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现实大约就是做了一个梦,很美好或是很悲伤,然后醒来发现生活正好相反。
盛想这一夜没有睡好,她是那种不敢看恐怖片的人,虽然其他方面并不是胆小的人,但寝室里室友们兴致高,林迦又去了酒会,她捏着文慧的胳膊,一边看一边收紧,等看完的时候文慧才喊疼:“天啊,以后你身旁这位置我可不敢抢了,还是留给林师弟吧。”
看恐怖片时为了气氛好,把寝室里的电灯都关了,这下白炽灯一开,就看见文慧的胳膊上一片红,大家七嘴八舌地表达了对文慧的同情和对盛想的批评。
盛想也觉得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用了那么大的劲,连连道歉。这么热闹一下还好,等真的睡到各自床上,盛想想起恐怖片的场景不由得害怕起来。
她先给林迦发了一条短信,想着这家伙能陪自己聊聊天也好,谁知半天都没有动静。
她手里捏着手机,手机还是盛志国淘汰下来的,是两三年前才有的蓝屏机,屏幕反射光幽蓝幽蓝的,盛想隔一会儿就拿出来看看,倒是把也还没入睡的文慧给吓了一跳。
文慧低声骂道:“你干什么,演鬼片啊,吓死我了。”
盛想只好盖上薄被,已经是春末,盖上薄被还是发了汗。盛想想了想给盛志国发了一条信息,她是很少会给家长发信息的,一般一周一个电话,盛志国和简芳兰也不太会发信息,每次打拼音都要把字音在舌头里过几遍才能打准确,只是盛想这两天知道了考研成绩,很想和他们分享,但每次打电话过去家里都没有人,这才想起来给盛志国发信息。
小城的人都睡得早,十点基本都入睡了,盛想发了信息后才暗暗担心不会吵到妈妈吧,但没有回音,又想他们第二天才会看到了。
她想起如果自己去了S大,那离家就更远了,坐汽车要四个多小时,但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不多读点书又要落人后了。
她又想起林迦来,这么晚难道酒会还没结束?
越来越喜欢待在一起,分开就会觉得漫长。
她觉得热,把薄被掀下,给林迦拨了电话,响了四五声,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脚后跟,盛想差点尖叫起来,慌得掐掉电话,捂住嘴,坐起身打开那双手,用气声说:“文慧,你吓死我了。”
文慧抿起浅笑,“你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赖我头上做什么,你是不是正害怕呢,我们来聊天吧。”
寝室里文慧是最安分守己的一个,成绩也最好,早早保研,她难得有这兴致深夜聊天,盛想转身,“你自己害怕还拉我,我才不聊,吵醒了晓佳,她可骂咱们了。”
文慧撇嘴,“骂个鬼,你自己看看,睡得跟猪似的。”
盛想望望对床睡得香甜的柯晓佳,羡慕不已。
她给林迦发信息,其实是想嘱咐他不要喝酒,后来想想,不得不改了措辞,毕竟他们是在恋爱,而不是她做他的老妈子。
她想起来自己多像那个广告里唠叨儿子的老妈子啊,那些唠叨都变成了糖果,不由得笑了,又立刻叹气。文慧问:“又笑又叹气干什么?”
盛想只好把自己的想象说了一遍,文慧听了笑,“你啊,麻烦你不要总是这么成熟懂事,有什么事情多依赖一点林迦吧,他可能还想唠叨你,结果你没给他机会。”
盛想只好哦了一声,这样的话,似乎林迦也说起过,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旁观者清,连文慧也这么说。
文慧问:“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林迦的?你们青梅竹马,不会弄错感情吗?”
盛想说:“我也说不好,只是有一天觉得他和我之间好像是不一样了,也有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林迦对我的态度变了。”想想,又别扭地加上一句话,“爱很奇怪的,它来的时候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文慧琢磨了半天,“原来感觉这么玄啊,唉,你说我读研了会不会嫁不出去啊,成为灭绝师太?”
盛想笑,打趣了她半天。
两人也不知道聊什么,一会儿说感情,一会儿说读研,一会儿又说学校,一会儿说工作,大概是因为害怕,随意地起话题,随意地换另一个话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等各自睡去也不知道几点钟了。
盛想难得地做了很长的梦,醒来剧情都忘记了,只记得有林迦,有明黄的花。
简芳兰给她夹了一小块蛋糕,西式的早餐,在景天的临江旋转餐厅,是抹茶口味的,盛想一直喜欢,于是说谢谢。
盛想有一双很静的眼睛,气息柔和,沉静温柔,简芳兰暗暗看去,也赞叹她的出色动人。
简芳兰宽慰她:“家里的事情你也不要担心,我们既然知道了,自然帮你打点,只是不好做得太显眼。”
盛想思绪稍有些走神,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简姨。”
喝的咖啡,舀过几勺糖,依然觉得苦,她终于露出一个笑,略带撒娇和亲昵,“还好有简姨在。”
简芳兰笑,“这孩子,和我这么生疏干什么。”
简芳兰问:“听说你考研成绩不错?”
