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错爱】
九年前。
晚春四月,桃花恰好挤满了枝头,宛如云霞。大中午的校园内,依旧有人来去,有一番热闹景象。
可独独在拥有悠久历史的C大正大门不远处的宣传板前,一个稍显瘦弱的身影立在高高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喂!那个谁,把天蓝色的颜料递给我一下!”
微蓝左手拿着颜料盘,右手拿着画笔在公告栏上刷刷刷地画出高山的形状,满意地点点头,正要画出蓝天白云红日的背景时,突然发现天蓝色的颜料不够用了。她人站在椅子上,因为那幅图是公告栏的刊头,比她高了两个头不止,跳下去再来有点不方便,恰巧眼角余光瞅到有人走来,她连忙喊道。
那个人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径直走了过去。
“喂!叫你伸手帮个忙呢!”微蓝一急,当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拿手去拽人家的胳膊。
那人慢慢地走着,居然被她抓了个正着。
“哎呀”一声,微蓝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颜料一股脑地喂上了那人的衣服,而那人也因为这样的动作回头蹙着眉头看她,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冷凝的神情,是在发怒责怪没错。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生气的样子这么呆的?真好像“==”的符号!
“对不起对不起!”愣了几秒钟,微蓝才后知后觉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脸的歉意,“那个--我赔你衣服?”
“不用了。”那个人微皱了眉头,嫌弃地瞥了微蓝一眼,丢下这一句话竟然转身就走。
“喂!这样我会良心不安的啊!”微蓝在那个人身后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只得无奈地跺跺脚,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嘛!我都诚心道歉了还一副欠了你钱的表情,长得帅就了不起啊!”
嘴上是这么说着,可心里还是起了波澜,还发起了花痴来--那个人抬头的瞬间,如丝缎的黑发晃过细碎钻石般的光泽,刘海就那么落在了脸颊露出光洁的额头来。皮肤是极白的,衬得眉目越发的漆黑。斜飞的眉毛,上挑的眼,漆黑的眸,精致到凌厉的五官。而与之相配的高个子,明显是个衣服架子,就连运动服这样完全不显身材的套装都被他穿出俊雅的气质来了。只是,那一身明明是黑色的运动服却被她倒了五颜六色上去,简直惨不忍睹。可就算这样,也无损他的美貌。
微蓝撇撇嘴,自己挤了颜料到颜料盘里,继续奋斗宣传栏上的画。明天,学校的领导老师就要看到这里五彩缤纷并且极具内涵,不然她才不会大中午的还在这里加班加点。下午她有课的,下课后要去图书馆报到,做图书义务管理员。其他人则在那个时间里,把这里填满字,然后做最后的修正完工。
都说他们宣传组的人最奇怪了,开会讨论完之后就没有看到一起行动过,画版的画版,绘画的绘画,写字的写字,可展示在人们面前的偏又是极和谐的结果,倒是成了C大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啊啊啊,下次,还是要叫上恩雅一起来画画好了,虽然无聊会让那个家伙尖叫。”微蓝再度站上椅子,描出白云的形状之时,喃喃自语道。可是,她的目光却没有焦距,心思明显不在画画上。
贝微蓝垂下眸子盯着地面,突然就好想哭。她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的失魂落魄?真的不想承认,不愿意承认。她一见钟情了,只是一眼就不能自主了。而那个人,她甚至都来不及知道姓名。
“贝微蓝!汝麦走!”清清亮亮的嗓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恼怒,紧接着一把扫把朝已经到了门口的贝微蓝飞去。
微蓝连忙躲过,“干吗啊,突然这么凶?”
下午是两堂思想政治课,微蓝拿这个最没辙了,躲在最后面的位子上,听着听着就困了。直到下课铃声响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猛然地醒来,喊一声糟糕就要奔去图书馆,却被恩雅叫住了。
明明是挺清秀可爱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行为那么的粗鲁呢?而且因为中霹雳的毒太深,喜欢佛剑那个家伙到了骨子里,凡事先动了手再说的性子更是学得像极了。微蓝想着就摇摇头,一副暴殄天物的样子。
“贝微蓝!汝麦要以为吾麦知道汝在想什么?”捏着嗓子,声音突然一变,“还有,今天轮到我们两个值日打扫教室的,你忘记了?”
微蓝抓了抓头发,很无辜,“我真的忘记了。”
恩雅怒极反笑了,“很好,垃圾就归你去倒了。”
“不是吧--我一个人?”惨叫的同时,微蓝看到恩雅笑得很和蔼地点了点头,于是惨叫升级,“你没人性啊你!”
