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要求。这次小白牙作出的让步,让我更想要拍好这完全不同于平常状态下的他,此时工作室里正播放着LilWanye的Right Above It,在带着些诡异的优美的旋律中,小白牙安静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我。
我正在尝试以不同的方位,还有不同的拍摄手法来捕捉他这时的美,那沉静安详的样子与这身着装和发形相映成趣又浑然一体,这种鲜明的对比一下就抓紧了我的视线。有感觉,很有感觉,小白牙刺激着我的创作灵感,我不断地按下快门。
“性感一点,再冷漠一点,性感的同时表情再冷漠一点!”我来回走动着大声说。
小白牙忽然朝地面坐下,然后微昂起头,轻蔑地瞄向我的相机,他很少会流露出类似的表情。然而这种冷傲的样子却刺激了我的灵感,各种构图和想象源源不断地在我的脑海呈现出来。
“对,就是这样,保持下去,尽你所能地把自己表现出来。”
我用各种角度去捕捉并且构思着怎样才能更好地呈现这份美,小白牙移开目光,接着又不屑地看了回来,一双明亮的眼睛,使我联想到潜伏在蔚蓝深海里的闪亮明珠,现在的小白牙完全是流连吉原的高傲公子上身,我不断地按下快门。
“可以收工了,今天真辛苦你了。”直到听到我满意的声音,小白牙才恍然回过神来,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冲我点头示意,“啊?终于收工了,这可折腾死我了,要硬摆出这么个鸟样还怪难为情的。”
他总是这么喜欢笑,而他脸上所泛起的笑容,又是那么贴心甜美,令人难以忘怀。
我竭力收敛住溢满瞳孔的感慨,“真的有难为情?我可觉得你表现得越来越在行啊,刚让我有种错觉,就好像置身江户吉原,专拍一个最时尚得令的公子似的,嘿嘿,估计这公子也会让不少……烟花女子爱慕的。”
“吉原?那是啥?”小白牙皱了皱眉头,“还有啥烟花女子的,我咋就觉得这不像好话呢?”
“吉原是江户时代的红灯区,知道啥叫红灯区不?”我边解释边忍不住坏笑。
“去!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敢情说我是一逛妓院的嫖客?用了那么优美的句子,却把我给拍成了一个逛妓院的嫖客?”小白牙受不了地小叫起来,然后跑了过来,“到底拍成啥样了,给我看看!”
“不就拍成个逛妓院的嫖客呗。”我损他,但还是把相机递了过去。
小白牙调出了先前拍摄的照片,逐幅逐幅地看着,原本只是打趣的表情,渐渐地认真专注下来,最后完全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些相片。
“咋了?”我凑过去,沿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很精彩啊,真的,青唯。”小白牙盯着照片喃喃地说,“你挺有能耐的,能把我拍成这样,估计我爸妈看了都会说‘这谁?有点像咱家儿子,看来咱家儿子还挺有明星相的’。”
“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我模仿着他之前的话问。
“说你有本事!”小白牙将相机还给我,加重了语气。
完成拍摄工作后,沏了壶绿茶,我们坐在工作间的沙发上,转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嗅着那清郁的绿茶香。和小白牙闲聊,提到了我比较介意的事情,“最近你还老跑仁济医院吗?”
我问得很婉转,但小白牙却知道我意有所指,他先低头喝了一口绿茶,“那是。毕竟冰玲还待在病床上,有时候没啥事儿,就会过去看看她,至少一起说下话住院也不会那么无聊,青唯……我狠狠地说过她了……”
最后的这句话仿佛刻意强调或者澄清立场似的,虽然自己表现得很大度,但我的脑海里仍旧不禁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在病房里,冰玲那贱人肯定施展浑身解数扮可怜又装坚强,然后小白牙那人肯定会给她买水果,没准儿还会在床边帮她削皮,然后递给她吃。
为什么心里会涌出这种不是滋味的心情?意识到自己心绪的失控,我及时地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见我好半天没有回应,小白牙大概揣摩到了我的想法,他停下了话语,看着我,那种表情和眼神让我很不自在,连忙瞪他,“干啥?”