盛想点头,“嗯,准备去S大。”
简芳兰于是说:“小想从小成绩就好,又懂事,多让你父母省心,林迦就不行了,高一高二的成绩很差,到高三才突然用功起来,真的让他考进Z大,可见也不是不聪明,就是不肯努力。他这个专业,Z大也算是顶尖的了,他却突然闹着要去国外读,你说他一个人在外国,没人照顾,我们怎么能放心呢。”
盛想摩挲着杯柄,她突然想起昨夜她看了一部恐怖片,还有什么害怕的吗,大约没有吧,电影外的谜团和绝望明明更加精彩,深刻而冰凉。
她是否应该若无其事地接话,仿佛今早的谈话只是平常,盛志国没有出事,莫淑芬没有住院,林迦不会突然地远赴他国?
或者这一切都只是各自发生,没有错综复杂的关联?
她素来能忍,少时她放学路上摔伤了手肘,为怕父母担心,在家时只作若无其事,林迦那时刚进变声期,声音粗噶难听,他来接她上学,只是淡淡扫她的手,“你真能忍。”
她试着去接话,平淡的家常,长辈托付照顾的弟弟,她却不敢开口,她不得不低下头,有那么瞬间,她害怕自己会突然地号啕大哭起来。
她没想到林迦会出现,他拉开椅子,坐在她的身边,笑着问简芳兰:“妈妈,怎么请姐姐出来吃早餐都不叫我?”
简芳兰也笑着说:“妈妈让你陪你都是难得陪的,怎么一叫你姐姐就来了?”
应该是匆忙赶来,林迦有些气喘,拿起盛想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抱怨,“怎么这么甜?”
简芳兰轻皱眉头,伶俐的服务生已经送上新的餐具,简芳兰说:“我正说到你出国我还担着心的事呢,你英语又不算拔尖的。”
林迦来前在孟初一病房里已经吃了不少东西,只是喝着柠檬水,也不看盛想,只是说:“那也是够用的。”
他们又说了几句,盛想才抬头说:“简姨,我吃饱了,学校这两天也没事,我想回家一趟。”
好在简芳兰没有多挽留,他们三人一起走出景天大厦,门口已经停了两辆车,简芳兰指着黑色那辆,“我请司机送你回去,不用担心,你爸爸过几天也就没事了。”
盛想正要说谢谢,简芳兰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小想,这是一点钱,你拿着用,有什么需要再和我们说。”
卡是塞到盛想手里的,很普通的一张储值卡,盛想甚至来不及反应,她惊惶而不敢相信地看了简芳兰一眼。
简芳兰几乎是看着盛想长大的,有那么一瞬间,她多少也有些不忍心。
盛想突然想起寝室里经常集体看的偶像剧,会有这样的桥段,为了拆散一对爱人,于是男方家长给了女方一笔钱,女孩义正词严地将那张支票撕碎,或者更煽情,加上一句,“我的爱情是用钱买不到的。”
盛想只觉得可笑,她是连不要的勇气都没有的,她只觉得脚下柔软似棉花,身后竟然无所依靠,就像地震,突然所有的地方都在下陷。
是什么,那样的疼。
醒过来的时候盛想觉得疼,她被林迦抱在怀里,车在高速路上行驶,远处高悬的蓝色路牌显示快要到小城的高速出口。
林迦亲吻她的头发,“醒了?还疼吗?”
她有些迷茫,她不知道哪里在疼,难道她如同娇弱的韩剧女主角,有隐性的心脏病,每到大事发生,无法面对,可以晕倒过去,醒来已经雨过天晴?
她问:“哪里疼?”
林迦既心疼又好笑,“你咬破舌头了,突然晕过去,嘴里又流出血,我妈妈都被你吓到了。”
她这才想起一个词来,咬紧牙关,生活这么难,不咬紧牙关又能如何?
