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好要一直陪伴着我的吗?不是说好要一直守护着我的吗?喂?小白牙?”我的眼泪不断滴落在他的脸颊上,然后我用力地抱住了他,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不是说想要和我在一起的吗?这些承诺到底要咋办?喂,小白牙,为啥不回答我?凭啥在作出这些承诺后,让我终于不害怕后,让我终于决定要好好再爱一次后,又这样丢下我走了?喂,小白牙?”我不停地对着他说话,泪水源源不绝。似乎流尽了一生的泪水,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他还是温暖的,我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可是,人怎么会就这样走了?明明还是温暖着的,明明还是温暖着的啊!我紧紧地搂住他,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旁的护士抹着眼泪离开了病房,然而我还是继续抱着他,不断地和他说话,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这一天,到底是如何结束的,之后已经不太想得起来。我只记得卫红哭着抱住我叫着我的名字时,我晕了过去。
最后,我也住院了。李晨和晓冬处理了小白牙的后事,那个开车撞我结果却撞死小白牙的女孩,被公安局正式逮捕。从李晨那里,我陆续听到她的消息:她是两年半前被我整得没法子再在上海待下去,然后才跑三亚来混的。
那个女孩一直恨我,认为是因为我她才会落到这个地步,没想到居然又在三亚遇见我。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复仇的烈火就在她胸膛熊熊燃烧,她跟踪了我很久,最后报复的欲望战胜了理智,于是就发生这件事。
当李晨告诉我这些时,我一句话也没有说。那个女孩的模样我甚至都记不太清楚了,因为我不断地和各式各样的人对决,输给我的人实在太多。然而,我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形形色色的输家中,居然会有人毁掉我最珍贵的宝物!
小白牙他其实是由于我才死的。这样真的好吗?我不断地追问自己,这真的是我想要的、所追求的生活吗?为此我失去了一生的挚爱,我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感到迷茫不安。
住院那几天,卫红每天都陪着我,那女孩的事、小白牙逝后的事,全部是由李晨和晓冬负责的,他们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小白牙的父母也来医院看过我,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们悲恸的表情,在见到他们时,我只是流眼泪,只是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姑娘。”黄妈妈说,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国明给我和他爸打的电话里,也经常提到你。国明是真的很喜欢你啊。这不是你的错,谁也不想发生这些事。你是国明最爱的姑娘,真的,甭折腾自己了,这样国明也不会安心离开的。”
这天,小白牙的父母在我的病房待了很久。我们不断地说着小白牙的事,又说又哭,又哭又笑。最后,我鼓起所有的勇气,艰难地压低声音问:“国明的葬礼,要回青岛办吗?”
“嗯,我和他爸想要带着这孩子回家。”黄妈妈点头,沉吟了一下,又担心地看向我,“姑娘,你也跟咱一块儿回青岛吧。国明的最后一程,那孩子一定也会希望你在身边的。”
“阿姨,我一定会去。”我不假思索地点头,然后握住了黄妈妈的手,“阿姨,咱们都要活下去,咱们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国明所没能经历和感受过的那些事情,就由咱们来代为体验和感受!国明所没能完成的心愿,就由咱们来代为实现!”
是的,所以我必须活下去。我这样执着地对着自己说。我要替小白牙好好地照顾黄爸爸和黄妈妈。虽然小白牙不在了,可是他的那份孝心,我会继续替他尽下去,所以,我不站起来不行,还有葬礼……我不要只瘫在床上,什么也不做。
李晨、晓冬和卫红都跟着来了青岛,还有安清慧也赶来了。在见到安清慧的那一刻,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对不起,清慧,我没能保护好小白牙,反而被他保护了,这一次就让他送了命。”听到我这句话时,安清慧流着泪,却摇了摇头。
“国明他,他就是那样的人啊。”安清慧哽咽地说。
在小白牙下葬的那一天,在湛山寺高僧的诵经声下,我跪在红檀木的棺材前祷告着。现在,我最心爱的那个男孩的骨灰正安眠于那个棺木之中,直到现在,我的脑海仍旧清晰地保存着他最后安详的睡容。
我走到棺木前,蹲下身体注视着棺木,仿佛看到了小白牙那安详的睡容仍未改变,他看上去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我看着他,还是禁不住地想,如果他能够站起来,再好好地看着我,那么该有多好。
“青唯。”安清慧走过来,“可以陪着我走走吗?国明留下了一幅画,我一直小心地保存着,到了这一天,给你看看。”
“画?”我转头看向安清慧。
在湛山寺的另一处侧殿里,安清慧拿出一幅装帧简洁却优雅的画,小心翼翼地递给我。我思潮晃荡地接了过来,才刚往上面瞥了一眼,视线就此定格。
我用微微颤抖的指尖轻抚着那幅画,画中描绘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充满朝气和活力,抬头沉醉地看着在西湖湖畔飞扬的落叶,这画中的女孩居然就是我!