“没啥。”小白牙移开视线,只是笑着却没解释,可是那脸上分明写满“嘿嘿,你该不会忌妒了吧?”的神色。男孩就是这样,但这种暗自得意的欣慰,这时候却反而让女孩受不了。
“小白牙,我真不明白,你为啥还要去找冰玲?你已经知道了她对我做过的那种事,你还去看她,还能和她保持来往?”迷惑的我刻意掩饰着内心的异样,担心再问下去会显得自己相当在意似的。
“我自个儿也挺意外的,本来别人对青唯做出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原谅的。那天本来也想去好好教训她一顿的,可是到了病房,不管我怎样发火,冰玲都没有反驳,她全都承认了,压根儿就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小白牙放下杯子,视线停在我的脸上,“她说已经没法子停下来了,因为这是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可是,她说如果要再被我凶一次,还不如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冰玲,那个样子真的很孤单,我就觉得……”
小白牙顿了一下,摸了摸后脑勺,“可能这样说你会不高兴,可我真觉得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你似的。”
“看到另一个我?”我晕,这到底说的是哪跟哪呢?居然拿我跟冰玲相提并论,听到这些话我可不高兴。
“你们在某方面很像,你、卫红还有冰玲,你们都很坚强,或者说,是拼命地维持着坚强,你们都不喜欢掉泪,也不喜欢脆弱。”小白牙很努力地解释,又偷偷打量我的表情,“另一方面,她也让我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记得我跟你提过在青岛的那些事吧?那时候心里总有种不安全感。尤其是回到家的时候,因为你不知道邻居啥时会来找碴,也不知道下一次的冲突啥时会来,然而更加令人无助的是,你不知道如果自己一旦被伤害,会有谁来帮你。”小白牙笑了笑,是异常苦涩的笑容。
“有些事情不是讲道理就说得通的。而且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只要不是被打得很厉害,我真的没把握警察会认真地处理,那种不安全感……当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冰玲时,虽然她还是很努力表现出坚强的模样,可我毕竟是从那种经历里过来的人,不安全感这种感觉,我闻都可以闻得出来。
“我和冰玲认识不久,对她没啥发言权,但只有一点是我很确定的,那就是不管她平时咋样,现在的她充满着和我一样的不安全感,她似乎在害怕着些啥,是寂寞或者……我不知道,可是青唯,看到这样的冰玲,我就仿佛看到以前那个不得不坚强生活的自个儿。”
他表情复杂地微笑着,为了掩饰什么,继而握住茶杯,放在手心里慢慢转动着,“青唯说过,我真的是很努力地在活着吧?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不坚强不行,只要有一丝懈怠,邻居们就会骑到头上来,在那种以粗野暴力为荣的村子和社区生活,真的是稍微软弱一点都会活不下去的。”
我欲言又止,目光集中在小白牙的脸颊上。他看着窗外,似乎为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而感触。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口洒在他的身上,小白牙在那样的阳光下,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我生活的那个村子里,强壮能打、人际关系全面,远比优秀学生或者素质文雅更有立足的资本。”小白牙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我也有埋怨过,爸爸为啥要把房子建在这儿?如果我们住在另一个社区,也许面对的就是另一群人,也许根本就不会有这种无谓的困扰。
“然而,正是因为我经历过那样的事,体验过那样的感觉,我才能明白冰玲的感受,明白这种不安全感到底有多折磨人,虽然我没问她为啥会有这种感觉。她看起来明明是啥都有了,可是每次去看她,我都会觉得她很寂寞,虽然来看她的人很多,但她还是这样寂寞。
“所以每次我去看她时,冰玲总是流露出高兴的表情,你不晓得,那一次我跑到病房去狠狠地凶她,冰玲啥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抓着被子,一副快哭出来又不让自己哭的模样,看到那个样子,我无法扔下她不管。”小白牙用鼻子吸了口气,低下头喝了口绿茶。
我内心有复杂的感受,对小白牙说的这些话,或者说是他努力向我解释的这些理由,我似乎听懂了,又好像压根儿就没明白,想告诉他“就算这样我也不希望你和冰玲扯在一起,和那种女孩扯上准没好事儿,你太单纯太善良,不知道那种女孩有多可怕”,可是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冰玲答应过我,她绝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了,而且,她跟我说想要向你好好地道个歉。”小白牙很认真地解释着,大概不知道咋样才能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歉意,他有些笨拙地摸了摸后脑勺。
“青唯,可真对不起,我知道你不高兴,可能这样做真是太过了,可是,咱能不能一块儿去看下冰玲?她都跟我说了,如果有机会和你见面,会好好地向你道歉……”小白牙可能觉得自己在做的是棘手无比的事,边咋舌边偷偷观察着我的表情。
遇到不知如何是好或者难以处理的情况时,摸鼻子,或者摸后脑勺,典型的男孩子气的动作。虽然觉得懊恼,虽然觉得生气,可是最后我却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就是小白牙,如果不这样那就不像他了,这个人是和李晨迥然不同的两种类型,而我是在清楚这种个性的情况下,选择和他交往的。
那也就是说,今天遇到的这些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自找的。
“甭再道歉了,你就是心太好,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心好到白目的呆子笨蛋,可是冰玲这种人你咋就看不清楚呢?”我吁了一口气,斜倚在椅背上,稍稍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冰玲可不比我和卫红,她有多阴险有多毒辣你是真没看出来?”