建校的历史不可考,垃圾是要倒入焚化炉里的。那地方位置还十分偏僻,从贝微蓝所在的公共教室走去,需要十分钟。于是,那十分钟,微蓝都拿来思考碎碎念恩雅力图达到让恩雅此刻喷嚏连天的结果上了。垃圾正要丢入焚化炉中,微蓝却顿住了。
在一大片垃圾中间,那颜料在黑色的布料上非常显眼。
微蓝的心猛然欢快地跳起来。
捡起来,收起来。
曾经属于不知名的那位一见钟情对象的衣物,就属于自己了。他就属于你了!
脑海里有个声音拼命地撺掇着,几乎要成凄厉的叫喊声。
微蓝的手指动了动,脚仿佛挂了铅块,重得很。根本忘记了整个世界,眼睛里只看得到那件衣服。心跳声快要被全世界听到,额头冒出一层汗,微蓝终于动了。
焚化炉有半人高,微蓝笨拙地爬上去,不顾垃圾的熏天臭味,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衣服拉扯出,抱在怀里,匆忙离去。
颜料什么的果然非常难洗掉,虽然放了小半包的洗衣粉,可最后那件黑色的运动衫还是一大片的五颜六色。
微蓝又是遗憾,又觉得这样也好,只好自己的痕迹落在了其上。
贝微蓝最后将那件晾干后的衣服收到箱子底下,无视恩雅的问话:“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件黑衣服啊?又什么时候在宿舍里画画弄成了这样?丢掉算了啦!”
而那件衣服的原主人,却在那一次以后,无论微蓝怎么留意,也没有再遇见。
微蓝想,是不是自己跟他的缘分其实就那么一点,真的不过只一面而已?
遇到了挫折,发生了倒霉事,或者很难过的时候,微蓝就会从箱子里拿出那件黑色运动外套抱在怀里入眠,似乎这样就能得到安慰。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很快,春天过完了,夏季也走掉了。走在校园里,猛然看到眼熟的身影,追上去却不是那个人,这样子的事情发生了几次后,微蓝忍不住暗暗自嘲。根本还没了解对方,就入了魔,真是傻瓜,笨到家了。
很快秋天来临,秋季运动会也跟着来了。
这次运动会选在周四周五这两天举行,太阳非常赏脸,那个毒辣辣,恨不能把人身上的皮给晒掉一层下来。
各个班级都将赞助拿来的大伞选好树荫处撑起作为大本营,摆上两张桌子,一溜小板凳。拉拉队、运动员以及宣传员和后勤各就各位。
清早的动员大会结束,很快就开始百米赛跑。
紧接着,标枪和跳高开始了。
广播里进行曲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宣布比赛后,就响起播音员热情洋溢的念通讯稿的声音。
而在微蓝所在的04届法学系大本营处,贝微蓝正一边咬着笔杆子一脸痛苦地想些什么“运动员激情汗洒跑道,你追我赶好不热闹”、“比赛里,最重要的是荣誉,法学系××班今日为了荣誉的一战,拼尽全力只为了那胜利的曙光的照耀”、“秋高气爽,我们在一个好日子,在灿烂的阳光下,开始了一场争夺战,跳高的××班高远同学,你的实力我们清楚,你一定能获得这次比赛的冠军”等等的通讯稿内容官方用词,一边嫉妒万分地看着一旁因为是运动员身份而欢乐地进行漫无边际的交谈的一群浑蛋。
呜呜呜,她也好想无所事事专门扯淡啊。
“啊啊啊!微蓝微蓝!看看那个家伙跑得好快啊!”突然,手臂一阵疼痛,耳朵边就响起了恩雅那个家伙超级大的嗓音,害得微蓝不知道是该先捂耳朵还是先搓手臂。
视线却随着恩雅手指的方向而去,原来是四百米的男子接力赛开始了。她们大本营所在之处刚好处在中间地段,加油的人们还没来得及围过来,故而看得清楚。
黑色、天蓝色、白色、黄色还有红色的球衣分散在跑道的各处,而随着枪声响令下,运动员开跑,加油的人们迅速跟进,颇有眼花缭乱之势,可微蓝还是锁定了第一眼就看到的那个人。
白色的球衣,背心加短裤的搭配,正面的号码是五十六,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是令人诧异的白皙。他低垂着头,脚尖在地上点着,下一秒,他接到了传递过来的接力棒,冲了出去。
速度真的很快,感觉像是带起了一阵风。黑色的发丝往后飘飞,恍惚间觉得他似乎有长出双翼来,可是搓一下眼睛,属于他的那一段已经跑完了。他停下来,连大气都没有喘一下,只将旁边地上的矿泉水拿起,喝了一大口,剩下的全部倒在了头上。然后,他甩了甩头发,落在其上的水被他这动作甩开,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一圈微小的虹将他包裹住。
微蓝直直地盯着他看,约莫是视线过于火热了,他猛地一抬头,冰冷的视线与微蓝的视线对了正着。微蓝心内一跳,拼命按捺住才没有跳起来,还假装非常镇定地保持与他对视。
但是他却丢了一个漠然冰冷目光后,就把头转了开去。
他不记得她了,所以眼睛里都是陌生和不善。不过,就算他还记得她,想必眼睛里也是不善吧。微蓝脑袋里还乱七八糟地如此想着,手指不自觉地捏紧成拳。
她看着他转身,接过旁边人递给他的帕子擦脸,一边对旁边那人说着什么一边离开。她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地融到一大堆相似的背影中,直到再也看不到的那一瞬间,微蓝只觉得浑身都虚脱到发软。