“我在上海整理他的遗物时,从柜子里发现了这幅画,我一直等待着,能在葬礼这天将它转交给你。”我听见安清慧说。
我用心去欣赏着这幅画。画很出色,无论下笔、氛围、用色、光线营造都搭配得非常出色,从中可以窥探到创作这幅画的作者是多么认真投入,是多么用心地去珍视着自己的笔触,是多么地深爱着画笔下的这个女孩。
“国明他真的很爱你啊,青唯。”安清慧在我身边轻声说,“这画里有他最真实的感情,如果不全情投入,是没法子把这神韵给画出来的。”
“他……一直也没告诉过我,他有为我创作过这样的一幅画。”我注视着画中的自己,“清慧,看着这幅画,让我不由得想到一期一会。或许,从我和小白牙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掀起这一期一会的序幕了。”
“一期一会?”安清慧思忖着。
“我想,能够遇见小白牙,真的是太好了,能够在二十五岁的这一年与他相遇,真的是太好了,就算最后分开,我还是觉得能够与他相遇真好。”
我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一幅画,心又抑制不住地剧痛起来,“有些人一生中只会遇见一次,有些事情一生中只能经历一次,能够好好地抓住它,不辜负一期一会,真的太好了。”
“青唯……”
我淡淡地对着安清慧笑了笑。知道她在担心我,就好像逝去的小白牙,一定也在另一个世界里担心地、关切地注视着自己,所以我一定不可以垮下去。必须更好地活下去,连同他的份一并活下去。我轻抚着那幅画这样想。表达思恋与怀念的方式,并不仅止于悲伤和沉痛,我相信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小白牙,一定不愿意看见我崩溃痛苦的模样,所以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对我来说,小白牙其实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在另一个世界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以他明朗而豁达的态度生活着,继续着他一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我站着,长发随风飘扬,将画捧在胸前,眺望蓝天,在片片云彩飘浮间,我仿佛又听到了小白牙的声音,仿佛又看见了小白牙的笑容。
喂,小白牙,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笑容还是那样的灿烂吧?我会好好地活下去,连同你那份一起活下去,那些你还没来得及感受和体验的事物,让我代你去经历、去感受、去领悟,你曾经许下的那些承诺,由我来代为实现。是的,由我……
我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画中的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在这个没有小白牙的世界,我要坚强而顽强地活下去,连同他的份一起。
在我的心扉深处,他的笑容依然明媚。如果以后有了孩子,不管女儿还是儿子,我一定要告诉他们:“在妈妈年轻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个很特别的男孩,妈妈真的很爱他,就像他用整个生命来爱着妈妈一样。”
我一定要这样对他们说。
我们在小白牙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在回上海时,黄爸爸和黄妈妈把我们送到机场。
“叔叔,阿姨,有空我就过来看你们。”我发自内心地说,而黄爸爸和黄妈妈不断地点头,我明白,失去了最珍贵最疼爱的儿子,我也许就是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儿子在这世上最后一丝痕迹的所在了。
所以,我要活下去,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好好地照顾他们,为小白牙做他最期待也最想做的事,让黄爸爸和黄妈妈幸福。
在青岛回上海的飞机上,卫红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
“青唯,回上海后好好休息一阵,你太累了……”卫红担心地叮嘱。
“不。”我摇了摇头,“回上海后我要到东京去,一个人去,我真没法子再继续待在国内了,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的,所以,我一定要到东京去。”
“青……”卫红似乎还想着说些什么,然而看到我坚定的神情,她又咽下了嘴里的话。
回到上海后,李晨以最快的速度帮我办了去东京的一切手续。在送我的那天,李晨在机场一副很难过却又硬撑着的样子,“喂,可别淹死在东京的花花世界里呀。”
“那不正好?”我看着他,于是两个人都会心地笑起来。
对我来说再次来到东京,是为了经历再一次的疗伤之旅。在东京有我最珍贵的记忆,也有令我心碎欲裂的记忆,而这一次,我希望能够借着来到这里,帮助自己找到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