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陛下反过来之前,他已经又上前了两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遮掩住身后百官的目光……然而即使是从那一片惊呼之后的鸦雀无声也可判断出此举的徒劳无功。
其实不过一瞬。当羽林禁卫军于跃前摁住了张牙舞爪的史刚大人,这位嗓门极大的“史青天”还在仰天咆哮:“史刚不畏死!就是要让天下人看一看!看这妖孽是什么东西!女身从政、牝鸡司晨、蒙蔽天子、颠倒朝纲!臣不能三尺剑为陛下斩妖除魔,也要拼一腔热血求一个真理公道!大胆妖孽,还不快快显出原形!”
众人愈惊。史刚的话中之意已经特别的明确,他就是要指责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不仅越权亲皇,而且,还一步攀登上如此高位,俨然有指点江山的睥睨意味!而从陛下身侧望过去,那黑发覆体,肌肤如玉,横卧在的的无忧公主,也果然媚气十足……果然是个妖媚狐狸精吗?
“此胡言乱语,还不拖下去!”皇帝陛下的语速比平时要快了几分虽然表情与方才相比反显平静,但熟悉的臣子却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寒意。
凤紫泯是真的动怒了。
皇帝陛下一面下达命令。一面脚下不停。手中则已经在解衣显是要将自己身上衣衫为云裳遮掩……也不管那服色是否僭越。这番解衣相赠的举动是否太过亲密。
而在场的百自然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出声拦阻……除了已经被堵住了口唇的史刚史郎中犹自挣扎嘟哝……也除了另外一个人:无忧公主本人!
一片慌乱之中。居然没有人注意到被指为祸乱朝纲的主角居然反常的安静;落床裂衣一系列过程中。没有瑟缩也没有秘密被人揭穿的恐慌。只是维持着卧的的姿态片刻。似乎在积攒力量;然后。便慢慢地开始拢拢长发。抬起头来—虽黑发仍然遮住半张脸去。却明明白白的让百官看到了那张秀美容颜上的微笑。
无忧公主虽然病容未除色显得过于苍白了些。可那笑……却分明是冷静而略带嘲讽的。
皇帝陛下已经将身上明黄绣龙袍脱在手中。再走两步便可罩住一身狼狈的无忧公主……却骤见事件主角脸上如此超然物外般的神情。不由的就是脚下一顿。
“陛下不需如此。”主角开口。声音略显沙哑虚弱。提醒了围观众人他的病患身份。“史大人不过误会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说着,众目睽睽之下,就见无忧公主慢慢的直起身,又慢慢的……站起来。
这么一起身,长发便再不能作为第二层遮挡;而已经撕破的中衣也索性滑落……无忧公主就这么无遮无拦的上身略略袒露的形式,坦然出现在皇帝陛下、众多羽林禁卫军以及文武百官面前。
就这么一幅玉肤冰肌,花貌参差的美人此时,一幅无所谓的态度,从容镇定的将自己斜散散松垮垮的外衣向上扯了扯。
“怎么?”云裳的嘴角又挂上那抹让人猜疑不透的笑意,“怎么,史大人,你是在怀疑本官是个狐狸精转世吗?那你现在看清楚了没有,本官,到底是人,还是妖?”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角瞄了瞄贴在自己心口的那张符咒,微微吹了口气,那符咒就随之来回摆动了两番。好似调笑似的朝着那个哑口无言的史大人挤眉弄眼的鄙视着。
众人的目光紧紧锁住无忧公主呆愣半晌,便又纷纷将视线挪开看那仍处于石化状态中的史刚史郎中……
人从哪里听来这么个谣言,就一本正经的弄个犯下子丢丑丢大了!不过也可以理解,清流对云裳不满不是一天两天;这消息如果是真,那么欺君罔上的罪名便足以将云裳送上法场……这和以男色侍君又不同,毕竟史上被指为幸臣的,也颇有几位功成名就;而身为女子,又有以往那般风流业绩,再加上是个非人类的罪名……就算是将来留下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史郎中啊……”气氛松动起来,有人就开始慨叹,“无忧公主从小在朝堂上混大的,怎么可能是个狐狸精嘛……”
“就是就是,上次酒宴,下官还亲眼看见无忧公主一展雄风……史郎中这回真是误会大啦!”
呆滞了半晌的皇帝陛下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垂下的目光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犹豫下,手中的衣衫还是递了过去,“楼卿大病初愈,要多当心些才好。”
于是这天的闹剧就这么收了场。等大学士杨红筹和都督陆慎匆匆赶到,看见的,是已经紧闭的雕花木门和意犹未尽议论纷纷正要散场而去的百官。
“陛下!”杨红筹堵了脸色阴沉驻立众人身后的凤紫泯,“臣有本奏!”
