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火把闪耀在各条街道上。
到处是搜捕疑犯的官兵。
每条街的要道都设了十数人的关卡。
七人奔走在大道上，一路过关斩将。
后面官兵的吆喝声渐被抛在了远远的后面。
亭水桥前，七人放慢了脚步。
一蒙面人的声音道：“过了这座桥，就安全了！”
另一蒙面人：“这次真的好险，要不是我们突破那官军重重包围，摸到那牢门前，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个蒙面人：“是啊，我说那么早街道就出奇地清静，原来是那官兵早有准备，处处布了防。他们好像预感到了我们会去劫牢似的！”
这三个声音都是女声，原来都是女人。
这时那上官焱恨声道：“全门上下，就剩下我们这两人出来，这口恶气怎么咽得下去！”
那黑衣大汉沙哑的声音道：“青山还在，绿水常流。门主没事已是万幸，不久我们仍可以重整旗鼓，再现天威！”
几人看向柳飞雪，却见他站在那桥头，停在了那里。
他衣衫被风拂动，俊美的身段如玉树临风。
他的脸面分明如玉，双眼深邃而明澈，但他散乱的发，浑身带血渍的衣衫暴露了他的颓丧。
明亮的月色下，他望着桥面，站在了那里。
桥数丈长，桥很高，拱很高，栏杆很白。
桥下有潺潺流水。
月夜，拱桥，河水，那是怎样一幅景色？
难道他竟看得愣了？
一直没发话的那女子看了他一眼，领了众人欲走。
“之前，就是在这里，有两人袭击了我！”柳飞雪忽然缓缓地说。
一蒙面女回头看了他道：“他们也太自不量力了！”
柳飞雪道：“他们不但没有死，而且还一直都跟在我身后。”
“啊？这世上还有你杀不了的人吗？”那些人听了都吃了一惊，忙做防御状看了后面周围。
柳飞雪却漫不经心地看了那桥面另一头，不动声色道：“那些个乌合之众，我完全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想杀我？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上官焱：“当然了，门主神攻盖世，无人能及。想必是门主故意放了他们一马！”
柳飞雪叹了一气：“树大招风，我们之前还势焰熏天，权倾天下。可是转眼落得如丧家之犬，抱头鼠窜，胆战心惊。什么天下无敌？想来也是可笑至极。”
黑衣大汉道：“门主不用灰心，放眼天下，谁是门主对手？两军相争，千军万马还有胜负。我们现在双拳难敌四手，门主不用在意一时得失！”
柳飞雪听说，方神色一缓。
上官焱乘机道：“是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我们受这屈辱，改日定要加倍奉还……”
——“你们今天还走得了吗？”桥的另一头，一个声音接了下去。
只见那桥面火把一齐举起，十数名手持硬弩的官兵一字排开站在了那桥头。中间开处，空无隙身坐轮椅，手握一把弩箭，在两人的陪同下出现在了那里。
话当然就是他所出。
“柳飞雪，我们在这里侯你多时了！”杨大抱着大刀朝他大叫。
“像这种锄强扶弱、除残去秽、除暴安良、替天行道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东方侠客雪霞飞呢！”雪霞飞也双手抱胸面对着他们。
七人对他们的突然出现，吃了一惊。三蒙面女后退两步，转身急道：“往回走！”她们这时就看到身后已有两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路中。
两人各持了一把刀站在那里。他们跟对方一样，着一身夜行蒙面黑衣，只露出了两只精湛的眼睛盯着他们。
这下不只七人愣了愣，就连那边的杨大见了也意外，叫道：“那边的两位是敌是友？”
雪霞飞立马瞪了他一眼：“白痴，还有看见朋友都会吃惊的人吗？”
杨大道：“我看见朋友当然不会吃惊，问题是他们那样你看得出来吗？”
雪霞飞已懒得理他，他把背上的剑拿在手里：“走吧，他们两个可拦不住他们！”
杨大道：“不忙，有我狂傲一刀在，不信他们能飞得上天去！”
雪霞飞道：“对，等一下你先一人扛住他四个，我们每人解决一个，再来帮你。”
柳飞雪看了身后两黑衣人，眼神犀利得似要将他们看穿看透：“你们是紫砂家的人？”
那两人见说，身形微微一动，但是仍泰山般站立在那里。他们没有答话，不过那面罩里的目光尖锐得足以让人震动。
