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羽惊退老赵,也不追赶,从树上飘落,去看那人,只见他腹中插着一柄匕首,尽没至柄,已然气若游丝。木羽叹了口气,俯下身子,手抵住那人背部,缓缓输送一股真气,过了许久,那人才悠悠转醒。轻声道:“你是谁?”声音十分虚弱。木羽知道此时他全凭自己一股真气续命。遂道:“你莫管我是谁,你还有什么心愿能让我代劳?”
那人缓声道:“老赵背叛,恩公定然危险,劳烦阁下代为通传。这是我的身份令牌。”说着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块小铜牌递了过来。低声续道:恩公去陵墓中赴会,我怀中有地图。还有……咳。”接着咳嗽数声,咳出大滩血来。木羽心中不忍,道:“你还是休息一会,莫要多言。”那人惨然一笑,摇摇头,断断续续道:“阁下大恩,来生再报。老赵那个叛徒就拜托了。我,我怀中有春回散,我死以后,把我的尸体化……化去,不然……”突然一顿,抽搐几下,惨笑道:“想不到这瓶春回散居然用到自己身上,当真是报应……不爽。”他边说嘴角边溢出鲜血,终于头一歪,魂归极乐。
木羽接着微光看到他的神情,似笑非笑,似乎有无尽痛楚遗憾,又似乎心满意足,极是复杂。
这就是死亡么?原来死亡这般容易。木羽心头无端一紧,人生如梦幻泡影,原来是这般结束。当下镇定心神,从那人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有一个小瓷瓶,一些碎银和一张皮块,想是那人说的地图。木羽拔开瓷瓶塞子,闻到一股刺鼻的腥味,知道这是那人说的春回散。春回散是一种极为霸道的腐蚀剂,也就是化尸散,取春回大地,雪释冰消之意。木羽化去那人尸身,回想起他那“报应不爽”的遗言,心下叹息。四下查看,知道再无别人行踪。心想今晚谜题未解,却又添出许多疑问,只得摇头苦笑。看那手中铜牌,见上面刻着:
“卯组第七傅得功”几个字,更无其他。背面则烙着“天行”两个大字。字体为秦汉小篆,并不工整,但棱角峥嵘,气势威严。
木羽看罢,心忖这组织应该叫做“天行”,“卯组”可能是刚才那个行动小组。“卯”为十二地支第四位,如此推算可能还有其他子、丑、寅、辰等小组。然而按一般习惯,通常先天干后地支,说不定前面有十个天干小组也未可知。“傅得功”当然是那人名字,其实名字也不过是个人代号而已。木羽无心深究,心中疑问重重,这些人深夜埋伏在这山上却有什么目的?傅得功二人所说的恩公又是谁?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这和最近龙陵局势又有什么相干?
他一时也想不通透,索性迂回下山,回到茶楼。就着烛光,看那地图,却见曲曲折折画了一些线条,既无注解,亦无图标。木羽看得云里雾里,反复查看那张皮革,也没发现什么秘密。木羽看着那些弯曲的线条,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逐渐烦躁,更不管他,索性躺倒床上,却辗转难眠。折腾许久,已是雄鸡报晓。
次日一早,空中雷声滚滚,天边不时有闪电闪烁。黑云层层下压,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木羽依旧如往常一般开茶楼营业,不想中午过后居然没见到半个人影,甚至连往常路过的当地乡农也踪迹全无,心里甚是纳闷。倒是天边雷电不断,令人心中惶惑。所谓“飙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雷电却堪堪持续一日。黄昏时分,突然一道闪电撕裂天幕,接着是地动山摇的惊雷。惊雷过后,无端刮起一阵强风,风势甚大,卷得屋外的榕树呼呼作响。这一阵狂风伴着闪电嘶吼了将近一个时辰,天地突然静下来。
一种死亡般的寂静,在暗夜间来得这般突然。
时光仿佛静止。
木羽站在院子里,极目苍穹。穹庐如盖,大勺子一般往木羽头上罩下来。木羽突然觉得额头一凉,一颗雨星落了下来,接着是两颗,三颗……然后绵绵密密,滔滔不绝。
雨,终于来了。
这是一场纯粹的雨。没有了风,没有了闪电,只有无数雨点滂沱,山呼海啸,绵延不绝。木羽静静站在雨中,仿佛痴了。
这雨没什么特点,只是大。不错,大。大是这雨唯一的特点,每一颗雨点砸在人的脸上都隐隐生疼,每两颗之间的间隙都容不得人喘息。这是来自天外的雨,仿佛瑶池倒卷,恰似天河倒挂。天地瞬间淹没在这雨中。然后是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夜。
大音稀声,大象无形。
这是一种大呵!这场大雨完全融合在天地之间,湮没了万物,席卷,呼啸。歇斯底里,酣畅淋漓。
木羽痴立雨中,他也从来没有这般酣畅淋漓的体会。雨点精灵般跳脱,黑暗渐渐透明澄澈,眼前一片空灵。
突然,他的手动了。他双手交叉,慢慢划过头顶,划成一个圆。这个动作缓慢,凝重,沉稳,然后慢慢托起。举轻若重,仿佛鸿毛,仿佛泰山。漫天飘落的雨点倏然一变,急速流转,变成一个漩涡,周流不滞,生生不息。
老子有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
大雨如注,不急不缓,却是浩浩汤汤,永无止境。木羽周身突然氤氲出一股云气,云气旋转,漩涡不断扩大,远远望去如长龙吸水,气势恢宏,吞没天地,激昂澎湃,无穷无尽。雨滴流动,暗夜渐渐衍生出一种银灰色的光芒,那是一种飘渺莫测,若有若无的光环。木羽目光突然一凛,双掌推出,一条巨龙怒吼着扑向暗夜。
大雨滂沱,滔滔有声。夜,黑暗得十分彻底。
黑暗里突然有一点微光。微光如幽灵一般慢慢飘近,飘向木羽。那光熠熠闪动,色泽柔和,黄白相称,蓝绿相间,透着一种勾魂摄魄的美。木羽屹立不动,甚至眼睛也不眨一下。那光就在木羽面前三尺处停了下来。光后面依稀是个人影,苗条修长,给人以一种宁静的感觉。静得仿佛融进了天地之间,在这嘈杂的大雨中那般安闲从容。那人斗笠下一双眸子也十分明亮,熠熠有神。
来人突然见这黑夜的大雨中站着一个人,也是一愣。呆了半晌,然后说道:“请问……阁下是此间主人?”声音明朗清脆,婉转动听,显然是年轻女子。木羽“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那女子道:“小女子路程为暴雨所阻,循着灯光而来。夤夜之间,冒昧之处尚请见谅!”其时“唰唰”的雨声十分嘈杂,她的声音却是清晰可闻,从容得体。木羽微微吃惊,知道非寻常女子,暗中上心,口中说道:“好说,佳客造访,蓬荜生辉。请!”微一侧身,让了那女子进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