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这些不是违心话?”
“确定,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夜岚媗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将这句话说完,指甲镶入掌心。
没有停留,他挣开她的怀抱,大步离开宫殿,那一室的空旷带走了夜岚媗身上所有的温度。她跪坐在大殿之上,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慢慢的行在宫道上,媛儿匆匆赶了过来,拦在夜岚媗的身前,浮了浮身子说道:“夜将军请留步,渗妃娘娘知道将军班师回朝,特请将军到云遥宫去叙叙旧。皇上也是应允了的。”
花小渗看见一身战甲的夜岚媗进了院子,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跑了出来。
“末将参见渗妃娘娘。”
“快起来,夜大哥!”花小渗上前扶起夜岚媗,挥手潜走宫人们。
在管万军管教辅的安排下,花小渗产下一子。原本这件事隐藏的很好,却不料玉沐霆在灭佐帝之后不告而别。玉聪罹来花小渗的住所找玉沐霆的时候,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为了让玉沐霆的亲生骨肉得到帝王世家的庇护,玉聪罹决意娶了花小渗。
玉聪罹登基之后,花小渗便成了渗妃,而且因为原本与嫡皇子身份的玉聪罹有过指定婚约的女子得了病去世了,所以,如今的焕帝后宫有且只有渗妃这一位妃子,故,传言说,这渗妃得帝王独宠,盛宠不衰。
花小渗为夜岚媗到了一盏甘露,而后轻声细语的说道:“夜大哥,你这一年多征战在外,可否打探到霆的一点半点的消息?”
“没有。”夜岚媗说道,几乎是瞬间,花小渗的表情便垮了下去。
夜岚媗顿了一下,复又说道:“不过,我同玉泽瑛见过一次面。”
“什么?瑛……”
“我们在渡海之前遇见的。他在找一个人,具体是谁不知道,但我肯定,他寻的人不是玉沐霆,因为他说,他找的人不会武功,右手手筋已经断掉了。”
再没了谈话的内容,夜岚媗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府邸,将自己泡在热水中,脑袋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脚步身接近,下一刻,一袭白衣的玉聪罹站在了她的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底含情,让人瞬间沉沦。
“你……”
“呵呵,”他低低的笑着,倚在木桶边缘幽幽说道,“你真的变了许多,若是从前,我这样子闯进你的屋子,盯着你洗澡,你早就大喊大叫,将我大卸八块了。”
“那时的你,不过是个皇子,我卸了一个还有一个,现在你是皇帝,你没了就再没了第二个。”她打趣说道。
却未想到,这样简单的一句玩笑话,却换来玉聪罹的低眉,他说:“我一直以为我是唯一的。”
夜岚媗不喜欢这样的彼此试探,她起身披衣,湿达达的发粘在她的背上。
玉聪罹看见她左肩处一道疤痕甚是醒目,而后左腰出也出现了一道,接二连三的,他发现了许多疤痕纵横在她的身体上……
“媗儿……”他沙哑着声音唤她的名字,展开手臂,环住她。
虽然身上的水没有干,但是夜岚媗依稀感受到了他滚落下来的泪水,沿着她的脖子,一直流淌到心口,她说:“够了,玉聪罹,不要再动摇我。”
“我可以给你什么?”他问她。
她不语,像一只乖顺的小猫依偎在他的怀中。夜幕下垂,他抱她上床,帘幔还来不及放下,就开始攻城掠地。
床榻上的夜岚媗,有一种不同于平日的妩媚,那漂亮的眉眼染上动情的颜色,足以让整个天下的男子沉溺其中。
夜岚媗还记得她与玉聪罹的第一个夜晚。
那个时候刚刚灭掉成佐帝。玉聪罹、玉天罹、玉沐霆还有她四个人一起喝酒,喝的醉了,就随意的找了一处睡下。那晚未廖城的夜很凉,她钻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后越钻越温暖,最后就擦枪走火,火树银花了。
翌日清晨,她醒来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回了皇宫上朝。
