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可是她的手心冒着冷汗,双腿也微微发抖。
楼笙寒看着她,莞尔一笑,“加油。”
江结衣点点头。
“那待会儿见。”他继续说。
她再点点头。
他也点点头,说:“再见。”然后退开一步,转身朝礼堂走去。
突然受了一丝阻力,他下意识低头,就看到一只白皙纤瘦的小手抓紧他的衣角,这是一种类似小动物发出的求救讯号,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看着她问:“江江,怎么了?”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楼笙寒,我紧张,怎么办?”
他有点想笑,但是又怕这个敏感的小女生以为自己是在嘲笑她不勇敢,所以尽量保持平静,“怎样你才会不紧张?”这种事问他显然是问错了对象,首先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会不紧张,其次,就算是他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他也不能保证他不会紧张。所以他问她,怎样她才会不紧张。如果是他能够做到的,他一定会尽力。
江结衣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所以她才会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吻我一下。”
他极力维持的平静表情陡然惊变,讶异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江结衣脸一红,急忙解释道:“以前不管是比赛还是考试,纪安都会给我一个安心吻,他说这样你就不会紧张了,然后我就真的不紧张了。楼笙寒,你能给我一个安心吻吗?”
她在内心里其实还是一个单纯到有点蠢的女生,这样的要求不管对谁来说,都是有点过分的,可是楼笙寒却没有生气,他慢慢弯下腰来,看着她轻轻闭上眼睛,然后烙印上自己的双唇。
额头上有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上来,软软的,稍作停留然后离开,她缓缓睁开眼睛,清澈的目光像要掬出水来。忽然,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颜。
“谢谢。”她后退着跑开,一转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在原地呆立一会儿,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慢慢地、慢慢地,真心笑了出来。
江结衣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其他几位进入总决赛的选手已经在后台准备了,当然也包括白音雪。只是她没想到,纪安居然也在。
纪安是学生会的,手上有特权,要进来这里很容易。
这是分手以来,两人第一次面对面,显然他也看见她了,江结衣忽然脸一转,朝另一个比赛时认识的选手那边走去,进行简单的寒暄。
另一角白音雪也在跟纪安说话,只听见她嗲嗲的声音说:“安,我的妆是不是花了?”
这里的选手大都化了妆,本来室友也要给江结衣化的,可是她嫌麻烦,说不用了。
听见白音雪的声音,她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有。”纪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心里涌过一丝酸涩,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
白音雪轻轻笑了一声,接着用更嗲的声音问:“那你说我是不是这里最漂亮的女生?”
啊呸!江结衣在心里骂道。她当然知道自己的长相比不过白音雪,人家怎么说也是系花,可是不带这样的好吗?纪安的品味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低俗不堪了?
可是令她想不到的是,纪安居然还回答了,他说:“是。”
江结衣不禁在心里恼恨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
好在比赛马上开始了,她们在后台听见主持人已经在介绍本场比赛的赛制了,然后她们听到主持人念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就走到台上去。
进入总决赛的一共有六位同学,赛制是首先抽签每个选手各唱一首歌,由五位评委共同决出前三甲,然后三甲再抽签各唱一首歌,歌曲是临时由评委提供的,最后由同学组成的评审团投票,按票数决定冠亚季军。
第一轮江结衣抽到的是06号,最后一个上场,白音雪抽到的是03号,在她前面唱,抽好签她们全部退回后台,留下01号演唱。
轮到白音雪上场的时候,江结衣在后台侧着耳朵听她表现得怎么样,突然一个修长的身体朝她压过来,遮住她一大半的灯光。她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站着的纪安。
她不自觉皱眉,刚想问他想干什么,纪安已经先她一步轻轻开口:“江江,好久不见。”
看言情小说的时候,她看到许多小说里都会写分开后的恋人再见面听到从对方口中说出“好久不见”都会难过,原来是真的。
可是难过又怎样?她连“你好吗”这种话都问不出口,因为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他好或者不好,都轮不到她关心。
她淡淡地“哦”了声,心里难过,表面上却不怎么想理他。
纪安也不介意,继续说:“原来你也参加了这次的比赛。”
江结衣慢慢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眉眼还如从前一般,比一般男生要出色许多,可是她心里的难过忽然变了质,这一刻她难过的是何时他变得这样虚伪了?
学校里关于他们的流言纷纷,她不相信他不知道她参加了比赛,而且进入了总决赛。
前面台上的演唱这时候刚好结束,白音雪正在对观众道谢,江结衣忽然笑得讽刺,“她就快下来了,你是不是过去一点迎接她比较好?”
纪安表情不变,停了停,他对她说:“江江,加油。”
江结衣冷笑,“你替我加油,就不怕我打败她?”
