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任务。”没有停顿,没有犹豫,夜岚媗冷冷问道。玉聪罹对于她急于想要挣脱开自己的心情甚是心疼,无奈,说出的话已是收不回来了。
“风国残党,四万余人,你去全数歼灭,我们的交易就算成功。”
“什么?”夜岚媗大惊,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如此残忍。
“没听明白吗?”
“玉聪罹,你不要欺人太甚!”她咬牙切齿。
“我何来欺人太甚?暗杀李运,他们也有参与。风国之所以灭亡,是因为火灿烟伏狼狈为奸,靠奸计得逞,风国子民本应恨之诛之,而他们却要和仇敌联手,暗杀我大权将士,由此可见,这群人是多么迂腐无知!理应诛杀!”
“不!这还不是主要原因是不是?是你看不得他们在一侧怀揣着攻城略地之心是不是?这一点,你放心,自从你稳固了皇位之后,坐拥天下,他们便再没有找过我!也没有任何的异样!”
“现在没有,保证不了以后也不会有!夜岚媗你难道要违抗圣旨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宠你宠得可以将你的任性全数忍下?”
“罪臣从未这样想过!还请焕帝明察。”夜岚媗行以君臣之礼,心下已经有了计谋,双手已然颤抖。
玉聪罹甚至夜岚媗的性子,眸中暗涌,漆黑得犹如怒海之上的夜空,连一丝星光也无。
“夜岚媗听令!朕……命你暗中清除东尘逆党余孽,不成使命不得回朝!”
一声冰冷,一颗心碎,一片血色,玉聪罹,你可知,就差一点点,你就有当爹的资格了,为什么你要这个时刻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为什么,你要将我放逐在如此冰冷的世界里,让我一个人接受这残酷的事实,为什么……
那一天,她跨上枣红色的战马,风神伟岸。
那一天,他独立在大殿之上,墨发轻垂只是肩膀颤动。
那一天,天空高远的不像话。
那一天,整座城的牡丹瞬间开放,从未有过的争妍斗丽……
那一天,被人称为传奇的风国皇子夜将军一去不复返……
“你恨他么?”一个荷青色的身影坐在船头问道。
“不恨。”蒙着面纱的女子轻快回答,她的眼睛晶亮,一柄短剑被紧紧握住。
“娘,你恨谁?”一个小孩子扑倒在女子怀中,露出一口米牙问道,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恨。
女子只是想着摇摇头,将孩子揉进怀中,淡淡的说道,“娘谁也不恨,只是等得有些累了……”
盛世重现,焕帝一统天下,皇城四庭队被全数取代,政治改革,朝纲新制,万象均向好的方面发展。唯一的问题是,焕帝只有一子,渗妃独宠后宫数年却空着后位,朝野上下无不对此表示质疑,甚至有人发出焕帝不举的质问,但是焕帝却对此不表示任何,只是一笑代之,使得大臣们一头雾水。
那一日,春色满园。
焕帝褪去龙袍,身穿雪白的衣衫在院中散步,忽有一只飞鸟划过天空,鸣声动人,一时间,他的面上有些动容,深陷在眼底的风暴一时之间迅速盘旋。
但也就是那一瞬间,下一刻,宫女端着茶点而来,他的眼底已是一片雾色,深邃的骇人。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只白色小狗跑到他的脚下,雪白的毛儿让他一时心动,弯下身来抚摸。
“奴婢参见焕帝!还请焕帝责罚!”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受惊不小。
“狗是你的?”
“回焕帝,是奴婢在宫门口拾来的。”
“为什么要拾它?”
“因为它可怜……”
“可怜?”焕帝将那两个字重新绕在舌尖,反反复复的斟酌,良久才叹道,“是啊,可怜,没有爹娘,失去了家园,连最最爱她的人都不要她了,是多么可怜啊,不过还好,有你拾得了它,有你保护它,那么,朕的媗儿呢……她怎么办,有谁帮朕照顾她……”
“焕帝。”花小渗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焕帝回过身,对着身前那淡雅的女子微微笑,拿过宫女手中的披风亲自披在了花小渗的身上。
“又在想她吗?”