她的舌头疼,说不出话,他吻她的额头,吻她的鼻子,然后温柔地吻她的唇。
诱哄的口气:“别怕,我在这里。”
她突然哭了起来,眼泪不停地模糊了眼睛,又滚落。她是平躺在后座上的,头枕在他的怀里,她的眼泪落下没有滚落到脸颊,而是直接落在他的衣物上,他还没来得及换过衣服,依然是参加宴会的那一身,Versace的衬衣,Zenga的灰色西服,眼泪落在上面,都是黑色,深黑或是淡黑。
林迦把她抱坐起来,吻她的眼睛,睫毛扇动,仿佛受惊的蝴蝶,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盛想才说:“我以为天都塌了。”
林迦只觉得心里酸楚,他何尝不是?他甚至想过,大概她以后都不肯再见他了吧,她从小就聪明,少时还有老师问他,可是盛想的弟弟,说她的弟弟,一定也聪明懂事。有些事情,怕是一听提起,前因后果迅速就能想通。
他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靠近她,曾经那么想要把她拥在怀里,然而这一切已经都不再重要,她的天都塌了,他只希望能帮她一块块地缝补回去。
有那么多话压在心里,或者也想抱着她痛快哭一场,然而他也只是微微侧过头,看高速两旁不停掠过的山林,葱葱郁郁。
如果心痛可以衡量,可不可以称量出几斤几两?
林迦在小城待了一个星期。
莫淑芬虽然忧思过重,但病情并没有发作,好在林迦来了,她心里知道林家会帮忙这事,心里安定下来,在医院观察了两天就接回家休息。
盛志国的事情像他们所预料的那样,他的性格老实,当时又被借调到另外一个科室忙项目,没有卷进腐败窝案。只是他曾经得罪一个同事,那人已经脱不开身,干脆就实名检举了盛志国,实名的检举是一定要调查的。
调查过程漫长,盛想觉得不知所措。
午后她和林迦坐在阳台上,屋里有浓重的中药味,是给莫淑芬傍晚喝的药。
天气大约并不十分阴沉,盛想抬头望去,只觉得天色如灰,树都是死气沉沉的,她靠在林迦肩头,“真是苦瓜树上结黄连,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林迦笑了一声,“还能开玩笑,了不起。”
他给她剥生的花生,红皮的,她最近气色不好,有时看去真比莫淑芬还像个病人。
有些轻松真的只是强撑,他在想,或许真的有心比黄连苦,他小时候写作文,还以为那不过是比喻词。
她去厨房看药的时候,李悦打电话过来,林迦背靠着阳台,他很久都没有抽烟了,因为莫淑芬不能闻烟味。
李悦问起如何,林迦简单答了,李悦说:“纪委调查应该是按有罪推定的,直到证明无罪,盛叔叔既然没有什么劣行,不是早就应该回家了吗?”
林迦笑,声音低沉,“这里面水挺深的,其实还是那点破事,盛叔叔不是和我们家多少沾着点关系吗?”
李悦听了一愣,林迦又说:“我这次陪我姐来也是答应了不做什么的。”
李悦笑,“你是没做什么,你遥控指挥让我求着邵峰办事呢。”
林迦赶紧说:“悦哥,咱是自家人,不让你们帮忙让谁帮啊。邵峰他们家不同的,向来独来独往,哪边都没他们什么事。”又加上一句,“钱我这边有的,有需要你在那边尽管取。”
隐约听见那头孟初一的声音,“用不了多少钱的。”
李悦说:“主要就是打点关系,邵峰对你还是真朋友的,该用就用,不该用也没多要,你手上也没多少钱,需要的话我和孟初一先垫着。”
他们估计着林迦毕竟买了一套房子,其实林迦手上却是有钱的,简芳兰递给盛想的钱,盛想昏厥过去,他帮她收下,然后替她说谢谢。
为什么不要?十万元在很多时候都可以救命,有人的地方都需要用钱,母亲特地把钱送上,买断的是什么,她这样高贵的女性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盛想嘴里流出血的时候林迦有那么一刹那真的很恨他们,即使明白他们无非是爱着他,以他们自己的方式。
林迦嘲讽地笑,将来他会不会也变成他们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他会不会也娶一个什么都高贵的女子?
他的眸色冰冷幽玄,直直地沉到人的心里,他说:“这点钱我还是有的,有人白给的不用还。”
盛想从厨房走出来时,他冲着盛想温柔地笑,目光清澈如水,背后是很蓝的天和很白的云。他挂断电话,走过去轻轻拥她的腰,“我饿了,你陪我去吃馄饨吧。”
她回抱了一下他,然后放开,他的气息熟悉而清新,拥有这样一个人大概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吧。
莫淑芬起初看见林迦并没有觉得惊奇,过了两日,才疑心起来。莫淑芬正卧床休养,临睡前林迦还装模作样地睡沙发,等早晨醒来,他都把她拥在怀里,她要起来,发现他握得那么用力,竟然睡梦里都不肯放开。
他是那样的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