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里的风,清凉舒爽,然,那夜里的人所说出的话,却让她难以释怀……
“无忧公主!”
“礼物”一伸手,替她挽了缰,险险的没有撞到前面陆慎的马上去……云裳这才注意到,行军队伍竟然已经停了下来,只有她,还魂游天外。
“怎么停了?”她低声询问。
“大人没有听见号炮么……”那“礼物”略显无奈,也靠近她悄声指点,“看前边中军那里,点火五枝,闪黄灯,应是要分五队急行了。”
正说着,鼓声响起,身边的兵士依例转换队形……虽已走了半夜,队伍已显倦怠,此刻听见鼓声,却都有些兴奋。
云裳暗自点头,这些号令规矩,本是陆慎所定,朱富贵要仿建新军,连这些都一窝端了来,如今用起来似模似样,看来这些新募的兵士还确有几分可造。
带马退后了一步,问“礼物”“要开始了?”
远远的果然又听见号炮连连。
前面的陆慎却转头来,打个手势,示意她随着避马让到路边。身边一名镇南军偏将便扬声道:“兄弟们着紧些!虽只是演练,也不要被别的行伍比了下去!”
诸位兵士轰然应诺,本来是寂静肃穆的夜行军,此刻又显得激动和真实了不少。而再抬眼时,却见林木掩映间满山遍野的火把灯笼,竟不知几十万众。
身边的队伍改了急行,灯晃号鸣之间,刀枪磕碰,剑戟铮鸣,旷野之中,颇有大敌临前的肃杀气氛。
云裳陪着陆慎带马在山顶上的路边。就那么看着队伍急行军;看了一阵子。也觉心情激昂。却又讶异。偏回头低声问陆慎:“朱大哥到底掺了多少原来的镇南军进去?”早知道能有这阵势。就该多漏些正主儿离近了看看才好……
“哪里掺了原来的镇南军?”陆慎星眸中微带笑意。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英俊好看。“今儿我们都是客人。不妨就真在这里好好瞧瞧。验收下镇南军新军训练的成效。”
云裳只觉心中动荡。连忙收回目光。投向陆慎身后众人。大声赞叹。“长天军带兵之速名不虚传!”陆慎带来几百亲卫。如今跟在身边的只有不足十名。其余的,都借给镇南军帮助训练新兵了。
听见云裳夸赞。感受她那真心钦服的目光。那几名亲卫不由将胸膛挺了挺。目光中透出几分骄傲来。
云裳目光中的激动和赞叹的确都不是假的。尽管只是队伍的排列演练。也足可可看出兵士的素质和潜力。陆慎出了名的带兵有方。长天军成长迅速;但她却也没想到可以如此达到这样的步。短短时日内就能训练出如此有素的队伍来么?更难得是长天军和镇南军的毫无芥蒂。若大凤朝军队均可如此……区区苍浯国。何足惧哉?
山岚吹动林涛。衣带当风间。心中激荡起豪情千万。
而此时山间的形势也渐渐明朗……原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进行下包围和反包围的战术演练,在战鼓轰鸣中摆圆了阵势。
两股镇南军,各依号令,集结大阵。火光中已经可以看出,是赢渭对三才,射手单列云阵,骑兵甩雁尾。隐隐可见大批兵士布置荆棘、拒马……不远处一队长枪兵奔跑中有人踉跄了一下,忙又爬起来,奔回队伍里,依旧雄赳赳气昂昂,高高呼喊了声什么……云裳唇角扬起一抹笑,极目远眺。
不知,这么一场急行军,这么一场演习,可引了该来的人前来?
一念至此。忽听马蹄声急,一个长天军的兵士奔了过来在陆慎身边说了什么。云裳立时转头,向北远眺:果见火把骚乱,信灯明灭,有遇敌之信!
“云裳,你到中军那边!”来不及开口,就见陆慎将马一纵,直往骚乱处而去。
她下意识将缰绳握紧,果然来了么?居然这么张扬的现身?
而此时。中军处的号旗信灯都打出了一切正常诸军继续的暗语。朱富贵一派镇定神色。立马观望着山野中的两队部下较艺,心中却是惴惴难安。北边队伍遇敌的信息已经传到他的耳中……正是之前预料到的。早按照约定好的策略布置下去,可他却还是觉得心惊肉跳,就像……不知哪里会出什么问题一般。
也许是因为此次随行的都是新军?此次演练,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也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毕竟操练时日尚短。原本云裳建议过多调些原来的兵士冒充,可最后陆慎还是坚持全用新兵,而原本的镇南军则另遣任务,在百里外同时亮相,务求一举端掉几个火莲教的秘巢。
不过即使都是新军,如此庞大的人数,也应该完全没有问题了。云裳说过,此次演习,会尽可能诱使一些“该来的人”前来观看;还提议若是真的来了人,不妨就诱进来包围试试,放走之前怎么也要恐吓一下。这么做的难度虽然比较高,但他也完全不必要担心不是么?就算失败了诱不来或吓过头也都没什么吧?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会不会是哪里漏算了什么……
一声“报!”惊得他一跳,连忙问:“怎么样?”
“鹿苑山那边,合围已成,陆少将军刚刚赶到!”
朱富贵松了口气,如此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对方不过几十人而已,由陈将军带一队精兵远远的围住,正是实施计划的最佳情况;何况还有陆慎坐镇,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松口气,假作对那边的一点小小骚动全不放在心上,继续指挥军队列阵较艺……
“报!”
“嗯?”
“对方似是苍浯国骑兵,武艺极高,陈将军动手伤了几个……”
“陆少将军有什么举动?”
“陆少将军在一旁观战。”
“再探!”朱富贵笑笑,一切尽在掌控中。
“报!”