他还是微笑着,然后转身朝差不多要下来的白音雪走去,所以,他没有看见,那一刹那,江结衣的表情变得有多么糟糕。
也只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才敢放任自己的情绪,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找到安全的地方以后,才敢舔舐自己的伤口。
虽然努力平复了片刻,但是与纪安的谈话还是影响到江结衣的发挥了,第一轮比赛完毕,六位选手都站在台上,等待公布成绩,看谁有机会进入下一轮。白音雪是第一个进入三甲的选手,第二个不是江结衣,剩下最后一个名额的时候,她真是紧张得背上都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幸好,从主持人口中念出的第三个名字是她,江结衣。
第二轮江结衣抽到的纸条上写着三首歌,一首原唱是男生,两首原唱是女生,最后她选了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
歌曲比较简单,但是要唱好很难,而要唱到别人心里去更难。
站在台上的时候,她眼睛望着前方,忽然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身体里某个部位正在慢慢地碎裂,有些东西正在流失,她独自沉醉在那种难以言喻的悲伤里: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
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我这句语气原来好像你,
不就是我们爱过的证据。
差一点骗了自己骗了你,
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
我知道被疼是一种运气,
但我无法完全交出自己。
努力为你改变,
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线。
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
仿佛还是昨天。
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但闭上双眼我还看得见。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最后一首歌,江结衣唱得情意绵长,聚光灯打在她白皙的小脸上,前排的观众都看到了她脸上被眼泪冲刷过的痕迹。那首歌打动了许多人,当然其他选手也都唱得不赖。
最后她们三甲站在台上,接受同学评审团的投票。
江结衣不知道有多少人投票给自己,但是她看到了曾经在食堂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小学妹,她把票放到她面前的箱子里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让她忽然就觉得输赢不那么重要了。
小学妹倾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学姐,你唱得真棒!”
她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发抖,这一刻抱住她的小学妹也感觉到了,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学姐,不要发抖,你不能被打倒哦!”
她心里一暖,轻轻地说:“谢谢。”
最后主持人清点过票数以后,公布冠亚季军名单,她一共获得了121票,以1票之差输给另一个同学,白音雪最后只得了96票。
拿着领导颁发给自己的荣誉证书和奖品下台的时候,主持人正在宣讲结束语,白音雪就在她右手边。白音雪忽然叫住她:“江结衣。”
她跟白音雪从来没有交集,如果不是因为纪安,根本不知道她。
江结衣维持基本的礼貌,“有什么事吗?”
白音雪的表情带着一丝怨恨,她的脸色冷然,“江结衣,别以为这次你赢了我,其实你还是输家你知道吗?”
“我输了什么?”感情这种事,她觉得不存在输赢,而且就算曾经有关系,那也是她和纪安之间的关系,与她白音雪毫不相干。
“纪安,”白音雪对她撂狠话,“纪安是我的,你以后最好离他远点。”
江结衣不是善类,她知道自己,而且很多时候她的心里都有一股报复社会的情绪,白音雪成功地激起了她的这种情绪,所以听到这么过分的话,她居然不觉得生气,反而笑了,“那你可要把他看紧了,他今天会抛弃我,明天一定也会抛弃你,现在就把他划为己有还有点为时过早,等三年之后,你再来跟我说他是不是你的吧。”
说完她就离开了,任白音雪在自己身后气得跳脚。
本来与楼笙寒约好,比赛完以后在礼堂门口见,可是她没有朝那边走,相反她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那个方向也不是去学校医务室的路。她一直走一直走,虽然走了很久,但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走出学校的范围,她在校园里绕圈。
就像她在对纪安的感情里一样,她一直在绕圈,明明已经走到一个死胡同,可是她偏偏又绕不出来。
绕不出来,便回不到原点。
最后她找到一块空地坐下来,天上挂着上弦月,照得地上一片惨白色。
她把荣誉证书垫在屁股下,抱着自己的膝盖,脸埋在腿上,四周很安静,没有小虫的鸣叫声,深秋的晚上,风一起,寒意袭来。
脸上有些湿,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可是就是忍不住眼泪。
脑海中走马观花一样闪过许多她和纪安在一起的画面,从初识,到互相喜欢,到背着老师家长偷偷交往,到高考前他们的初吻,到他们考进同一所大学……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会这样,做什么都与他在一起,一辈子那么长,她也不觉得厌倦,总觉得能与他在一起,便是好的。
有时候纪安会把她搂在怀里说着自己的梦想,她这才知道原来他有那么多梦想,可是所幸的是,他的那些梦想里,每一个都有她。
他曾经把梦想和她挂在嘴边。
原来曾经也有过那样的日子。
江结衣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到了她的头顶上,像是要给她注入源源不断的力量一样,然后她抬起头。
从雾蒙蒙的泪眼里,她看见一张逆光的脸,黑暗中他的五官都糊成一团了,幸好她还认得他的声音。
楼笙寒说:“你怎么坐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丢了呢。”
他看了看四周,继续说:“你胆子真大,这里这么黑,你不怕吗?”
她的眼睛里已经流不出眼泪,却还是想哭,“楼笙寒,我打败她了,我以为我会开心的,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呢?”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口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你再不回去啊,孜孜就要发狂了。”
“我腿麻……”
“有时候你以为爱得很深很深,来年岁月会告诉你,其实不过很浅很浅。”他帮她捡起地上的证书,吹去上面沾的灰尘,拿在手里。
“你在说什么啊……”她的鼻音很重。
“来,扶着我,别摔倒了。”他伸出自己的手臂,让她抓住自己。
“我有轻度夜盲症,你可要扶稳了,不然孜孜会找你算账的。”
他居然一点也不意外,“你走稳了,孜孜已经打完点滴回宿舍了。”
“你走慢一点……”
“走慢一点天就要亮了。”
“哪有那么快啊……”
月光拉长他们的背影,凉凉的,却也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