“算了,算了,刚才的事儿算我没说。”小白牙怔了一下,又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这个……青唯,如果真的让你不高兴了,以后我就少和冰玲来往得了,你可甭怪我,我也就是……”
看着小白牙揣摩我情绪反应而微蹙起的眉宇,这种样子反而令我忍俊不禁。不晓得为啥在他面前,就是容易让紧绷的神经和这颗心,放松并且呈现出平和的状态,看到他的笑容,自己也不由得微笑起来,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
所以,也不要为难他了。
我不由得朝他伸出了手,温柔地抚在他的手腕上。“你说过无法放下那样的冰玲不管是吧?甭再穷解释了,我不要听,我也知道你们有缘。”我悠然地说,“在星尚派对那晚我就察觉到了,你们两人之间确实有默契和缘分。所以,得,我就和你去仁济医院看她一次,我也挺好奇她这人会咋样向我道歉的。”
这一天,我出乎自己预料地答应了小白牙。
对我来说答应的事就要做到,在三天后我陪着小白牙一块儿去了趟仁济医院。小白牙事先就准备好了梨、苹果和香橙一大堆探病水果,我只管跟着他一块儿去就成。
去探病这天,我穿了件Christian Dior米色雪纺长裙配GUCCI黑色鱼嘴高跟鞋,在甜美中又透着性感。我确实是有意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冰玲面前,这是女孩之间的战争,在任何一丝细节上,我们都不愿输给对方。
冰玲住的是单人病房,小白牙推开了病房的门,一副无聊模样坐在病床上翻阅着时尚杂志的冰玲,不经意地抬头看向大门。当她的瞳孔中映入小白牙的身影时,冰玲笑了起来。
不同于日常用来伪装锋利本性的温柔笑容,那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愉快而欣喜的笑容,她就那样靠着病床上看着小白牙笑着。小白牙冲着她扬了扬手中的袋子,于是我听见冰玲嗔怪:“又买一堆水果来,不是告诉你没事儿甭乱买东西来吗?上次买的我都没吃完!”
“没事儿没事儿,今儿个青唯也来了,你可得配合点。”小白牙呵呵笑着,率先走了进去,看来他是常到这儿来,我看着他轻车熟路地将水果放在病床边的储物柜上,然后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冰玲的目光只短短地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当我们视线交织时,冰玲温柔的目光瞬时便凝结成冰,她锐利地盯着我不发一言,随后视线又朝小白牙移了过去,虽然我就站在门前,但她却像是只愿意并且也只专注在小白牙身上。
“青唯进来,甭站在门口,把门关上,现在风凉。”小白牙和声叮嘱,那个人果真很懂得照顾人,被他这样一提醒,我不得不关上病房的门,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你恢复得真好,看着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站在冰玲的病床前,我微笑着对冰玲说,就像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一般。
“真有心了,我还在想青唯咋不来看我呀?一个人很寂寞,就希望有你陪着聊聊。”冰玲娇嗔,冲着床沿位置很亲昵地拍了拍,示意我坐在那,那种完全将我当成闺密的亲密语气和神态,仿佛之前派出东北黑帮绑架我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似的。
“这阵子忙,今天我不是来了吗?”我拿起梳子,细心地替她梳理着长发,冰玲眯着眼睛很享受地任我打理着她的长发,我们亲密无间的状态,甚至连小白牙都给看懵了。
当我向冰玲走去时,小白牙表面看起来很从容,其实眼睛里尽是担心和慌张。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他的眼睛就像在表明他有多害怕我们两个又干起来一样,然而我们非但没有开战,而且还亲密地黏在一起,我想这副情景完全超出小白牙的理解范围了。
“对了,小白牙,去买些饮料回来,刚来的时候忘记买饮料,现在我想喝。”我找了个借口想将小白牙支开。
“这里不有开水吗?咱来探病就将就点吧。”小白牙一副显然不放心我和冰玲独处的样子。
“我也想喝,去吧国明,给我弄瓶大麦茶。”冰玲随即附和了我的话,“我现在是病人我最大,就麻烦你去弄几瓶饮料过来好了。”
“那你平时咋不说自己要喝饮料?”小白牙还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禁不住我们软磨硬泡,最后他作出了让步,在离开病房时他还一副满怀担心的表情反复强调,“好好相处啊。”
“知道了——”我和冰玲默契地同时拖长尾音回应,于是小白牙没辙地出去买饮料了,我们微笑着看他将门关上,在我移回视线时,冰玲却还在看着那关上的大门。
“有时候国明就跟个小孩一样不叫人省心,是不?”她用一种甜蜜的嗔怪语气说,“虽然他很有担当也很靠得住,又会安慰别人,可是人太直太纯,光这点就不让人省心。”
“是啊。”不知怎么地听着冰玲那样的语气,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咋会认为你是需要他帮助的人?他咋会觉得抛下你不管,你就只能披着坚强的外衣落寞地活下去?那样的想法我可真是一点也不理解。”
“咋会?”冰玲总算将视线移回我的脸上,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他的认为是对的,我是真的很弱小,像现在和你单独处在一个病房,我可是紧张害怕得不行,没有国明我是撑不下去的。”
我看着冰玲。她是借着相处的机会不断给予小白牙心理暗示吗?冰玲的手腕高超而不动声色,小白牙中了她的套儿。
“得了,现在这房间只有咱俩,甭装了,省省吧你。”我拉开抽屉,将梳子扔了进去,然后定睛看向冰玲,“听好了冰玲,我可没有任何说笑的意思,就因为小白牙让人很不省心,所以我会保护好他,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这个任何人的范围,也包括你在内。”
冰玲脸上的温柔笑容消失,锋利的目光最后锁在我的双眼之间,“那你打算咋做呢?还真把国明当你自个儿的私有品了?告诉你,对我想得到的东西,不管用咋样的方式我都非要得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