翻出匣子里的一包药材,掬起一小捧放入嘴中,满心酸涩。
五年前参与玉聪罹所有计划的人都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他给了他们想要的生活,善待了他们所有的亲人。所以,玉聪罹并不觉得愧对于为他效力的人们,除了一个,那个人就是夜岚媗。
他不是没有想过给她一个名分,但是,他知道,夜岚媗想要的不只是这些。她又她的痛处和疤痕,有她的使命与生存下去的目标。他知道风王的死与风后的背叛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他更知道,风王与权帝的爱是风后走火入魔的导火索这样的一个事实是多么大得一根刺,横插在他们之间,血肉模糊。
有时候,他也想,就此停下征战,与火灿隔海相望,就此安稳度日,好好治国安民。可,每一次这样想,心底就会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慌,他怕她向他伸出手,来要取自己应得的那份报酬,他怕他到时候支付不起那份庞大的报酬,因为那报酬里有他的一整颗心。
还有的时候,他会觉得如果放弃皇位,和她一起逍遥自在,也是个不错的归宿。这种想法连他自己都会自嘲,何况是说给她听。
于是,日子久了,就再没了勇气去改变现状,对她新添在身上的疤痕装作视而不见,却在无人的时候,用短刀在手臂的内侧刻上一道血痕。
房事过后,她枕在他的手臂上时,最喜欢抚摸那些他刻下来的疤痕,她会看着他问:“怎么每一次你都伤到这个地方,你看看,这里的疤痕都快把肉给捣碎了!”
霹雳斗篷出来,夜岚媗已然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模样,行在大街上,不少少女少妇看直了眼。牵起一边嘴角,夜岚媗闪身进了一家茶馆。
“末将见过皇子!”一个高大威猛的壮汉抱拳一礼敬向夜岚媗。
夜岚媗抬手一扶,并不多做言语。
只听那壮汉说道:“皇子,我等四万七千名弟兄都在东尘的望佛山上等着您呢。”
“齐将军,我还是那句话,我现在还不能离开权国。请回吧!”夜岚媗沉声说道。
被称作是齐将军的壮汉面露痛色,“皇子,为何还不离开?权帝退位,焕帝继位,奇王玉洪隐退于世,整个西统海域玉天罹把守,唯独您奔波在外,杀敌奋战。皇子,我们将近五万将士一直在等着你,等着有一天你带着我们灭掉火灿烟伏,还我们家园啊!”
“齐备,我都知道!”夜岚媗非常的痛苦,她的眉头深深拧紧,面色灰暗至极。
齐备不再多言,他知道,是自己逼急了夜兰宣。
从茶馆出来,夜岚媗已是面如死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撑多久,那些犹如五马分尸一般的撕扯,让她整个人都濒临崩溃。
所以,她喜欢上杀人,以及和玉聪罹无休止的欢爱。
是夜,他又来到她的府邸。
“从你灭掉烟伏回来,你就变得所需无度了,看样子,我就快要满足不了你了。”
“你若满足不了我,我就可以找别的男人了吗?”
他看出了她的不正常,却任由她纵容她,直到她整个人累昏过去。
那一夜,他一直盯着她,直到天亮。
夜岚媗没月初都回去上早朝,这是历来的朝纲规定。她穿着深红色的官服,尽可量的不引人注目。然而,贾思廷的到来,就说明了今日的她又要没有安宁可享了。
果不其然,贾思廷说道:“启禀焕帝,近日来皇城统军用度开支过大,臣怀疑,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自古以来,治国之道最忌讳的就是贪污受贿,食民之生计,用民之本命,是每一个英明有为的帝王最痛恨的一件事。
现下的皇城统军军饷案件便是让焕帝玉聪罹最为愤慨的一件事。
而,皇城统军的最高领导,是夜岚媗。
“夜兰宣,你可有话说,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玉聪罹端坐在大殿之上,声音恢弘雄厚。
夜岚媗伏地而礼,缓缓说道:“罪臣夜兰宣管理军营不善,还请焕帝惩罚!”
“大胆夜岚媗!皇城统军一年军需用度的价值可买下一座城!这么多钱还不够你花吗?说!既然中饱私囊了,那那些钱都在何处?”玉聪罹盛怒,他站起身,盯着下面的夜岚媗。
“回焕帝,钱已经被我糟蹋光了!”
