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莲心小筑之中的客人便又多了一位。何蕊珠何姑娘是谁,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由于何蕊珠何姑娘的入住,导致莲心小筑周边来往人物构成的变化,寻常人或许也是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但对于京城中各个阴暗角落里那些窥探的眼睛,对于羽林禁卫军基层一些小人物敏锐的嗅觉,这些变化实在都是很有意义的……
不过对于云裳这位莲心小筑的真正主人而言,何蕊珠的留居实在是没有什么影响。她的生活每日里照旧,上朝、入阁、处理公务、筹办圣寿宴、准备经筵讲学……忙得狠了,便没有时间多去想什么有的没的。偶尔回府的时候问问璎珞,那“姑娘”过得怎么样,还算不算老实……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笑一笑混过去忘了。
圣寿节马上就在眼前,而那送了桑落酒的人还是杳无音信,递上去请求巡查湖南的奏章照旧石沉大海。
唯一让她有些欣慰的是璎珞。
这个丫头几月未见,却是变了个模样般,英姿飒爽倒不必说,主要是精神状态大不相同了,那感觉,就是“野”了很多。她才回京的时候,云裳曾试探着和她说些宫里的情形,她反而先摇头打断云裳的话:“公主殿下,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甚至还曾托付莲准都指挥使想办法,说要把我送回宫里去。可是璎珞不会回宫,这话也是在去年随公主殿下离京之前便已经说过了的。若说陛下那么出色的人,璎珞对他一点留恋也无,那定是假话;璎珞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当初在宫里,听说家人遭难那一刻。那时候真的是再不想活下去了;然而几日之内,先是陛下赏赐妃号,后是公主殿下佯装吃醋抢夺,璎珞地一条命,本来就是陛下和公主殿下给的,璎珞对陛下和公主殿下也都是愿意舍身相报的;但要论起亲疏,难道公主殿下不觉得璎珞向来是和你更亲近一些么?”
云裳本来就不看好璎珞入宫为妃,只是怕她有些心结,现在见她这样说,一颗心也就放下一半;谁知璎珞却反过来问她和凤紫泯的关系:“陛下待公主殿下一片深情。路人皆知;只怕公主殿下若肯入宫为后,陛下肯为公主殿下废了后宫也未可知。”云裳自然极力否认,待两个人剖析了一番,才知道那时候璎珞听说王湘容将登后位时的忧虑,竟是为她而生,真真是个误会了。此时云裳倒庆幸凤紫泯没有听自己的话,将璎珞重收宫禁,否则,岂不是想帮她。反而害了她么?
不过最令云裳震撼的,还是璎珞的另一段话:“陛下是什么人,原本以为公主殿下应该是最清楚的,现在看起来,还是当局者迷啊!居然公主殿下还以为璎珞是和陛下圆过房的么?那时候你和陛下比着做戏。蒙汗药小韶子催眠术全上,还以为公主殿下早知道彼此的戏路,却原来公主殿下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隐瞒陛下么?当真亏负了陛下的一番痴情了!”
不知怎地。云裳明明知道那所谓的“一番痴情”也不过是另外一番做戏,却还是对璎珞的这段话如鲠在喉,有时候情不自禁拿出来品品,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
圣寿节转瞬即至。
鉴于今次圣寿同时也是凤紫泯的弱冠之礼,早在几月前礼部便着手安排;当日法驾五百,大乐四十,太庙祭拜。天子加冠,这一番热闹,整个京城为之轰动;直到近午时分,凤紫泯才摆驾回延英殿,通天冠,绛纱袍,丰神如玉,受周大学士代百官进酒。“谨上千万岁寿”。至此。寿宴正式拉开帷幕。
这一次的寿宴中,云裳自然不会再去找周大学士的麻烦,两个人近半年时间内阁相处。至少已经学会表面上地相安无事。然而如此一来,百官宴席之上却少了些关注的对象,少了些解闷的话题。
不过,东边不亮西边亮,有人选择低调,自然便会有人脱颖而出,取代云裳,在寿宴上一压群“芳”。
出头的,是淮阳大长公主殿下。