“——你们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倒要看看你们的真实面目！”柳飞雪站在那里并不动，他缓缓地发了话，但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已忽然一变，同时他的身形就如弦上的箭般射了出去。
他那身法之快，让看的人都瞠目结舌。
然而两黑衣人并没有迟疑，他们在柳飞雪逼近的一刹，已同时出刀。
那两把刀出得那么一致，以至会让人误以为是同一个人所出。那刀迎向柳飞雪，刀锋偏冷，闪着寒茫。
柳飞雪凌空收手，他接不下那两刀。
他避开那两刀，借力再度出手，手直抓向两人面门。
两黑衣人身体同时后仰，手上的刀也同时往上一点，柳飞雪就从他们顶上掠了过去。
柳飞雪即将错身而过时，他第三次出手。只听得两人惊呼一声，他们同时往前一个翻身，站定时两人都已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蒙面人互相看了一眼，只见两人的后背上，已同时被扯下一大块衣料来。那背上，还各留下了五条深浅不一的抓痕。
柳飞雪站定，回过身来。他这闪电般一气呵成的一击，对方基本上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们没还手，但是还是躲避开了。他们临危扭转身形，往前一倾，最终避开了他这凌厉非常的一击。
柳飞雪几乎倾近全力的一击，竟只抓下了两块布料。他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立马变得异常地愤恨。他把脚往前一探，正待再扑过去，但又猛地稳住了身形。
他回身，就看到了蔽日和琴龙秀站在了那里。
两人的出现，似乎让他感到很意外，但他脸上的愤怒已渐消散：“又是你们！”
蔽日道：“我们喜欢热闹。特别是对柳门主这样的传奇人物，你知道，很多人都不想错过。我们怎么说也要赶来看看！”两人脸上都沾满了血迹，像是他们故意抹上去的，那让人看不清楚他们本来的模样。但柳飞雪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因为刚才跟他打过交道又穿那身破烂衣服的人并不多。
柳飞雪道：“你们究竟又是什么人？”
杨大的声音已在那边叫了起来：“废话，他们当然是来拿你的人了！”他大叫着，随即又惊呼了一声，“呦，原来你是女人啊？”他和雪霞飞早跟那三名蒙面女打将了起来。
杨大这时闪在一边，仔细看了蒙面女的眼睛，又盯了她那稍隆起的胸脯，一时看得呆住。
那蒙面女“哼”了一声，大骂着“色鬼！”甩着剑就撮向他的双眼。
杨大忙举刀相迎，却一边还在那叫着：“昨夜还刚碰上几个女刺客，想不到现在又遇到，这洛阳城里，女汉子顶上半边天……”他话未说完，已大叫了一声挨了另一蒙面女一脚，几乎没扑跌下去。
雪霞飞骂道：“就你废话多，小心你狗命！以一敌两个女人都敌不过，还吹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他随即就往后一个翻身，把眼睛看向和他作对手的那蒙面人，问道，“你该不会也是女人吧？”
那蒙面女体态较丰盈，不但胸部饱满，连话语都很尖锐明显：“男跟女斗，传出去你这侠客的岂不是要声名扫地？”
杨大道：“她这话有道理，老乌龟，要不我们和那两个蒙面侠换一下，我们去打男人去！”然而那两女哪里给他喘息的机会，两把剑呼啸着就把他逼得险象环生。
雪霞飞的眼睛不意就盯了对方的胸脯一眼，那蒙面女看见，骂了声“变态！”扬剑就向她刺来。
雪霞飞忙收回目光，只觉得脸上都一热，却回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忙只顾躲闪招架。那女的也不再打话，那剑直往他身上刺。
那边那两蒙面人被柳飞雪一击得手，还没站稳，上官焱和另一黑衣大汉早向他们出了手。
一时一堆人成对厮杀在了一起，身影错落，兵器交织声不绝于耳。
空无隙坐在轮椅上，全神贯注地留意着这一幕。
他的身后，官兵举着火把弩箭看向前面，人人严阵以待。
空无隙这时忽然把眼睛只看向另一蒙面女和柳飞雪。
那蒙面女一直没有动，她就站在桥栏边，看了面前缠斗的人。
那柳飞雪却转过身，面对了从他身后走来的两个人。