“只是觉得这一季的牡丹花又要过了,不知道她那里还能不能见得到这等美艳的花朵。”
“呵呵,也对,这全天下再没有比罹更美艳的花朵了。”花小渗轻笑,眉宇间如春风,别有一种风情。大概,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敢同他这般讲话了吧。
焕帝自知是被花小渗给取笑了,眉头微微一挑,转念也开起了她的玩笑,“霆儿已经好些年没有消息了,你不也是一直念念不忘吗?”
“他消失是对我们都好的决定。如若现在他回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了。现在的我很幸福,能这样思念着他的我……很幸福。”
“这么些年,你一直不曾怪过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
“如果不是我,瑛也许就……”
“不,瑛爱谁都没有关系,爱是无罪的。相反的,我很庆幸,因为他爱的是你,这个天下的王者,治世之才,我和你无法相比,我输得心服口服,所以我不去计较过往。罹,媗儿离开之后,你将媗儿的身世告诉我,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媗儿能与你匹配了。她爱你爱的太过无私,你又怎么能舍得留她一人在外呢?”
艳绝倾城之面泛起点点无奈之色,星眸有一瞬间的黯然,而后迅速的恢复了平静,“可,我不是那个能给她最好的爱的人。我伤害过她啊。”
“如果伤害不去弥补,就会是更大的伤害,”花小渗微微浮身,转身离开,“相信媗儿不会怪你的,罹。”
东尘浮屠山涧,一处碧蓝湖泊。
女子散着发倚靠在湖心小亭出看着远山,飞鸟掠过天际,一声声清脆啼鸣。手中的甘露已经凉透,身子也变得不再暖和,连鼻尖都有些凉了。
“娘亲!瑛让我给你送件衣服过来。”一个小男孩迈着笨拙的步子将一件单衣捧在怀中,胖嘟嘟的小嘴巴粉嫩粉嫩的。
“雁儿乖,娘这就穿上,”女子将披风穿在身上,而后笑着抱起孩子,一个吻就那样落在孩子的侧脸,“雁儿啊,怎么脸上的肉肉有多了呢,真好,以后雁儿一定要长得壮壮的,和娘亲的好朋友炽雁叔叔一样。”
“不对不对,瑛说,要让雁儿长得和他一样健壮,以后好找天叔叔比武,还要和爹爹一起打猎,”小家伙脑袋一歪,苦思冥想,“可是,到现在雁儿还没有见过天叔叔和爹爹啊。”
“瑛是在和你说笑呢,那两个人是这个世上最雄伟壮丽的人物,至今除了你的瑛和沐霆叔叔以外,还没有人可以和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呢,你啊,如果再不爱吃青菜,我看也是没有机会喽!”
“胡说!”小屁孩急了,扭着身子怪嚷嚷,“瑛说了,娘亲和爹爹一起打下了天下,爹爹只是现在需要照顾黎民百姓不能来我们身边而已!等以后的,爹爹一定能带着我去打猎,而且我也绝对不会输给爹爹!”
“好!雁儿果然好志向!就应该这样!”玉泽瑛爽朗的声音从一侧响起,荷青色的袍子在初秋的景致中富有诗意。
夜岚媗白了玉泽瑛一眼,随即说道,“总这样给我的雁儿灌输这种思想,让我以后怎么教他啊。”
“谁用你教了啊,是不是雁儿,”玉泽瑛打趣说道,伸手接过胖墩墩的玉鸿雁,“雁儿才不是你的呢,雁儿是大家的雁儿!是能在天上飞很远很远的雁儿!”言罢,双手托起孩子的腰,举到半空中,跑起来。玉鸿雁感觉就像是在天上飞一样,不禁大笑起来,欢快极了。
夜岚媗无奈而幸福的笑着,她想,这样的生活也是不错的,虽然她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但是至少在感情上她保持着最积极的态度,这是她唯一值得骄傲的资本。
这一幕,被一双眼睛看见。
那双眼睛漆黑迷幻,艳美的犹如最接近天河的地方。
翌日。
一叶扁舟从湖岸那一端驶来,撑船的人一袭白衣胜雪,美若仙境遗落。
“一树梨花千层浪,水调歌头万年长,独立穹庐芳菲尽,最美不过诗两行……”他踏歌而来,似是千年万年的孤寂,歌声唯美动人,洞彻心扉。
夜岚媗放下手中的那一只杯盏,赤着双脚跑出来,隔水而望。
他依旧飘逸艳美,将周遭的一切称得黯然失色。她依旧英气雅致,颀长靓丽,墨发翻飞仿佛有香气飘来。
他们就那样久久对望,失语失魂。
良久,他从小舟以轻功飘落岸边,一步步踱到她的面前,深邃的眼似有千言万语。
她却在这个时刻退缩了。脚下步步后退,如避蛇蝎。
“媗儿……”
“不要!不要这样叫我!不准你这样唤我。”
“对不起……”她的厌恶在他的眼中形成大片的阴影,一层层如大雨将至。
玉聪罹忽然就慌了,那痛色在他常年带着帝王之面的脸上显露无疑。没错,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抑制住那心底的惶恐不安和失却她的痛苦。
如果有的选择,他想他不会将她逼上这样一条道路,他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让她死掉重新拥有国土的心。