从还朝以来,凤紫泯待这位姑母可谓礼数备至。大凤朝皇室凋零,淮阳大长公主和思靖长公主差不多已经算是皇帝陛下唯一的亲人;如今公主府尚在修葺中,凤紫泯便拨了慈明殿给大长公主居住,一应供应规制,均按太后例;真地差不多是以母事之了。
今日圣寿加冠,后宫女眷设席在延英殿后,虽然主要便是淮阳大长公主和思靖长公主两位;但终究是和去岁不同,满朝文武的阳刚之气以外,隔着纱帘隐隐听到那边地莺声燕语,便使得宴会的气氛更多些旖旎,也多了些春天的气息。
三巡赐酒已过,教坊鼓乐也臻高潮,这时候,却见纱帘掀动,宫装女子袅袅而出,却是淮阳大长公主请旨为陛下寿。
这还是淮阳大长公主从返京接风宴之后第一次盛装亮相。
与刚刚返京时候的风霜之色不同,经过几月的调养,看得出这位当年的第一美人约略恢复了旧日风华,行止之间贵雅端庄,果然皇家风范。
大长公主献寿,礼乐为之暂停。然而众人不曾料到,大长公主献寿毕,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陛下圣寿,这教坊的曲目年年都是这些,想来诸位臣子也都听得腻了;今岁后宫新进了些宫女,据说为了陛下也排演了许多节目,与其等着这边宴毕才演,不如传了来殿前演了,也算君臣同乐可好?这话一出,大家便都知道,这所谓节目,无非是众女求宠所安排地了;大长公主暂居后宫,那些佳丽求上她也不稀奇,但稀奇的却是这原本的后宫大戏,为何要挪到前朝来演?当然大长公主出面提议,皇帝陛下首肯,自然也没有人会出言反对;即便是言官,很多时候也要看个眉高眼低。
于是众臣乐得免费欣赏欣赏这皇家的美人儿。
所谓节目,自然不过歌舞。歌舞之中,尤要看那花压云鬓,柳颤纤腰;后宫佳丽献舞于此,自然是竞相争妍,花开百朵,朵朵别样娇。
然而当日,百媚千红,竟然都无法掩盖住一朵的芬菲:当那名身着浅浅绯衣,嫣然带一抹笑痕的歌者走上台前,便仿佛繁星点点的夜空升起明月,一轮皎洁如画,万物失去光辉。
歌,不过是常听地《上苑春》;妆,也不过是寻常地宫花醉靥;然而那日绯衣女子缓缓歌罢,百官竟是久久不曾回神。至于那些争妍的玲珑舞女,便统统成了道具。
曲罢,女子趋前献寿酒。
淮阳大长公主笑称:“思思,还不问你皇兄讨赏?”
这时众臣方才明白,眼前这绝色地美人儿,原来竟是思靖长公主。
于是思靖长公主第一次在大凤朝群臣面前亮相,赢得满堂彩声:看来大凤朝第一美人称号,当由母及女了。
说起来,思靖长公主的存在,一直并不为朝堂诸臣认可;在众人眼中,都知她是从瀚海随母一起被陆慎救回,但与淮阳大长公主不同,她并没有淮阳大长公主那么大的名气,那样的象征意义。夺回大长公主,是大凤朝的胜利,而夺回大长公主的女儿,似乎却只是一个附带。
尤其是,这个附带品并非凤家族,却被赐姓凤,有私下传言,说那是皇帝陛下怕被姑母逼婚,要他亲上做亲娶了她的女儿,才想出这样主意。
的确,无论思靖长公主是谁,只要她姓了凤,那么便注定她不再可能问鼎后妃宝座。
而大凤朝忽然多出来的这位长公主,也不是没有人去打主意求亲,可想想一个青春年华的女子,陷落敌营这么久,也不知清白还在否,只怕娶了来,没的被人耻笑。
然而今日之后,只怕情形要逆转了。见识了思靖长公主的美貌,那弱不胜衣的一抹娇羞,任谁再敢怀疑长公主的清白,只怕便会被群殴了;何况,这样的美人,金枝玉叶的身份,纵使清白不在又何妨?
皇帝陛下似乎也颇为高兴,笑赞思靖长公主清歌曼妙,赏赐无数。
淮阳大长公主笑谑:“陛下赏的这些都是身外物,若真是心疼妹子,倒不如赏我家这个丫头个驸马来得实在。”
离陛下御案相隔不甚远的云裳,听见这句话,诧异地抬起头来。
“正是,孤这皇妹也芳龄十七了吧?若是寻常人家女孩儿,差不多也该嫁人了。”凤紫泯眸光一扫,笑吟吟地道:“择日不如撞日,趁着今日高兴,孤就请姑母和皇妹一起夜游美人湖吧?朝中所有适龄未婚的官员陪侍。”
是夜美人湖上,果然华灯映月色,宝炬照花光,于雾影融融之中,天子与群臣乘舟游幸。
云裳微微有些郁闷,从那雕龙镂金的楼船二层舱里出来,迎着夜风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所谓适龄未婚朝官,自然不会少了她;本来想找个理由推诿过去,但偏偏凤紫泯下旨,凡当时在座的朝臣,划入范围而不来的,均以抗旨计。
既然如此,就来吧。这么点小事,犯不着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