“怎么?”
“对方拼死冲围,陆少将军率亲兵助战!”
朱富贵点头,眉毛却蹙起。
“报!”
“说!”
“陆少将军灯语,请求调配人马,全力截杀!”
“……传令,北军演习暂缓,一切听陆少将军号令!”
“报!”
“快说!”
“西北方发现,大,大批敌踪!”
朱富贵“啊”的一声,“有多少?”
“至少有近千人,骑术精湛,只怕都是胡兵!”
近千人?这里荒郊野外,远离边境,哪来近千胡兵?若真是胡兵,又是所为何来?
“报!”
“说!”
“东北方,也有上千人马出现!”
朱富贵觉得脑子有点乱,论人数己方还是不吃亏,可这都是新军啊!只会站站队列什么的,哪里训练过打仗?而且……太丢人了,镇南军的斥候到底是做什么吃的?几千的敌兵,居然凭空冒出来么?难道是没有掌握的火莲教隐秘武装?这回丢人丢大了!
“报!”
朱富贵一面赶路,一面不断传令整队调军,心情烦躁:“说!”
“西北方敌军弓箭手已经和前锋营交手,我们……死伤严重!”
朱富贵忽然一顿,带住马缰,大声问:“无忧公主在哪里?”
朱富贵这样一问,倒并不是要捉住云裳兴师问罪的意思:虽说主意是云裳出的,敌人比预想的强大让人措手不及,此番折损人马也定不在少数;但无论如何,这里是镇南军的盘,加上己方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对方再强大折损再多,能将隐患除去,就已是收获……他不担心最终胜利与否,只担心取得多大的胜利,为此,会付出什么。
其中最令人不放心的,是云裳。
虽说也曾挂过个武将的名头,可谁不知无忧公主的小身板……比文官还要弱上几分吧?刚刚意识到本该已经在身边的无忧公主还没有踪影,他立刻开始头痛:这样的夜晚,乱马军中,她只怕她会乱闯。
可新军毕竟是新军,摆摆花架子充个人场的活儿已经超出期望的完成,在夜演中做到毫无阻碍的上令下达也让人惊叹不已;然而,若要在千军万马中问出一个人的去向,实在是大海捞针一般了。何况云裳本来不属于镇南军编制,只是来陪看演习的“客人”身份。
无忧公主遍寻不见,朱都督暴跳如雷,急往西北方赶时,却收到陆慎派人传来的消息:压住阵势,稍安勿躁。
朱富贵这才定下心来,将北军指挥权真正全部交托出去,一面加派人手搜寻云裳下落,一面又指挥南军拉开布网,希冀能够将这突然冒出来的强悍敌人一网成擒。
而云裳也的确没有安分的听话回到中军。
陆慎离去不久,她便也追了上去,停马在出事的鹿苑山附近找个安全的点观察战况……身边只有“礼物”紧紧相随。
作为曾经的“蜀中副招讨”,长天军平日所用的灯语鼓号她也懂得几分,远远的看出敌人扎手,眉头便皱起来;待后来又发现对方尚有援军,更是沉思不语。直待身边“礼物”又一次喊魂一般的唤她,这才抬眼来。问:“东九,你说什么?”
没错,这“礼物”的名字,便是“东九”。
“大人,属下是说,场面有点失控,大人还是速回中军吧!”
云裳没有动。只浑身紧绷。双眸一瞬不瞬往战圈中望去。那主要的战场。便在山脚下的一片空的之中。虽是离得不近。又是如此夜晚。也能够嗅得到那血腥的味道。听得到那刀枪的铮鸣。比人数。自然是己方绝对胜出。然而都是新兵。没有上过战场。在猛虎般的苍浯国人骑兵面前。只有被宰割的份儿……早在对阵之初。队伍便被冲散。铁蹄之下。没有自相践踏已经不易。如今真正对上对方百余人的队伍的。不过陆慎率领的十几个人!
西北方。也已经进入交战状态。对方来的也是黑压压不知多少人。正努力冲击。似欲与这边的队伍会合。
“大人!”东九又不知已经催了她几次。却完全得不到回应。“大人快走!这里实在不安全!”
云裳却只恍若未闻……原来的计划里。她只是想给苍浯国方面的人留个印象造个势。和陆慎说好的也只是虚张声势。放苍浯国人离开。可事情居然演变到这一步……看陆慎的架势。也绝没有打算放走对方一个!
云裳前后望望。心念电转。忽然张口问道:“莲准在平兴府要约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东九犹豫一下。急促的声音放缓下来:“属下不知。”
云裳本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自顾冷笑道:“难道竟是苍浯国的西大王么!”平兴已在大凤国腹的,苍浯国人安敢如此放肆?西大王亲来?看那随行人员的彪悍,火把照耀下隐约露出的标记,以及援军拼命的架势,只怕那落入她的小小陷阱的,还真是这么个重要人物!陆慎亲自动手,不知是不是已经动了心思。要更改计划。不惜一切代价,留下此人?
东九急道:“大人还是先离开吧!”
云裳目光灼灼:“不是说苍浯国的西大王萧衡。卧病在床么?怎的忽然来了大凤朝?”
“大人。”东九已经动手去拽她的马缰。“管他西大王东大王,大人的性命要紧,就算让流矢蹭到一点半点,还怕莲准大人不剥了我的皮么?”
云裳本还在沉思,听见他这话,却扑的一笑,“东九,你到我身边这么些天,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东九也是无奈,平日话少是任务需要,可如今便说多少话,无忧公主不也是自顾岿然不动的么?
“我不是不走。”云裳又转了话题,“是暂时还不能走。东九,你看,有什么办法,能悄悄给陆少将军传个信儿,让他放了那个苍浯国的西大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