她太紧张了,一直想着再见面的人,如今终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她狂喜到不知所措,就算只得了这样一个眼神,只是被他看了一眼,她也好开心。
他看到我了。
一时脑热,贝微蓝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她马上扔掉了笔,匆匆交代了一声,就奔回宿舍去,刷刷地扒拉出那件黑色的被她洒了颜料的运动服换上。衣服大很多,袖子连手指都遮住了,幸好微蓝比较瘦高,穿起来才没像“布袋”。
她也没照镜子看自己的样子,就奔回了热火朝天的运动场上。之后,贝微蓝更是活跃在运动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不管她走几遍,明明每一处她都走过了,看到相似的人也不顾羞耻地冲过去看到底是不是他,可是就如之前每一次她在校园里满怀希望地行走,却最终失望而归。
她找不到他。
她没有再遇见他。
贝微蓝很沮丧地垂下肩膀,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消极大型犬,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回去继续蹲大本营,继续纠结通讯稿,但是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怎么要认识一个人并且让那个人也认识自己那么难呢?
因为衣服已经穿过一次,贝微蓝第二次拿起来穿上已经非常自然了。虽然被吐槽“微蓝,作为女孩子请你漂亮点淑女点高雅点,瞧瞧你这一身像个什么样啊”,微蓝还是时不时坚定地穿着它乱晃。
因为再也没遇见那个人,所以,微蓝用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其实每天都跟他见面。
很快就考试完毕,寒假就要开始了。
此时,大部分的学生都离校了,而学生会的工作人员则必须要留下来收尾。微蓝作为宣传部的一员,当然也留了下来。
很快,宣传部将来年的宣传板弄好了,于是这天下午,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开去学校外面的虽然不大但是装修尚可的小饭馆“公款吃喝”。
点上热乎乎的火锅,开了大扎的啤酒,呼哧呼哧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敬酒、划拳、干杯、玩游戏等等出炉,而贝微蓝只顾埋头苦吃。她坐在靠大门口的位置,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一个爽朗的声音叫道:“唐城!”
贝微蓝吃惊地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眉目俊朗的男生一脸笑容地等着自己回头看他,而后些微吃惊,“抱歉,我认错人了。”他指着贝微蓝身上的衣服道:“你们的衣服挺像的,而且你还一头短发。”十分不好意思。
贝微蓝嘴巴里咬着牛筋,边咀嚼着边摇头表示不在意,然后想,长得像?长得像?我有那么像男生吗?想着愤愤地朝嘴里塞更多东西,不自觉地脸颊鼓起凹陷又鼓起。
那个男生似乎觉得挺有趣的,居然笑出声来。
贝微蓝瞪眼,又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我用目光杀死你。
另一道声音就此冷冷插进来:“容嘉生!”
贝微蓝与那个男生一起回头,贝微蓝有些僵住了,脑子里嗡了一下一片空白,听到那个男生在说:“你看,确实挺像的吧,只除了你的这件衣服右手边上有颜料。”话语颇为扬扬得意,听在贝微蓝耳朵里竟然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冬天了,贝微蓝本来在这件衣服外面套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因为吃火锅而脱在了一旁。她总想着因为这件衣服他注意到她,进而他们可以认识,然后相知。可现在他因为这个原因注意到她了,她却好想当做她没有许过这样的愿望,脸颊火辣辣的,好想地上出现条裂缝给她钻进去。
那个人开口的一句话就是:“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件衣服已经给我丢进垃圾桶里了。”
贝微蓝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心拔凉拔凉的,面皮一紧,已经大声抢白一句:“这件衣服是我的。”
因为这一番动静,餐桌上本来很热闹,此时却安静下来,只有火锅白色的雾气在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