“放肆!大胆夜岚媗,你依仗朕的宠爱有加,便利用军饷中饱私囊,掏空国家金库,损坏我大权国利益!来人啊!给朕关入天牢!等待详审!”
焕帝的话语音袅袅,在碧蓝的天空之下,不断的回旋回旋。
玉聪罹端着书坐在御书房的长椅上看书,然而翻来覆去的看不进去,于是终于按捺不住心情,瞬间就奔出了御书房,一个宫人也没带的就想着天牢方向奔去。
天牢环境极其恶劣,夜岚媗刚刚进来的时候,闻到那潮腐味道的枯草味时差点吐出来。
玉聪罹来的时候,夜岚媗正一动不动的站在天牢牢房的最中心,闭目养神。
她的脸很苍白,嘴唇更是异常的发白,她不知道玉聪罹的来到,脑子中的思绪也非常的混沌。
“你故意要拦下这个罪名,是因为你知道是谁做的,是不是?”玉聪罹沉声问道。
夜岚媗这才睁开眼睛,一双猫眼在黑幕中闪闪发亮,她说:“我不知道是谁做的。我只是去麦当劳方便一下而已。”
“是不是要让你痛到你才会供出来他是谁了吗?”
“当然不是。”她说道,语气甚是淡漠与不屑。她忽然就想起不久前和哈哈前辈时说的话:“我和他,永远是君臣。以前的我以为和他比肩而行就会拥有同他一样的天空,如今,这想法已经成为了一个笑话。我只求,在一统天下之后,他能够好好照料我大风国的百姓,好好统治这个天下,这就足够了。”
人生变化莫测,同样是缘分,可是不能尽兴的缘分只能算作残缺。而帝王之家,没有爱恋可寻,更没有幸福可言。那么信任,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你何苦问那么多,你就直接当做是我在贪污受贿好了。”夜岚媗爽快说道。
换来的却是玉聪罹越发冰冷的表情。
“你若说没有,我就放你出去,你若还要执迷不悟,恐怕很难再统领军队了。”不知过了多久,玉聪罹终于撑不住了,面色和语气都柔软了下来。
然而,夜岚媗却是坚决,“玉聪罹,你听好,是我,是我动用了军饷,是我贪污受贿,明天你派人去封了我的王府吧!”
“不知好歹!不过,你休要觉得这样就能替人顶罪,我会将你的府邸查封,也会将真正作奸犯科之人绳之以法!”他最后扔下这样的一句话,而后拂袖离去。
夜岚媗的眼睛缓缓闭合,仿佛从来都不曾睁开过。
然而,心,却是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了!
不出三日,全部皇城统军戒严,重新编制。
此次大规模的调整惊动了整个权国。海域边城军、未廖城大军、奉远大军以及驻扎在各处边界处的军队,全部都人心晃动。
东尘火灿国若不趁现在动手,更待何时?
于是十里海域瞬间沦陷七里,火灿均如猛龙过江,战况空前惨烈!
玉聪罹命李运协助玉天罹镇守海域边城,在最后三里处截下火灿大军,两军对峙三个月,终是每个结果。
火灿趁虚而动,本是有违民间民意,造成百姓生活困扰,但是,却因为焕帝大举调动军队,失却了人民信心,于是,面对如此尴尬的境地,许多朝廷命官都表示无从治理。
玉聪罹坐在大殿之上,看着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皱紧了眉头。他想,此时若是她在就好了——她一定会不声不响的站在一边,听所有的人将话讲完,而后缓步走到大殿中央跪下,中肯忠诚的伏地请命,她总是会挑嘴危险的地方去,总是会让他揪心又宽心。
“就让夜将军……”话刚说到这里,顿然醒悟,大殿之上,哪里还有这个人呢?