“何事?”
杨红筹抹抹头上的汗,跪的上没有起来,“陛下……今日臣入内阁,收到三道旨意,居然皆从中降!且三旨虽已发出于内阁,却是中书舍人写旨,实在不合规矩;臣怀旨意有伪,恳请陛下立即传旨收回,重拟重发!”
听见杨红筹样说,百官驻足。
赵规矩,但凡政事,应由内阁票拟,皇帝批红,再发由内阁写旨传发—而略去了内阁票拟步骤的旨意,便叫“旨从中出”,可能导致宦官乱政,本是朝堂大忌;另外,写旨的事情更是阁臣的份内事,如今却由本来打下手的中书舍人代写,被怀是伪诏的确也在情理之中。
“杨卿。”凤紫泯叹口气,“是孤怜卿通宵议事,未及相召,便命中书舍人代拟了。”如今内阁里周大学士请辞,云裳抱病,张谔留京,只有杨红筹还在凤紫泯身边,拟旨写旨只能靠他一个,确实太过忙乱;这样情况下,由中书舍人代写也是有的……而杨红筹这段时间处理阁务,唯唯诺诺,几乎就是个皇帝的应声虫,就是召他拟旨写旨,也不过是多个步骤而已。
可谁料平日里温顺无害的杨大学士天却认起了死理:“陛下!此事不合规矩!臣已经将尚未发出的旨意压下,特来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还没有离开的众官员听见他这样说,正合己意,频频点头间,却也十分奇怪怎么今天杨大学士这么硬气起来。
眼见得情势然又变得尖锐,凤紫泯也不知怎么,倏的便起了火,冷笑道:“好,好,今日一个一个都是来抗旨的么?你们都是直臣,都是依规矩办事;只有孤,愚聩昏庸,不辨是非!”
这话说得极重,连一边还被羽林禁卫军扣押着的史郎中都白了脸;杨大学士却顶着一头汗,依旧跪伏于的,俨然又是一副忠臣谏言貌。
凤紫泯怒极,火却发不出去,转头找上陆慎,“陆少将军,你又是来做什么的?也来‘恳请’孤收回成命?要孤别加恩给你们武将?”
也是今天凤紫泯走背运,一向规矩守礼的陆少将军居然也不给皇帝陛下面子;那杀人如麻的武将特有如刀眼风从史郎中脸上掠过,冷冷的对上皇帝陛下双眸:“臣不管谏言,也不是来见陛下的;请陛下准臣探视无忧公主!”
那日一场轩然大波,在余韵澎湃之后,终于被压灭得无形无踪。
首先是皇帝陛下的三道圣旨,竟然真的被内阁顶了回去。杨红筹叩阙三日,与皇帝陛下几番长谈,赢了个“硬骨头”的美名;而三道旨意,也全部无疾而终。
至于那差一步几乎登上大凤朝第二人宝位的曹汝言曹大人,也在事发之后的第三天,以宿疾为由,主动上表请求辞官;不准,令暂回江东。
再有就是史刚指无忧公主为狐狸精的事情。事实俱在,百官作证,无忧公主如假包换是个肉人之体:史刚这便算是污蔑朝官;而他又不是御史等言官,只御前失仪便足可论斩!史刚大人在狱中关了足足十天……可事情的最终却是皇帝陛下怜他清廉刚直,免了追究,轻轻释放。
而无忧公主,据说经过那天的冲撞,病体转重,终日关门不出。
已近初夏的天,屋子里却笼着火盆,门窗关得紧,热气蒸得人汗水滴答流。可是房间里面的几个人却都是浑不在意,安坐的从容,侍立的恭顺。
云裳身上拥着被,倚软枕在床头,脸上却是一丝汗也没有,只安静的抿着唇垂着眼听着那几人交谈。
帘挑起,却许久没见的璎珞姑娘,捧上几盏冰镇梅子汤来,放在几人面前,“屋子里不能见风,还请各位大人见谅。”说着又回身从银提盒里端了热气腾腾的药汤,过来扶云裳坐好。
云裳看看那几人的美味冰点,又看自己的苦涩药汤,微微紧了紧眉,轻叹一声。
“公主殿下叹什么?若不是日里不小心天祛寒毒之后又马上沾了凉。到底害寒毒发散……又怎么会这样?”璎珞竖起了眉。怨怪的开口。“不要璎珞在身边服侍。却又弄成这个样子……”到这里却再说不下去。眼眶中微微的红了。
“璎珞。你这是在责怪东九亦陌他们照顾不周么?”一个带着几分魅惑笑意的声音响起。“还是在怪我离了你们公主殿下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