“想不到连监牢里都有藏龙卧虎的人。”柳飞雪缓缓道，“既然难得一遇，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再来个一绝胜负？”
蔽日看了他，摇头道：“我发现你和外面传说的根本有些不一样。”
柳飞雪道：“人人都说我是个魔头，说我无恶不做，恃强凌弱，残酷无情。人人都想除掉我而后快，连你不是也想跟来把我斩草除根吗？”
蔽日道：“如果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不会再走这条路？”
柳飞雪笑。他一时笑了。但他随即由微笑变成了大笑，狂笑，最后直笑得声泪俱下。
蔽日看着他笑，看着他停止了笑。
“我还能回头吗？”柳飞雪看向他，颓丧着声音道，“我还能回得去吗？你说让我回去就回得了吗？”他转头看了那空无隙，还有那雪霞飞，杨大等，一时叫道，“你看看他们，谁不是冲我而来？谁不想致我于死地？”
蔽日道：“你觉得这对你不公平，但是死在你手下，死在那地牢里的人，他们难道不是些受害者？”
柳飞雪一愣，声音已沉了下去：“所以我说过我回不去了。”他看向蔽日，又转头看了他头顶，他往向那夜空，长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没有公平，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人吃人的世界。你不吃人，人就吃你。”柳飞雪再看向他，“我不想被人欺辱，我至少要保护自己。我要变得强大，变得没有人再敢欺辱我。我还要让那些狂妄自大的人付出代价。谁敢歧视我，不尊重我，他就会得到血的教训！我要让人人一见我而颤抖，一见我而害怕，我说一就绝不会是二！”
“可是最后，我还是错了。”柳飞雪再叹了一口气，“我最终还是落了这样一个满盘皆输的下场。”他又回头看了看那拼搏着的手下，似一时灰心丧气。
蔽日也被他那一席话感触着：“原来柳门主也……”话未说完，只听得琴龙秀大喝了一声“小心！”
蔽日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看到那柳飞雪的一只手已猛地抓向了他面门。
就在那电闪雷鸣的一瞬，蔽日因琴龙秀的一推，朝后一个急速翻身，柳飞雪整个身体就贴着他们飞了过去。
两人身体还未落地，那柳飞雪竟又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凌空转身折返，那双硬如勾爪的双手又朝他们仰着的肚腹猛抓了下去。
若是被他抓中，那还不得肠开肚裂？
然而这次他的故技重演并没有得逞，因为蔽日踢出的一脚接住了他的双手。
柳飞雪倒退，站住，他因为这一击无果而狂怒地吼了一声。
“柳飞雪你好卑鄙！”琴龙秀大骂。刚才若不是蔽日那一脚，只怕他差点就被对方得了手。
柳飞雪目露凶光，声色俱厉道：“笑话！对付敌人，还讲仁慈？你们既然跟他们是一路，也别怪我不给你情面！”他神色已完全一变，和刚才那忏悔着的他，现在他已完全变了一个人。
那边的杨大早扬声叫了起来：“那边那小子，哪那么多废话，要打就打，不打就滚开让我来！”
“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两蒙面女早把他逼得手忙脚乱起来。
蔽日已不再打话。因为他看见了柳飞雪那暴虐的表情中，显现出了那种绝望，狂躁，仇恨，疯狂甚至不故一切的神态。
那是种震慑人心的神态，蔽日看见时已吃了一惊。
他吃惊时，那柳飞雪就冷笑着再朝他撞了过来。
“我倒要看看你区区凡体到底能扛得几下！”柳飞雪的阴沉的声音落下时，他的脸几乎就伸到了蔽日面前，他的话也仿佛就响在了他的耳边。
蔽日退，往后疾退。他脚尖点地，后翻侧翻再连续踢出六脚，外加雪霞飞出的一剑和琴龙秀两踢，他才击退了柳飞雪他那如影随形的双手攻势。
柳飞雪站住的时候，琴龙秀的声音响起：“你一个人应付他没问题吧？”
蔽日紧盯着柳飞雪，才喘了一口气，转头就看到琴龙秀看向了一直站在那栏杆边上的蒙面女子。她跟那三名蒙面女穿着一模一样，也辨不清楚她是不是劫牢的那名女子。
蔽日喘气道：“你喜欢她，还要去拿她？”
琴龙秀头也没回：“不是拿，我想劝她。”他没等蔽日回话，已朝那边走了过去。刀光剑影交错声就响动在身旁，他熟若无睹地径直走了过去。
“这位好汉好身手！”雪霞飞一面架开那蒙面女的攻击，一面就夸赞那蔽日。然而蔽日已把脚一蹬，往前就跃了出去。
