灭,只余萧霖一人。
暖河流域洪灾成为萧霖召集人员的大好时机,一月时间,奉远盗贼的数目由原来的寥寥几十人变成了现在的几万人,其中多半是遭受暖河洪灾迫害的灾民以及无家可归的浪人。
随着奉远盗贼的逐步增加,内部机制日渐完善,很快他们便自称为——乱世弃子。
“乱世弃子?”玉聪罹将副将手中的文案放于桌面,曜石般的眸子眯成一道锋利的线,面上深刻的轮廓舒展开,在烛影下形成暗色的投影,时而晃动,乱人心魂。
何为乱世?何为弃子?萧霖,还以为你是什么狠角色,原来也只不过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傻子,在天子脚下撒野。这世间有太多的纷争,如果要满足大部分人就必须要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如果这要称为乱世的话,那么疆域之争、群王角逐、割据对立、破城战乱这些又将称为什么?弃子……若不是你祖父与朝廷数十年为敌,损害大权国万千百姓的利益,自以为是的替天行道的伤及无辜,你又怎么会成为弃子?
弃子……案子上的笔墨还没有收好,烛火上跳跃的火心莫名变长,那双漆黑的目安静闭合。玉聪罹将捂住胸口心脏的位子,脑海中忽然闯入的犀利刺痛让他慌了心神——弃子,这个词真的很是残忍。不知道,瑛,你在听说这个字眼的时候是作何感想的。与你分别已有些时日了,你可是安好?海域边城的夜应该已是凉透了吧,秋色已到,你最是怕凉,记得多穿衣。沐霆的事情,我会处理好,就算你听说了也千万不要着急,我一定会保护好他,还有天罹的……真的很想听你唱得小曲呢……
八月十五中秋节,圆月当空,秋意渐长。夜岚媗靠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垛上小憩,临行前为了打理好军营中的一切,疏通管理人员安排的小组长,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盘缠,才赶上最后一批最后一个通过了定奉远大军的一员。于是,因着临行匆忙,没有准备干粮的她只能看着其他人喝着凉水就着馒头充饥,自己却拉不下面子去空手要饭。若是在风国未亡的日子,此刻,风国上下定当是一片繁华一片欢歌笑语,庆祝佳节,其乐融融……如今,还有几个人记起今日是中秋……
这是何苦呢!她兀自的摇摇头,一脸的自嘲。完全是放心不下玉聪罹的啊,所以鬼使神差的就跟了过来,跟过来之后又不好意思去找他告诉他“我来了”,只是窝在这边一个人忍受饥饿——这个玉聪罹,仿佛就是上天故意派下来整蛊自己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只要遇见他,都会被狠狠的教育一番或是惹来一肚子的气,可偏偏,自己总是有理由去相信他和依赖他——这是多么扭曲的关系啊。
她裹紧衣物驱走微凉的夜风,又环紧怀中的东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那一夜无梦,睡得甚是安稳。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启明星很是耀眼,千缕万缕的阳光从云缝中倾注而出,割破黑暗的喉头,这,就是所谓的曙光,充满希望与热情。
“昨夜秋碧昙花现,梦醒遥看彩云端,烽火连天破门前,孤战到死终不换。”夜岚媗就这样轻轻吟道,思绪完全沉溺在这壮阔宏伟的日出中。
然,下一刻,肩膀被一只手轻轻扣住。夜岚媗反射性的扣住那人手腕,再一个漂亮的转身,脱身开去。面对面时,她才知道,原来,有一种孽缘是剪不断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炽雁。她想要问,却问不出口。一如她此刻凝视他的眼眸,里面是大片大片的无所适从。
“很惊讶我会在这里吗?”他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轻轻甩掉她的手,继续说道,“早在你出权国皇城的时候我就已经跟着你了。宣儿,你还是老样子,对于我,你没有一丝抵抗力。”
“为什么要跟着我?”她的眉已是深拧,她知道她逃不过他。
“当然是要拿到夜玑,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你了!我的皇子夜岚宣!”炽雁的声音已是控制不住的兴奋,然而当他说到夜岚媗的名字时,那语气却很是温柔,他走近她,挑起她的下颏,用几近诱惑的声音问道,“是不是,已经见到了你梦寐以求的那个人?我也看见他了呢,还真是一表人才,不愧是大将军王玉天罹,能将我们宣儿的魂都勾走的人,恐怕天下也没有几个吧。”
“你休要胡说,炽雁,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的声音已是颤抖。
“过去?我看不是吧。宣儿,为了你,我欺瞒父王蒙骗影大人,一次有一次帮助你逃脱追杀,可为何,你竟然一点消息也不给我捎来。非但如此,还在权国皇城统军扎下根,你可知道,当我知道,你在玉天罹身边的时候,我又多么难受吗?”
“雁……我不是故意不给你消息的,而是我必须要……”
“别说了,不要给我借口,”他打断她的话,用几近冰冷的声音说道,“这一次,我不会再帮你,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夜岚宣,你听好,我要夺回夜玑和你,一样都不少,虽然不是现在,但是我一定会用你认可的方法得到我想要得到的。我绝不输给玉天罹!”
“炽雁!炽雁!”
他如宣誓一般的声音彻底激荡了她的心,她只觉得呼吸太过困难,仿若就要窒息一般的恐慌与不安。
一日修整,整个军营的将士们都在整理作战用品,布置与制作作战大型武器,并搭建起储存食物的营帐,一切在玉聪罹周密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期间,夜岚媗有两次好险就同玉聪罹打个照面了,幸好一次是因为有人向他禀报情报而错开,一次是因为同行的人身形比自己大,于是躲在了那人后面而错开的。
那一夜,出奇的安宁消停,没有意外的人出现,更没有再次躲避某个人的机会,就只是宁静的等待天明,仿佛就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样,一起纷乱、杂念、贪婪与救赎都化解在一起,留在晃眼的日头下。
玉聪罹派出去二十人,分成四个小队,进行奉远走廊上的侦查工作,却不料,这二十个人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总算有一个人回来了,还被断了手脚扔在军营的门口,清早换岗的时候侍卫发现的,若不是他身上有大权的刺绣,估计是没有人敢救下他的。
随行额大夫用针刺入生还者的几大穴位,用痛觉唤醒了他。那人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如疯了一般的话,他说:“吓人……好吓人……红眼睛……鬼啊……救命……救命……求你不要杀我……”
吓人?红眼睛?这些都是什么?莫非负责侦查的人发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玉聪罹从大夫手中一把夺过针,对着生还者的穴位就狠狠的刺了下去。原本处于半迷半醒状态的生还者经此刺激,立即痛得残缺的四肢都脱开床面,举在半空中,许久都不曾放下来。
良久,生还者的四肢沉下去,鼻息已是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竟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玉聪罹站在空旷的军营中心,望着那一座转望大山,不禁有片刻失神……
第二日,稀稀零零的秋雨扬洒而下,天气越加的凉爽。今日没有任何的任务,玉聪罹的军帐来来去去总是有人进进出出,或撑伞而至的,或浇的湿透的,每个人神色不一,每个人心思各异。夜岚媗就这样站在雨幕之中,望着那些出现在他军帐附近的人群,这一站就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