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之境即“嘹戾冲云雁，凄清抱树蝉”境界，后人在《通典类抄》中嫌十境十句过于累赘，便精简为十个带着“然”字的词语，故后人把氤氲十境又称为十然境界。
老人道：“六重天，实属难得。想不到白云老道尚有传人，当真值得庆幸。”他话音平直，仿佛十分喜悦，又似十分冷然，根本无法辨出喜怒。
木羽道：“晚辈确实有幸聆听过白云道长教诲，但福缘浅薄，不曾拜得名师，至今抱憾。”
老人稍愣，随即释然，颔首道：“白云老道还算有些自知之明。驭气之法讲究是悟性，任何经验都是障碍，他自知不能误你。”顿了一顿，又道：“想不到老夫今日尚能领教氤氲奥妙，此生无憾矣。”
木羽见他如此执着，摇头叹道：“前辈乃是世外高人，本当窥破凡尘旧梦，静享天伦，又何必如此执着？”
老人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蓦地把身侧长枪一拍，长枪不住颤动，翁然做声，偌大长枪居然全是精铁所铸。老人笑罢，高声道：“老夫十七岁出道，枪挑多少英雄好汉，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不曾有家，也无朋友仇敌。平生但愿以枪证道，一往无前，却不知何为执着？年轻人正当韶华，却学那些假道学，不知锐意进取，当真令老夫失望。”
木羽点点头，赧然道：“前辈教训的是，那晚辈放肆！”
他突然抛开手中雨伞，静静站在那里，直视老人眼睛。雨点飘飘洒洒，但还未落到他身上便远远荡开，飘渺氤氲，似真似幻不可见真实。然后他缓缓出掌，慢慢向老人推去，二人尚有百步之遥，他却已经出掌！
老人白眉上扬，高喝一声彩，屈指一弹，长枪如利箭般刺出，但这精钢铸成的长枪竟然也是十分缓慢，如木舟在水，缓慢划去。
二人本来距离尚远，但长枪突然间便到了眉间。木羽身子陡侧，一杆枪已擦着身子次过，但长枪竟灵蛇一般横荡，直如刀削，木羽如风中落叶随着枪杆飘开。
二人一攻一闪，转眼已经过了三十招。
老人手中长枪灵动无比，变幻莫测。时而枪挑时而棍扫，时而刀劈时而剑刺，木羽竟不曾还上一招。反观二人神情，木羽从容不迫，老人白眉紧锁，脸上呈现一种病态的嫣红。老人突然长枪一凝，止住不攻，反而拉开了一个最普通的架势。
木羽心中一凛，神色也凝重起来。他知道这个老人，江湖上不知道此老的也不是太多。
此人号称武痴后最痴迷于武学的一人，“王中王”窦一方。枪乃百兵之王，而此人好枪如命，自四十余年前在天基会上枪挑当时枪王张镇庭一战成名后，遍寻天下英雄比武。掌中一杆散花枪灵动莫测，鲜有敌手。
木羽知道这是平生最凶险的一战，当下枪王久攻不下，凝注不动，必然祭出号称毁天灭地的天女散花幻影三绝枪。
老人的枪已经抖动，木羽但觉漫天都是枪影，飘忽变幻，根本无法辨出虚实。他已经被卷到枪影的漩涡里。更要命的是他突然发现背后有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冷酷的眸子，锋利如宝剑，随时可以对他致命一击。若非木羽学的是氤氲十境，他无法感应这种杀气，这仅仅是一种直觉，直觉已经告诉他只要他有所疏忽暗中窥视的绝顶高手必然会雷霆一击。
直觉让人犹豫。木羽犹豫的瞬间，老人散花三绝枪毒蛇般刺出。
三绝枪，天地人三绝，据说这一枪的威力足以毁天灭地。漫天的枪影突然幻化成漫天枪气，同木羽周身氤氲的护体真气激荡。枪影突然消失，漫天枪影突然汇聚成一道闪电，长枪已经刺破护体真气，刺到木羽胸前。
这才是真正的一枪。冰冷的枪尖已经触到木羽胸口。
木羽一咬牙，凌空一拳击出。
一切仿佛突然停顿，消失，弥于无形。
二人朝相而立，一杆长枪已经贯通木羽身体，锋利的枪头带着一串血珠，一滴血悄然滑落到泥水里。
天空中雨突然大了，大点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所有的泥泞瞬间被冲刷。
木羽静静看着地上流过的雨水，雨水滑过青石板，滑过泥土，汇聚成一道小溪，汩汩向前流去。
老人突然一笑，道：“好，果然是凭空御虚，氤氲十境。老夫今日一败也是败得其所。”
他说话间血已经从口角流出，然后是眼睛，鼻孔和耳朵，他的七窍突然间便鲜血直流。
老人却还在笑，他笑着用力把长枪从木羽身上拔出。木羽并没有倒下，他的胸前衣襟开裂，雪白宽阔的胸口上清晰有一道血槽。
原来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木羽一拳击出，胸口也随之侧开，本来万无一失的一枪便从他胸前刺空，但木羽一拳已经结结实实打在老人胸口。这一拳如万钧雷霆，老人的脏腑都被震碎。
他却没有半点痛苦和哀伤，他只是笑，一直在微笑，他微笑道：“你不用难过，老夫平生最害怕的是英雄迟暮，今日一战，可以瞑目矣。”
木羽突然觉得喉头哽咽，内心一阵阵刺痛，他想说些什么，却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期期艾艾道：“前辈，你……”
老人抹掉口角的血，抚着身畔长枪轻声道：“几十年来，它是老夫唯一伴侣。原打算老夫死后将之藏于名山，传于有缘，今日看来，也就罢了！”
他突然一声低吼，长枪用力一拄，七窍鲜血激射，他就这样微笑这闭上眼睛。木羽心头如压泰山，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泪水似乎在眼眶里打转，但又似乎他根本没有泪水，眼里只有无尽的哀挽。
过了许久，枪杆突然噼啪爆响，然后片片碎裂，落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老人的身躯也随之软软倒下。
“想不到他竟然把最后一口真气注入了枪杆，毁了一生挚爱。”话音突然从木羽身后响起，起初仿佛很远，但一句话说完一人已经到了面前。
木羽缓缓抬头就看到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并不十分明亮，甚至还夹杂着淡淡的死灰色。但木羽却是很熟悉，他熟悉眼睛里那种傲慢和杀气。