柳飞雪早转移了目标，与上官焱出其不意地合围了那名黑衣人。对方在瞬间就中了两刀。柳飞雪不离其左右，那黑衣人眼看就要被两人摧残，蔽日这时就拾过一把刀把柳飞雪截了下来。
那是空无隙丢与他的刀。蔽日握了刀就朝那柳飞雪猛劈出三刀，当他劈第四刀的时候，那柳飞雪忽然就涣散成了一片白影。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种身法。
他第一次见到，是刚才在那牢营前。那时他不但吃惊，还很惶恐。
对方就围绕在你身旁，而你却看不见，无处防。你完全暴露在了对方的眼皮底下，任其宰割，那是怎样一种焦虑和无助？
更甚者，对方还不是个“人”，你和这样的人对敌，压力可想而知。不过也幸得身旁还有那么多“友人”提胆助威，否则你非会被逼疯了不可。
蔽日现在就很惊忙，那片白影散成了一片白雾，白雾远去，但瞬间又聚拢了来。柳飞雪那模糊变形的脸就隐约显现在其中，而且还不止一张脸，有好几张阴森冷笑的脸和好几只弯曲成勾状的手指。手指如勾伸抓过来，那情形就犹如恶鬼吃人！怎不叫人大惊失色！
蔽日唯有把刀在身前劈出一道刀墙，才不至留给那片白影一点侵袭的空隙。
然而那道白影一直弥漫在周围，又不时忽左忽右，似乎有永不枯竭的力气。蔽日手上的力道渐缓，他再次后退。
那白影不离他左右。
蔽日退到雪霞飞面前。雪霞飞大叫了一声：“换我来！”
“你的眼睛很迷人，我在梦里都想着你的笑，想着你的美！”琴龙秀站在那蒙面女面前勉强说出了心里极力压抑着的话。
那蒙面女面对着他，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那双明静而泛着光亮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了他此刻的目光。
她并没有打话，就沉默地抬头看了他。
琴龙秀有些急促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他竟产生了要拉她的手的冲动，就在他刚想缓缓伸出手时，那蒙面女终于开了口：“你不怕我吗？”
琴龙秀摇头，苦笑：“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你有颗特别的心。如果你想对我不利，早在那园子里就开始了。”
蒙面女话语有些冷淡：“你错了，现在不同了，我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
琴龙秀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了她的手，放到胸前，温和道：“我的心在这里，你想要的话，就拿走好了，我，无怨无悔！”
蒙面女对他的举动很有些意外，把眼睛看了他握住她的手，许久才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了他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琴龙秀见她不挣扎，放下了一时悬着的心，坚定着语气：“我不后悔，我只有一个条件。”
那蒙面女注视着他，语气显得也很干脆：“你说！”
“在你挖我的心的时候，我希望看到你的脸。”琴龙秀看了她那双透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口吻温和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好吗？”他问。
她对他这一要求显然也有些意外，一愣时，琴龙秀又补充道：“来，我们转过来，这样他们就不会看到你是谁了。”他一面就轻柔地拉她转了过去。
两人站定时，琴龙秀期待地看向她时。她也面对着他，然后她收回了仍握在他手心里的手，缓缓摘下了面罩。
琴龙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注视着她。看她缓缓地抬头，他眼睛里显现着非同一般的激动和感动。
许久，他终于吁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轻声道：“好了，你动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