可是千言万语,只能是那一句“对不起”。
“你还来做什么?”说话的是玉泽瑛,他刚刚上山砍完柴回来,便看见了已是五年不见的大哥玉聪罹。
“我……来……”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夜岚媗心中凄苦。原来他不是来看她的,原来他不是因着思念而想要回到自己的身边的啊,原来自己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想要放下一起重新回到他的身旁的想法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痴心妄想,他连一句完整的合理的解释都不愿给自己啊,夜岚媗,你看看,你自己有多傻。
“我不想要再看见你,你走吧,焕、帝。”最后两个字无疑是一把尖刀,在刺伤对方的同时也刺伤了自己,可是夜岚媗觉得无所谓,反正痛已经到达了极点,麻痹反而是更好的方法,所以咬牙切齿。
怀中的夜玑在此刻传来温热,玉聪罹的瞳孔紧缩,随即别开脸去,嘴角荡起一抹无奈,只得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办法再说出任何只言片语。
就这样走了,消失在逐渐弥漫水雾的湖面,就像他到来一样的。
“娘亲!瑛!你们在做什么?雁儿怎么也没办法写好这个字啦!”一声脆脆的童音划破宁静,玉泽瑛与夜岚媗同时慌乱,与此同时,方才隐去的白色身影再次掠回,速度之快,堪比武林强手。
玉鸿雁被面前那张倾世容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那一双含情的眼和自己的那一双眼睛是多么的相似,待到有了反应,他说出的第一话竟然是“爹爹!”
几乎是喜出望外,玉聪罹伸手便要拥入那软绵绵的身子,却在这个时候被夜岚媗挡下,“休要碰我儿子!”
“娘亲!”小孩子在夜岚媗怀中半惊恐半哭丧的叫道。
玉聪罹因为太过惊喜而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竟一鼓作气直接将夜岚媗和玉鸿雁两个人一起拥入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媗儿,对不起……”
“你有什么资格说对还是错?玉聪罹,你给我滚!”夜岚媗的气息就在玉聪罹的耳畔,那凉薄的语气生生刺痛他的心脏,胸口猛地紧缩着,他听见自己的粗重的呼吸声。
因为夜岚媗刻意将声音压低,所以玉鸿雁并没有感觉什么异常,一张小脸因为好奇而涨的通红,细声细语的说道,“内……是爹爹吗?娘亲?”
“雁儿乖,只是个认错人的怪人,我们不要理他。”夜岚媗挣开玉聪罹的怀抱,牵着玉鸿雁的手就要离开。
可是小鸿雁却像是着魔一样的说道,“胡说!娘亲,他就是爹爹,你看看啊!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和雁儿的一模一样。娘亲不是说过么,爹爹是这个世界上长得最漂亮的人,说雁儿是最漂亮的孩子!雁儿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比他还要漂亮的人,虽然瑛也很好看,但是雁儿还是觉得他是最漂亮的人。所以他就是爹爹。”也不知道这小家伙哪里来的那么笃定,竟然理直气壮的据理力争。
夜岚媗脸上一阵青红变换,面子似有些挂不住了。
这个时候玉泽瑛走过来,将玉鸿雁抱起,冰冷的侧脸说明现在的他在隐忍着怒气,“雁儿,就算这个人是你的爹爹,你也不要和他太亲近,他,已经没有人性了。”
“瑛……”几乎是哀求,玉聪罹眉宇间的受伤清晰可辨。
夜岚媗行到玉泽瑛的身侧,淡淡说道,“走吧。”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阵花雨,像极了扬雪风中,冰寒至极。玉聪罹身体轻颤,在三个身影消失之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兀自苦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真的很丢人。
“鸿雁……呵呵……”嘴角噙着血水的人似是已经痴了,反复咀嚼这孩子的名字,腰背越来越弯,“鸿雁,鸿雁,是啊,是我在揭穿你所有痛苦之后还夺走了你青梅竹马的玩伴,要你亲手去杀了炽雁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可是……为何,我明明知道错了,还是想要见你,还是想要靠近你……”
眨眼,已是入秋时节,树上的叶子已经泛黄。夜岚媗环抱着玉鸿雁坐在木桌旁看书,偶尔被风吹散发丝便随意的别在脑后。小鸿雁好奇的打量着娘亲的头发,不禁问道,“娘亲,为什么你的头发上总是有红色的光芒泛出?”