她还在大牢之中,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没有见到了。忙起政务的时候不觉得时间过得快,这一算,才知过去了这么久。
那天晚上,夜岚媗被从大牢之中接出来。出狱的时候,两个狱卒看见了她残破的衣物中有着女子的身体,当下疑虑,本想一探究竟的,却哪知刚刚伸手去碰,就被已是不成人形的人用铁链给扼住喉咙,命丧黄泉。
“朕还不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大牢里杀人,是真想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啊。”玉聪罹的声音传来,夜岚媗一惊,慌忙别开脸去,背对着他。
玉聪罹一愣,继续说道:“媗儿,气该消了吧。好,我不再问你,那个人是谁了。我们出去,我们出去。”
说着,就要伸手来扶她,哪知,夜岚媗如被蜜蜂蜇了一般躲开,撇开脸不说话。
玉聪罹觉得不对劲,扼住夜岚媗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扳过来。
天哪……
他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身子都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面前的人已经脱了人形,骨瘦如柴,双眼深陷,嘴唇干裂青紫,发丝蓬乱,哪里还有一丝俊俏可言。
她哑着嗓子缓缓开口,语气之中尽是嘲讽:“害怕吗?像鬼吗?那天他们给我一碗水,我看着水里的脸,差一点就吐出来。玉聪罹,你害怕吗?”
“他们都不给你饭吃的吗?”他说的咬牙切齿,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来,砸的那样心疼心碎。她愣住,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的脸,一瞬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幽幽的问他:“你不害怕吗?”
“我怕什么,你是我的媗儿,我怕什么?我打一统天下就是为了给你一个交待,我当个皇帝都是为了能保护好你,我怕你,我怎么会怕你?”玉聪罹愤恨说道,他不懂她为何总是不理解他的心,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般的为难于他。
第二天,整个天牢里,全部狱卒被凌迟,一共三百七十八人。
满朝文武,怒斥焕帝****,一时之间,人心背驰。
可是,对于他来说,这些再没关系。
当看见管万军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玉聪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管教辅,连你也要骂朕了吗?”
“我不会骂你。因为,在权帝出家之后,我便不涉政了。但是,我不想在看着你这样下去。你心里应该很清楚,现在的你,同从前的你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从前,你善良,仁慈,对兄弟对朋友有情有义,对百姓爱护有加,即使不愿做帝王,也要努力为成为一个好帝王而做准备。现在的你呢,你的杀气与戾气使得你的心变得浮躁不安,你的决策、你的执政、你的派兵,不再完美,甚至是漏洞百出。满朝文武看着你,盯着你,你没有一丝的警觉,反而愈演愈烈,罹儿,你告诉管教辅,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他直接否认,没有任何耐心,拂袖离开。
其实玉聪罹心里清楚,现在的自己非常易怒,没有耐性,失去冷静的时候会做出很多令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让御医抓了很多服安神的药,可是均没有效果。渐渐地,他对用药也失去了耐性,就只想要杀人。
某一天夜里,他忽然惊醒,忽然就很想念夜岚媗的,于是他披上衣服就出了皇宫。夜岚媗的屋子总是常亮着灯光。这是她多年不变的习惯。只是,如今,那样病态的人,会想要见到他吗?玉聪罹这样问自己,但最后,还是没有控制住推门而入的动作。
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皱,似乎在做着什么梦。他觉得他的心平静极了,这段时日以来,第一次这样的平静。他钻进她的被子,圈住她只剩下骨头的身子,沉沉睡去。
被他拥住的那瞬间,夜岚媗便已经醒了。她将枕头下面那一包香囊放得离他更近一些,而后,再一次安稳的睡去。
火灿很快就要攻克海域边城的守卫时,夜岚媗被派到了前线。她的身子恢复的差不多,只是还有些瘦,但是行军没有问题。
玉天罹在边城的城楼上等她,见到她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简单了解形势之后,夜岚媗开始准备防卫部署,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玉天罹都替她累,于是拿来当地的好酒,为她解乏。
可哪知,夜岚媗喝一些就醉倒一旁,玉天罹只摇了摇头,变对着当空圆月独饮起来。
第二日,从城郊回到边城里,才知道李运李将军被刺客给刺杀了,还有几位副将级别的人物被暗杀。奇怪的是,在他们死去的军帐内,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
夜岚媗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心脏都快窒息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有些事情明明就不是自己的错,可是因为因为自己自首,反倒成为了为自己开脱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