“因为娘亲是风国皇族的后裔,是最纯正的皇族血脉,雁儿也是。”
“可是雁儿的头儿没有红色的光芒啊。”
“那是因为雁儿还没有长大吧,其实娘亲也不知道这红色的光芒从何而来,或许也就只有娘亲有也说不定呢。”夜岚媗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是没有任何头绪,也只得笑着敷衍。
玉鸿雁淘气的扯住夜岚媗的一根发丝而后轻轻一拉,一根泛着红色光芒的发色便握在了他的小手中,“雁儿要留着这根发丝当做标本,因为太好看了,娘亲你可千万不要心疼哦。”
“小滑头,你啊你!”轻轻刮了玉鸿雁的鼻头,夜岚媗宠溺的笑道。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夜岚媗本能的将玉鸿雁抱紧而后翻身躲在了廊柱的后面。
来者是玉天罹。
“媗儿,是我,天。”他方才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
而不远处荷青色身影看见了来者模样,不得不隐藏起气息。
“天?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夜岚媗不解问道。玉天罹面上的疲惫神色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罹大哥出事了。”
“爹爹?”玉鸿雁一听是关于玉聪罹的事情,登时大声问道,“爹爹出了什么事?”
“前日我进宫汇总军情,结束之后忘记了和罹大哥商议下个月先祖祭祀的事情,于是就折回去,当时邢苏守在外殿,偏殿里没有人在,我看见罹大哥……”说到这,玉天罹顿住,多半是哽咽住了。
从来没见过这阳刚男人会这般,夜岚媗登时抑制不住战栗,吼道,“他怎么了?你说啊!”
“他……整个人都因为心口的那枚夜玑而痛苦,咳了满地的血。”
“什么?”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夜玑,他还留着?而且还放在心口,他是疯了吗?他没有风国皇族的血统,夜玑在他那里只能靠被血供养才能保持原状,而供血的人如若长时间和夜玑在一起就会被夜玑反噬。
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媗儿,罹他一直在为天下苍生谋求盛世太平,这些年呕心沥血,夜以继日的忙碌,明君如此,天下之福气。可他一直没有真正幸福过,媗儿,他是真的已经做到极限了。你……能不能,看在百姓的面子上,到他的身边去,哪怕只是陪陪他,也让他好过现在的孤寂。”
“是他先推开我的。”她陈述了事实。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玉天罹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这样说道。
夜岚媗抚摸着玉鸿雁的发顶,淡然说道,“我怀着雁儿的时候他让我亲手斩杀四万多条风国将士,那份残忍将会带给他强大的支撑力的,他不会轻易死掉的。到现在还在供养夜玑,难道他真的想要拥有永远的青春吗?这就是他的野心吗?那就随他的意愿去吧。我夜岚媗何德何能怎么可能拯救得了他那颗早就糜烂的心呢?当年爱上他是我这一生犯过的最最愚蠢的错误!”
“媗儿!”玉天罹唤道。
“够了!天,”夜岚媗打断玉天罹的话,继续道,“我不想让雁儿知道我和他的过去。”
“我知道他答应你的没有兑现,知道风国领土对于你的意义,所以我更知道罹对这个天下的意义。媗儿,是你助他一统天下,为什么现在的你却不肯带给他一点点希望呢,我不懂,因为这种做法伤人伤己,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